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平回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有个习惯,办事出去回来必定先到值班室坐会儿,然后再回办公室。一层意思是体现所领导以身作则体恤下情,另一层意思也是想自己观察情况,收集收集各类信息。今天可好,从值班室到办公室这不长的路上,他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高空惊魂记,还个个叙述得有声有色。有民警也有认识他的车站服务员,都从自己的角度说着这件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说明自己的人缘还不错,争着跟你说事儿总比躲着你强。”
他来到办公室,见单文举着几张纸正出来:“单文,拿的什么呀?”
“张所,回来啦!”单文边问候着边说,“中午的时候有个突发精神病跑候车室顶子上去了,三组的刘长路和陈其嘉把他救下来,韩教导让我写个事情经过上报公安处。我写完了,正想让您过过目。”
“行,我先看一下。”他接过材料又叫住走到门口的单文,“你把最近治安,沿线,还有内保各组上报的信息汇总整理一下,尤其是正线沿线,平远支线的,我要看看。”单文答应着出去了。张东平顺手拿起材料,刚看第一眼就觉着别扭:平海站派出所关于X月X日处置精神失常人员肇事的事情经过,再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这个材料没写到点儿上,本来是个好事怎么写得跟犯了多大错误似的。他想再喊单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教导员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他又拨通了冀锋的电话:“冀锋吗?韩教导员去哪儿了?”
“张所,你回来啦。韩教导去站党委了,说是有事清需要沟通一下。”
“噢,我问你,中午这个事情,调查结果怎么说的?”
“这个事情很简单,就是一个突发精神病人爬房顶子上去了,完全是咱们民警的及时解救,才制止了一起伤亡事件。处里的同志们也是这么做的结论。张所,有什么事吗?”
“事儿倒没有,只是我看单文这个材料写得有点走板儿。”
“这个单文,他总是错误领会领导意图。”
“哦,你没告诉他怎么写吧?”张东平皱紧了眉头。
“没有呀,我看教导把他叫过去啦,也许给他指示了吧。”电话另一头的冀锋话里带着暗示。
“我知道了。明天上午咱们所支部开个全体会,把会议的精神传达一下。”张东平放下电话后拿起笔将事情经过上的“处置”划掉,改成“救助”两个字,又把“肇事”两个字划了下去。他想把单文叫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重新写。可转念一想,写材料最忌先人为主,单文怕是改不精彩,还是自己捉刀写这个事情经过吧。
“平海所啊……”张东平叹了口气,把身子向后仰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自己一年前的选择是否正确。那时他是公安处刑警队大案队队长,刚刚带队侦破了一系列盗窃铁路器材的案件,还没回家休息就让处长叫到办公室来了。进了屋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就问他这个队长有没有思想准备去当个派出所的所长,他当时认为领导跟自己说笑就回答,太小的所我可不去,要干就干大所的一把。
“行呀!平海站派出所够大了吧,六十多个人,好几十条枪,你玩儿得转吗?”处长抬起头看着他。
“您是说真的?”
“废话,我可没工夫跟你逗磕子。”
“要是真的,您可得让我想想……”他脑子里立即展现出平海站的全貌。
处长笑了笑:“张东平,本处长不为难你,你自己可得想好缕。一边是机关小吏,职务是正的,级别是副的。一边是一方诸侯,一支笔呼风唤雨,过段时间能把级别问题解决了。当然了,处领导班子主要还是看重你有这个能力,也是培养和锻炼你。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也不是唯一的候选人。”
“您让我想想。”
当他告退出来时,脑子里满是兴奋和疑惑,这个所长来得有点太突然,平海所出什么事了?还是打个电话询问一下的好,于是他拨通了督察队长肖海亮的手机:“海亮,是我,东平,今天晚上没安排事吧?我想晚上和你聊聊。”
“呵呵呵呵,张所。怎么着,还没上任就先请客啦!”肖海亮接通电话就打起了哈哈。
“别找乐啦,我是真想和你聊聊,毕竟你掌握的情况比我要全面。怎么样,晚上出来聚聚?”
