你我皆凡人 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 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 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 利字摆中间——李宗盛
事后想想,晨昱很看不起自己。
当着众人被失恋却不敢上去问个究竟;落荒而逃还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可怜;只能像一个鸵鸟一样,缩在酒吧,希望用酒精来麻痹一下自己,做一个可以借着酒疯发泄自己的疯子和懦夫。
一阵酒意袭来,晨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疼欲裂,索幸意识还算清醒,她不许陈逸斐跟着,自己踉踉跄跄跑到卫生间吐了一番,胃里好些了,可是头却依然疼的快要炸开。
就在晨昱去卫生间的时候,她落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陈逸斐瞥了一眼,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最爱墨墨”,陈逸斐被晨昱的闷骚般的热情和取名字的重口味,雷了一下,愣了片刻,帮她接听了电话……
也没整理败坏的妆容,用清水洗了一下脸上的污秽,稍微清醒了些,晨昱回到酒桌上,叫来服务生,说要把这里的酒都尝一遍。帅气的服务生事先得了陈逸斐的好处,看着晨昱微笑,爽快地答应,端来的却是度数不高叫名字浪漫的不行不行的饮品。
在晨昱这个外行眼里,这些五光十色的就连名字也很浪漫且个性的东西,都是一个样!像个猫一样窝在角落里,灰暗的灯光使人觉得安全,尤其是那些秘密和伤口,可以有个角落躲藏,听着那些忧愁怀旧的歌曲,带入感很快的她,很快潸然泪下。
平日里被她不屑的低俗的网络当红歌曲,在失恋的时候听着居然别有一番风味。那些或如泣如诉、或撕心裂肺的歌词曲调,却可以在酒精和失恋的刺激下,达成心灵深处同一频率的共振,实乃匪夷所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逸斐说他有些不舒服,出去一下。晨昱了解,知道他是找个借口想要去吐,也不说破,恩了一声,本想点头,可是头发又麻又痛,连点个头都不利索。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一把抓住晨昱端着蛊惑人心的蓝色液体,正往嘴里灌酒的手。
晨昱攒足了力气,却不如对方力气大,没能挣脱。这才悠悠叹道:“师兄放手,你啥时候这么不绅士?今儿,咱们两个失恋的人,哦,不,是没来得及恋爱就失去的人,相互陪伴,一醉方休的吗?你不会醉的忘记了吧?哦,你呕吐的倒是挺快的……”
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张英俊帅气的脸,但,却不是陈逸斐的!
晨昱用另一只手揉揉眼,苦笑道:“师兄,我喝的眼花了,你的脸都变成白惜墨的了。你还是放开我吧,免得我一会儿醉了,对你意图不轨……”
对方沙哑而冷漠的声音:“晨昱,对不起!”标准的北方普通话,与陈逸斐浓厚的南方卷舌音截然不同。晨昱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落地,发出清脆刺耳的破裂声。
无法面对的人出现在面前!晨昱手足无措,她是属鸵鸟的,不会想到怎么办,就只能想到逃走。她抓起手包,还不忘捡起地上破碎的杯子,打算结账走人,却慌里慌张地被碎玻璃割破了手。
手指是神经末梢最密集的地方,伴随着鲜血的流出,一种尖利的刺疼冲击着大脑,倒是让沉闷憋屈的心有个了宣泄口,竟舒缓了许多。
感受着这种凌冽的快意,晨昱清醒了许多。她没有刻意去止血,为防止别人看到害怕,就将手伸到衣裙的口袋里。就要离去,却被白惜墨伸手拽住。
“晨昱,我们谈谈。”
既然走不了,晨昱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倒显得矫情,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很矫情。晨昱眯回自己的座位,身子曲卷在软软沙发的最深处,将脸藏在黑暗中,不吭声。
白惜墨像是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怔怔地望着她,半天默不作声。晨昱这厢只言片语也不曾有一句,只有吧台处传来沧桑而略带伤感的歌声:
你我皆凡人 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 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 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 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 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 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 向谁去喊冤
一首《凡人歌》,道尽人生无奈与悲凉,两个人静静地听着,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白惜墨才淡淡开口:“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有时候,不是因为不爱对方,而是因为不得已。”
“而是因为不爱了或者在心里从来就没有爱过。”想到这里,晨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她不敢说话,真怕一开口,便会像电视剧中那样,不争气地吐出一口老血。
白惜墨沉默片刻,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抿着嘴,手伸向晨昱面前的酒,端起,沿着酒杯缓缓倒进嘴里,眼睛微闭着,漆黑的眸子写满沉痛与落寞,凝视晨昱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已经对不起她,就不能再耽误你了!我知道自己有错,不求你能原谅,却真心希望你能开心。”
晨昱内心的刺痛感更加强烈,不但伤心而且一种愤怒的小火苗在逐渐燎原。“不能对不起尹心颜,就只能对不起她晨昱喽!明明是喜新厌旧,却还说的这般冠冕堂皇!”白惜墨像毒蜘蛛一样结了一张漂亮结实并充满诱惑的网,而自己的魂魄就像那些可怜的蚊虫飞蛾一样,不管不顾,傻不愣登地一头撞了进去,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加速沦陷,最后只能绝望着等待那不可逆转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你是我此生第一个爱上的女孩,感谢你的出现,温暖了那些年的孤寂心灵,点亮了青春年华。”
他这是在作诗吗?这般文绉绉的!