“好吧,给你个面子!别太破费了。”
晚上两人来到一家捌羊肉馆,几杯酒下去话就敞开了。
肖海亮举起酒杯摇着头说:“东平,别怪我没提醒你!平海所太复杂了。先说这管辖的地面,一条京浦正线绵延几十公里,两条支线一条通平海港一条通平海最大的货场,加起来比正线都长……”
“还管着六个货场,四个沿线小站,这些情况我都知道。”
肖海亮放下杯子掏出烟:“再说这人员配备,平海所是典型的老龄化派出所,平均年龄都快半百啦,四十岁的人还当小伙子使呢。一点朝气没有。老得一团和气,老得夕阳满天,老得自得其乐,老得一塌糊涂。民警梯次配备的不合理表现的尤为突出。”
“老大,你做报告呢,民警梯次配备不合理是公安处、公安局的问题,咱没法管。咱就事儿论事儿。”
“行!”肖海亮挽了挽袖子:“平海所的班子也不怎么样,王所调走了,咱就别提他了。单说要跟你搭班子共事的这几位,教导员韩建强老奸巨猾鬼难拿,副所长冀锋八面玲珑代代红,另一个副所长常子杰装傻充愣一分钱不少挣,三个人八个心眼儿,你跟他们搭伙,那是农夫山泉——有点悬。”
一番话把张东平说乐了:“老同学,你什么时候调组织科去了,掌握情况够细致的,在你眼里平海所没回圈个的了?”
“我也奇怪呢,平海所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真是幸运,当然也没有什么出彩儿的地方。总之就是个拱猪里的猪羊抵,偶尔有点负分不伤大雅,弄个不出圈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去?”
“最好别去。据我所知候选人又不只是你一个,别再为了解决级别问题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糟践了。”
他沉默了。这顿饭的后半场基本都是肖海亮在侃侃而谈,他的脑子出神儿了。自己就是为了解决级别问题吗?自己不也一直运着气想独挑一摊吗?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回家后睡了一宿。早晨起来就做了决定,去平海站派出所上任当所长!
张东平第一天到派出所上任,没有长篇大论的演讲,也没有抡起膀子来个马前三刀,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四平八稳的拜年话算是和大家见面了。然后叫内勤单文拿来所里现有的资料,就找教导员韩建强聊天去了。
韩教导员给他的第一印象此人颇有城府。一番交流下来八面封堵,汤水不漏。埋怨处领导不体恤下情,自己快五十了还占着教导员的位置拼命,责怪两个副所长不搭手,只顾着好人主义走人缘。说起来民警,更是一脸的不满,什么人心散,队伍不好带啦,什么拿钱不干事儿,有事就躲之类的。总之,就是一句话,平海所不好弄!
张东平摆起自己特有的微笑一个劲儿地安慰教导员:“老大哥,不着急,不着急,咱们想办法。”心里却想:你这教导员当得可够累的。说了半天都是别人的错,你是诉苦申冤呀,还是吓唬我呀!两个副所长他只是简单地聊几句,剩下的就是观察了。
观察了几天以后,他开始行动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把所里几个号称“牌星”的民警叫屋里来了:“都别睡午觉了,天天躺着光养膘了,咱们几个玩会儿牌。”
几个牌星诧异了。自从平海所几年前因为打牌赌钱处理了几个民警后,现任的所长没有一个主动张罗打牌的。其中一个民警不怀好意地问:“张所,你准备玩什么呀,拱猪,升级,憋七,50K,斗地主,大跃进,三打一,我都行。”
“你就吹吧。”张东平边往外拿扑克牌,边指挥着几个人搬桌子挪椅子,“也不去处机关扫听扫听我是干什么的!靠,我可是十项全能,专办玩牌好的!”
“张所,你说玩什么项目,怎么挂彩儿?”
“挂彩,还牺牲呢。现在是在所里,咱能带彩吗?咱玩三打一,输了贴纸条,敢吗?哥儿几个。”
“来呀!”几个人踊跃地坐在椅子上。他又发言了:“咱可有个小规矩,三打一就贴叫牌的,成了不贴,败了贴,这样为了防止胡叫。”
“行啊,来吧!”几个人伸胳膊将袖子就干上了。
几把牌下来,这几位就明白了,张所真是打牌的行家。他叫牌的时候不冒进,只打成功率。防守的时候算度精确,专门捅叫家手里的软肋。一会儿工夫这三个人脸上都贴满了纸条,想等他叫牌,他倒不叫了,还一个劲儿送温暖:“不行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几个挂这么多零碎怪累的,咱们明天继续。”所长说结束,几个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坚持,于是铆足了劲儿转天再战,就这样天天中午,晚上带动值班,备班的人也掺和进来,有牌瘾的下班不走,就等着凑齐了人开打。派出所冷清的楼道里热闹非常。他则一边和几个好下棋的民警论道,一边安排着各种工作:“治安组老高,你们抓紧把手里的罚没款拢拢,别光顾着玩儿,到时候执法检查来了出错我可找你。”
“值勤组这段时间没上人呀,是犯罪嫌疑人没走咱们平海,还是你们不上心啊。”
“有个110,我出现场,今天晚上备班的跟我走!剩下的人接着玩,顺便在所里盯着给指挥中心报情况。”
这还不算完,趁着热乎劲儿张东平又弄来一套健身器材,几副羽毛球拍,鼓动民警没事的时候加强锻炼。人气儿慢慢地在张东平周围聚拢起来,他说的话好使了,他安排的工作好办了,连老民警们也经常在楼道里哼哼的“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都改成“精忠报国”了。
当然,反映到上级领导耳朵里的也不都是好话,像什么张东平一来就带着民警胡玩儿啦,不注重思想教育啦,抓队伍不严肃啦,平时值班备勤的时候也不学习业务啦,总是聚众打牌啦等等。他根本没当回事,认为这样与民警的亲和力得到了增强,更有利于开展工作,管理要结合实际,不能一本正经一成不变,要因人因事灵活机动。
事实是在他的带动下,平海所在慢慢地改变。
他睁开眼,思绪又回到了现在。铁路在前几次提速的基础上马上又要提速。这就意味着公安民警又得奔波劳碌像巡道工一样,天天长在线路上,也就意味着所有业已定好的工作安排又得全部打乱,可上级又要求什么工作都不能落下,真是矛盾啊。
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时间过得真快,他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老婆晚上不回去了,让她和孩子不要等他,电话铃声却先响了起来。
“喂,谁呀?”
“张东平,我是肖海亮!”
“噢,海亮呀,现在找我吃饭晚点儿了吧?”
“你闭嘴,我问你个事情,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怎么啦?我又没惹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肖海亮就打断了他:“我问你,今天上午你们所枪支走火的事情你知道吗?”“啊!”
张东平不由得抓紧了话筒:“海亮,你再说一遍,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清楚吗?我问你知道上午走火的事儿吗?”
“我真不知道,我上午在北京开会呢,你可别逗我……”
“张东平,你正经点。”肖海亮在电话的另一端一改往常亲切的口气:“举报电话都打到我督察队来了,据我所知子弹是打在墙上再反弹到铁门上,走火的人是刘长路。事后他通过关系找到一发子弹补上数,还擦拭了枪支,涂抹了弹孔,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你瞧你这个所长当的。抓紧调查事件经过。”
“老哥!你这个消息确实吗?”