这个事应该是李一诺干的呀!
想起尹心颜在舞台上的“再拜陈三愿”,晨昱恍然——他是受尹心颜的影响。想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情侣在一起越长越有夫妻相”之类的话语,晨昱的愤怒之情更甚。
晨昱深吸一口气,自己觉得不会吐血,才缓缓开口:“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是不是这样回答才算应景?”
白惜墨低下头,不敢直视晨昱:“有时候分手也不一定因为变心?”
晨昱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惊愕且不屑地反问道:“那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兄妹?还有因为其中一方得了绝症,好不了啦,不愿让对方难过?白先生,你以为拍电视剧呀!!!”
白惜墨苦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对某个人的不屑:“同学聚会,我喝多了。她说我非礼了她……反正我心情不好,喝得断片,什么也记不得……”
同学聚会?喝醉了?一夜情?负责任?这都是什么狗血桥段!
语气是这样,倒还不如晨昱刚说的“兄妹”、“绝症”这种剧情呢?情节虽然老掉牙了,但比起白惜墨和尹心颜的版本,至少还“真善美”一些!
晨昱强压着恶心和想要呕吐的冲动,卷起嘴边:“白先生真是既重情重义,又有责任心,在下失敬!”
如果重情重义却做出这种丑事?如果一夜情要负责任?那么自己爱恋他多年,就可以不负责任,弃之如敝履?
晨昱话里话外那种不屑和讥讽,白惜墨岂能听不出来。看着晨昱的愤怒和隐忍在眼眶里的眼泪,白惜墨的胸口像是被大锤狠狠敲打,闷闷地疼,他闭上眼睛:“晨昱,对不起!对你,我不想隐瞒!其实这件事发生好几个月啦,我好几次想要告诉你,我却开不了口。也许我的潜意识在等待一次转机,等待尹心颜说她不喜欢我,又或者这中间还有什么误会和意外……这样我们两个还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晨昱强忍着心痛,怒极反笑,挑眉:“什么也没有发生?!原来在白先生眼里,我竟然是世上最笨的傻子!”
白惜墨摇摇头:“后来,当她用自己的关系,在我考研失败后,又为我争取了保研的名额,我就知道,我摆脱不了她了!”
“她…她帮你保研?”
白惜墨去拎了一扎黑啤,一口气倒到嘴里半瓶,这才自嘲似得冷哼一声:“没错!她的表叔是我们系的系主任,所以……所以,我为了前途,就牺牲了自己……”
晨昱脑袋有些不够用,甚至都分不清是梦是幻,她用手狠狠扯自己的头发,发麻的头皮还真的开始疼痛,证明这不是梦,晨昱听到陌生的语句从自己口中发出:“保研?为了这个出卖自己?研究生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但却是一条捷径!晨昱,我不知道你想不相信命运?反正我是相信!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就像你、李哲曦……你们从来不用为任何事情发愁,什么事都有人为你们安排好,等待你们的是似锦前程,体面尊贵的一生。而像我和刘璇、唐冰这种,我们要付出比你们百倍的努力,苦苦挣扎,也换不来你们那样的一生,就仅仅是因为你们在投胎的时候会选择么?而人们世俗的眼光是那般现实和残酷,仅仅因为我们是两个阶层的人,我们的真心相恋就是逾越?就是别有用心?就是不堪不配?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人?侮辱人?谁给了你们这种特权?”
白惜墨越说越是愤怒,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看来他选择法律做专业,真是选对了。屈屈一个负心的辩护,居然还这般据理力争,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这一幕,十个人中倒有九个半人来指责晨昱了。
晨昱被骂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惴惴不安地在心里反省自己的种种恶行,一边有小心翼翼地问白惜墨“那个……谁看不起你啦?我吗?”
“你觉得你的家人和李哲曦,他们很喜欢我?”
晨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惜墨又像是浇花一样,往自己的喉咙中浇进去半瓶酒,借着三分酒气和自己的七分不平,愤怒地说:“他们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阴差阳错才会碰上,就像两颗坠落的行星,相遇光芒绚烂夺目,却只是一瞬间。万万不会长久,迟早有一天会分开。而如今有个契机离开你,我可以得到许多许多实质上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的前途,为了我妈的晚年幸福,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注定没有真心,如果注定是利用,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说道动情处,白惜墨的语气难得的柔和了几分:“晨昱,你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也是除了我妈,对我最好的人!这辈子我们没有缘分,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让我先爱上你,报答你!”
晨昱感到鼻子一陈酸涩,像是不小心被辣椒水呛到了,眼睛也开始发烫发涩,似乎有液体要流出来,强忍着汹涌的泪意:“感谢白先生曾经垂青!在下愧不敢当!此生遇到白先生,在下已经倒霉不已,不希望来世还继续厄运!今生来世,我们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