“举报电话是手机打来的,匿名。所以我暂时没向值班处领导报告,你抓紧落实一下,如果真有其事,你得调查清楚。先告诉你一声,到时候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张东平放下电话后,好半天都没动地方。猛然,他像被火烫着了似的从椅子上“腾”地弹了起来,直奔广场上的民警值班室。
张东平没有理会值班民警的问候,而是围着整个屋子仔细地查看起来。东面的墙上确实发现了一处不太明显的痕迹,他凑过去仔细看看,填充弹孔的腻子显然是造过旧了。他回转身来到涂满绿漆的大门后,这回是一眼就把那个修饰过的弹孔找到了:“是真的。”他心里默念着走出了值班室。
从民警值班室回派出所的路上,张东平一连给陈其嘉,刘长路,许彬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他不由得心火往上撞:“这几个混账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报告,现在又一齐关了手机,这是什么意思?眼里还有我这个所长吗?”
回到屋里,张东平越想越恼火:“事情明摆着,陈其嘉,刘长路还有许彬这哥儿仁是串通好隐瞒不报的,他们自认为天衣无缝,谁知道隔墙有耳,让知情人给点了炮儿。按常理分析,知道走火的,肯定是内部人。这个人是跟他们仁之中谁有过节儿?是借题发挥冲我,还是冲……某个所领导来的,这个人是谁呢?”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壁,仿佛要把墙壁看穿。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到平海所这一年多来,认为自己不仅没有亏待过所里的民警,而且还为他们增加了许多福利,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可走火事件的出现,却让他忽然感觉自己和弟兄们的心还没有真正拉近。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出了事情不告诉他,至少说明民警还没有拿他当一个可以信赖的领导。平心而论,自己不是小气的人,也不主张事无大小都摆到自己的桌面上来,这样看似有威信,有权利,其实是自己找累受甚至有时他还极力纠正一些民警事不关己,遇事上报的习惯,努力培养他们独立处理问题的自信。
他刚来一个月,值勤一组在清理站区的时候抓获了一个非法进站揽客的出租汽车司机,警长林辉就打电话请示怎么办,他立即就说你们自己抓的人,自己拿处理意见,别问我。
“这个人以前我们处罚过,警告,罚款都有过记录,这次我们想治安拘留他。所以想请示张所怎么办。”林辉还在电话里说。
“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在那摆着,适合哪条用哪条,只要不违规,你们就办。”
“我是想请示一下……”
“不是告诉你了嘛,想罚款或是教育放行,你们自己处理。想拘留,现在就取材料成卷。我只负责把关,别让我挑出毛病来就行。”
可枪走火后隐瞒不报这样的事,不同于工作中的独立自主,这是欺骗领导无组织无纪律,还有点自欺欺人。
张东平的脑子都被这件事情占据着,他好几次想打电话再询问一下肖海亮,还想把这个事情通知其他几位干部,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这么做。他不想再打扰别人,反正几个干部明天都会来单位的,至于刘长路,陈其嘉,许彬,就不信联系不上你们。凭他对这几个人的了解,知道他们都不是能静下来的人,尤其是刘长路。
其实这三个人正在一家小酒馆里喝酒呢。刘长路善饮,陈其嘉能喝,许彬举起杯来也是四两半斤的量。平时上班有纪律约束,他们都能克制自己,回到家里没有了喝酒的氛围,也就主动放弃了。这回是刘长路邀请他们俩人喝酒,题目是现成的,谢谢两位仗义援手。于是三个人分别给家里打个电话,并同时关了手机,跑到小酒馆里推杯换盏了。
放下筷子,刘长路又举起酒杯:“其嘉,许彬,别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次多亏你们啦!谁让我赶上个节骨眼呢,为了我这事,把你们也带沟里了……”
陈其嘉一把推开酒杯:“师傅,刚才还说什么都不提,你怎么又转回来了呢,都是自己兄弟,快别客气啦!”
“对,对,都是自己兄弟。”许彬也附和着。
三个人举杯大喝了一口。许彬夹着碟子里的菜往嘴里送,边嚼边说:“要说师傅也够冤的,这么多年啦,抓的人一堆一堆的,立的功一挥一挥的,那奖章挂在胸前都快成防弹背心了,怎么一有好事就轮不上呢?”
“他呀,总是踩不上点儿。”刘长路接过话头指着许彬:“就说前年吧,所里好不容易想起该给他报股级啦,他也运着气想表现一把,正好清理来一个嫌疑人。那天你歇班,我接过来审查的,这小子一个劲A地挑衅,就想从咱手里撞出去,我忍不住给他来两下,谁知道他更疯了,长路在旁边上去一拳一脚就给他放趴下了。”
“师傅这两下子我知道,侦察兵出身啊!”许彬把脚踩椅子上。
“这事就这么巧,嫌疑人刚趴下,韩教导一脚踏进屋,看了个满眼儿。他也不问问什么事,劈头盖脸地就训长路。长路也急了,当时就和他顶起来啦。韩教导面子上挂不住了指着门口对长路说,你给我出去。咱们师傅也没含糊,冲他说,你凭什么叫我出去。我现在是工作,这个嫌疑人是我发现的,我就有权利审查。指手画脚谁不会呀,难道让我跪着求他说吗?”
“得,凭咱教导的那点气量,你算完蛋啦!”许彬看着刘长路。
“谁说不是呢!转天在所务扩大会上,他非要处分长路不可,理由是在审查中对嫌疑人动手动脚违反纪律,说得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好在一组的弟兄和这小子当地派出所联系上了,证实他是一名盗窃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再加上王所,冀锋几名领导认为这样处理会伤害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就让长路做出书面检查,扣了一个月的奖金。”
“提级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啦?”许彬一脸不满的表情。
“还提个屁呀,没处分他就不错了。”
刘长路一只手举起酒杯,另一只手不屑地摆动:“算啦,别提这些事了,我就这命,总他妈的猪羊抵!来,干!”
早晨的一阵电话铃声把张东平从半睡半醒中叫起,他接通电话,还是督察队长肖海亮的声音:“今天早晨这个电话又打来了,这回倒好,连当班领导韩建强都咬出来啦,我得在早交班的时候向处领导汇报,上午我的队员就能到你们所,你抓紧处理吧!”
张东平说声谢谢放下了电话,走出办公室推开内勤单文的屋门:“单文,这两天你擦拭过枪支吗?”
刚进办公室的单文没想到一上班就遇到个雷,脑子根本没有反应脱口就说:“昨天给三组的枪做保养了。”
“噢,发现什么问题了吗?”张东平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威严。
“这……”单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实话!别吞吞吐吐的。”
“我看,好像有支枪……好像,我说不准。”单文极力地组织着语言,脑子里呈现出昨天许彬来找他时的样子。
“有打过的痕迹,是吗。你检查子弹了吗?”
“我检查啦,子弹数没错,所以我说不准。”
张东平没再问下去,转身走了出去。
领导班子成员都聚在张东平的办公室里。他通报了一遍事情经过后,环顾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教导员韩文强、副所长冀锋和常子杰说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的意见,先把当事人叫来问清情况,估计督察队一会儿就来,咱们至少得有个交待。”
教导员韩文强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道:“这种事情我来平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先不说有什么理由,关键是这个问题的性质是很严重的。枪走了火以后不是立即报告领导采取措施,而是擅自找到关系补上子弹,伪造现场想蒙混过关,这给平海派出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建议一定要严肃处理当事人刘长路,向公安处上报纪律处分,延长对该同志的人党的考察。至于陈其嘉、许彬串通一气隐瞒不报欺骗领导,也应该给予相应的纪律处分,可以考虑撤销陈其嘉警长职务,值班员许彬延长预备党员转正期。”
张东平把脸转向冀锋:“冀所,还是你打电话通知他们来所里吧,打完电话咱们还得抓紧传达一下昨天的会议精神。”
冀锋答应一声举着手机出去了。
走到外面,他想了想拨通了陈其嘉的电话:“陈其嘉吗?我是冀锋。你马上通知刘长路,许彬,你们三个人现在就到所里来,对,现在。张所和韩教导在等你们。”
刘长路接到陈其嘉电话的时候,迟玉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早餐呢,他看看迟玉的背影,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什么?走火的事露馅啦?所里知道了,这么快?”
“看来是露馅了,冀所打来的电话,说张所急着叫咱们一起回所里。”陈其嘉说道。
“我这人命苦。小白菜,黄地里啦。可是把你们连累了,真不值,这不等于卖一捆黄瓜搭一捆小白菜吗!”
“现在还说这话干吗!该你倒霉跑不了。”
“你在家吗?我开车去接你吧。你已经在去所里的路上了。好吧,我们所里见。”刘长路走回客厅,看见迟玉正在往杯里倒牛奶。
“怎么了?你们单位又有事了。”迟玉顺手递给他一块刚刚煎好的薄饼,“早就和你说过,这么辛苦还要受些闲气,真不如辞职算了。我爸爸的公司你不愿意做,我们俩自己干,以你的聪明还怕咱们没发展?”
刘长路抓起衣服说:“给你爸装孙子,我可不会。”
“你怎么这样说话呀,我老爸怎么你了?再说你就是要装也得装儿子呀,差一辈呢。”迟玉笑呵呵地说。
“你少贫吧!我知道你的想法,嫌我是个小警察。天天加班累得贼死,还不如你挣得多,危险性还大。可当初你说的,你不就是喜欢我干这个吗?”
“你看你,一提到工作就瞪眼,早晨起来我可不愿意和你枢气呀。”迟玉看见刘长路这样连忙在打圆场。
看到刘长路弯腰穿鞋,迟玉在身后轻轻地走过来,缓缓地从背后抱住了他:“长路,别往心里去。我喜欢你就喜欢你的全部,单位有事情你先去忙。开我的车去吧。”
刘长路驾着车没一会儿工夫就驶上了公路。他的驾驶技术是在部队练成的,宝马车在他的手里一路疾驶地奔向平海车站。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车站了,路口的绿灯在闪烁,他猛踩了一脚油门想赶在红灯前开过去。车行驶到拐弯的时候,一辆自行车突然闯进他的视野,他急忙用力踩住刹车,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狠狠地停在了路口处。可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却倒在他的车前。刘长路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突然间地刹车,肯定把这人吓坏了。他赶紧拉开车门跑到车头前面,边伸手想搀扶倒在地上的骑车男人边说:“真对不起呀,你没摔着吧,过路口的时候小合点……”
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瞪起母狗眼,使劲拨拉开他伸过来的手:“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撞着我啦,唉哟……”
刘长路听话头不对,忙解释着:“真对不起,大哥,我看见你蹿出来赶紧踩刹车啦,结果你还是摔着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我蹿出来啦,明明是你路口闯红灯撞的我!你得给我看病,唉哟……”母狗眼大声地叫唤着。
刘长路一门心思急着赶到派出所,一听母狗眼说话底气这么足,他脾气也上来了:“你这人出门没带嘴是吗?说话这么难听,你自己看看你躺的地方,我的车离你还有半米呢,我怎么撞的你?”
这句话刚出口,仿佛给母狗眼提了醒似的,他整个身子往前一滚,正好挡在车轮辘前面:“你撞完人还想打人呀,你有俩钱了不起啊,救命啊……”母狗眼话音还没落呢,周围立时就跑过来三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讨伐刘长路:“你开车怎么也不注意点,把人撞了还这么横!”
“这车开的,可真够快的。眼看着就把骑自行车的给撞地上了。”
“应该赶紧给人家看病去啊!”
母狗眼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可眼神里透出的却是得意。
这回刘长路明白了,他遇到碰瓷儿的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一下倒在地上的母狗眼,一件廉价的灰色衬衣扎在下身的黑裤子里,腰间系着的皮带比一般的腰带宽出一指,脚上蹬双千层底的布鞋,那辆锈迹斑斑,扔马路上都没人偷的破自行车倒在一边。再看他躺在地上的姿势,南北大道东西卧,双手抱头侧身躺,双腿弯曲护着肚子。得,这回碰到专业人士啦。
还是抓紧了断,别找麻烦。这个念头一出来,刘长路自觉地往口袋里掏去,手伸进去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没带钱包,里面零零散散的有几十块钱,还是昨天晚上吃饭喝酒时找的零头,他没再多想,一把都抓出来递到母狗眼面前:“大哥,今天出门急了点,身上没带钱,这点儿钱你先拿着,回来我给你补上。”
母狗眼抬一下眼皮把头扭边上去了:“老板,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就算是要饭的让你撞了,这点儿也不够赔的呀!”
刘长路压住火,把手朝前凑了凑:“大哥,我出门真是没带这么多钱,你先拿着,要不然你在这等着我,我办完事马上回来!”
“你骗谁呀,我在这等着你,你肯定尬啦,你跑这儿来骗弱智儿童呢!”母狗眼一脸的不屑。
这个时候,旁边围观的一堆人纷纷品头论足,刚才几个讨伐刘长路的人又发言了:“越有钱心越黑,你看他开的这个车了吗,这叫宝马。”
“开这么牛的车才给人家几十块钱呀。”
“要不说有钱人都财迷呢,跟他妈旧社会地主似的。”
这么一来,围观的人群中立即有人随声附和:“开宝马的!你真不懂事儿,多给点不就结了吗,等警察来了你赔得更多!”
“撞了人还不赶紧了事,这可是路口,一会儿准堵车。”
“还是打110叫警察来吧,看这意思不好办。”
看热闹的人们和被堵住的汽车,不住地议论加上鸣笛,把刘长路吵得心火往上撞,他指着躺在地上的母狗眼,说了一句让自己马上就后悔的话:“我就在前面车站派出所工作,你现在上车跟我拿钱去。”
“什么?!你是警察就牛啊!警察就可以随便开车撞人啊?”母狗眼这一口算是咬正地方了。
刘长路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真属狗是吗?怎么胡咬呢,这和警察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立即遭到围观群众的抨击:“怪不得这么厉害呢,警察呀!”“警察怎么啦,警察也得讲理!哪本书上写着警察撞完人白撞啊?”
“一看他就是平时摇惯了,就知道跟老百姓穷横。”
“不能让他走,得把事说清楚啦。”刘长路立时陷人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孤立无援地被包围在宝马车的旁边。
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人冲刘长路说:“哥们儿,你真不开面儿,多给他点钱看病不就得啦,别财迷啦,我给说个和儿。你拿两千块钱给他,赶紧走人。”
他们明显是一拨的,先来人施苦肉,再有人献连环,然后出来个和事佬了事,拿我当战船给烧啦。想到这儿刘长路再也压不住火了,把手里的钱往口袋里一揣:“我早告诉你啦,我没撞着你!别说我没带钱,就算有钱也不给你这样的。”
长头发直眼了:“打110,你们督察队知道你就麻烦啦!”
“随便。今天我豁出去碰碰你们几位!”
“你真牛!”
“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别一嘴的零碎儿。”
长头发怔了一下,随即马上又恢复了无赖本色:“你警察就厉害了,你警察就可以随便骂街?”说着还动手推操着刘长路。在他的带动下又多出几只手在刘长路的后背肩膀上拍打着。
刘长路终于爆发了。他看准长头发又一次出手的来路,一把捏住他的腕子,顺势往外一翻,“唉哟”长头发边喊叫着边不由自主地歪下身子,随着刘长路的再一次用力,他叶咚一声单腿跪在了地上:“大家都听着!”刘长路把手一挥,“他们是一拨碰瓷儿讹人的狗烂儿,你们别上当。”
母狗眼躺在地上也不停地喊:“警察打人啦,警察行凶啦,快打110啊!”
刘长路转过身来冲他就是一脚:“刘爷今天跟你们磕磕。”母狗眼被踢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住地揉搓着大腿。刘长路这一脚是瞄准了胯骨节踢的,力量不轻不重,被踢上的人肯定大腿酸麻,不由自主地去活动酸麻部位。
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开到了路口。
车停稳后,一辆警车忙着疏导交通,理顺汽车和人流,一辆警车里面下来两个交警直奔他们过来。年轻的交警走到刘长路跟前,一指他手里掐着正跪在地上的长头发:“这位先生,您把功夫收了行吗?别棋着他啦!”
刘长路把手一松,长头发像得了特赦一样赶紧抽回胳膊,不停地抖动着:“警察同志,你们可都看见啦,他打人!”
年轻交警没理他,冲刘长路道:“先拿驾驶证。然后开着你的车跟我们回队里解决。”
“我就是前面车站派出所的,单位里有急事,能不能先让我回去,我保证办完事马上回来。”
“不行!市局督察队的同志一会儿就到我们队里。你恐怕得去那里跟他们先说说。”年轻交警一脸的严肃。
“他们是碰瓷儿的,我是受害人,你看不出来呀。”
“我看不出来。”年轻交警还是一脸的严肃。
刘长路一梗脖子刚要再说什么,年长一些的交警拍了他一下,示意过来说话,刘长路跟着年长交警走到边上。年长的交警把头冲他凑过去:“兄弟,我认识你,过年的时候我还找你买过车票呢。我也认识他们几个,可这个场合你得配合我们一下,咱们回队里再说。”还没等刘长路表态,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冀锋打过来的。他只好先接通电话。
“喂,长路吗?你在哪啦?”
“冀锋,我遇到碰瓷儿的啦,就在车站前面的路口。有人打110报警,现在交警来了,让我先去他们队里解决事情。”
“什么!这还有一堆人都等着你呢。”
“那你说我怎么办呢?人家不叫我走,我现在飞过去吗?”刘长路真有点焦头烂额:“不就是我走火的事吗?该怎么处理我认。”说完啪的一声合上手机钻进车里,坐稳后不住地嚎牙吸着凉气,心里骂道:“我这两天可真他妈的够充实!”年长的交警上车前冲他一摆手,他发动着车跟在警车后面朝交通队方向开去。
张东平和几位所领导听完陈其嘉叙述的事情经过,刚要把许彬叫进来接着审,他的手机来电话了,接电话一听声音,又是肖海亮。这回肖海亮真是恼火了,在电话里冲他一个劲儿地发泄着怨气,说自己来平海所的半路上就接到市局督察队的电话,说咱们处平海站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先是交通肇事,然后又仗势打人,到交通队后还和市局督察队的同志耍态度,我说别是搞错了吧,我们的民警都挺老实的,没有这样的精英分子,可人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连名字都说出来了,是刘长路。你看看,这都是你带的队伍,他刘长路刚刚惹的祸,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又来这么一出。我现在马上就去交通队接人!一会儿带着人回你们所。
张东平听完后冲屋里的几个人一咧嘴:“都等着吧,一会儿肖海亮带着刘长路一起回所,咱们这位刘爷又惹祸啦。”
韩建强扶了下眼镜跟上一句:“他这样的人出事一点也不奇怪。”
冀锋和常子杰一对眼神,又马上分开,谁也没有答茬儿。
张东平对着门外喊,许彬,你进来。许彬拉开门走了进来,主动站在屋子中间,和被告一样。张东平说许彬,你坐下,把你知道的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许彬像背课文一样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和刘长路开玩笑的几句,张东平听完后问道:“许彬,你为什么不向值班所领导报告呢?”
许彬擦擦头上的汗:“我是怕影响所里的荣誉,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影响所里年终先进,我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同意陈其嘉不声张的。还有一点,就是出于哥们儿义气,帮他们隐瞒,我现在认识到了,这都是不对的。”
韩建强一翻白眼:“现在认识到了管个屁用呀,你早干吗去了!”
许彬一脸的委屈:“韩教,他们俩都不让我说……”
“你听他们的,还是听所领导的!我看你就是脑子里缺根弦。”
许彬没再说话,可委屈的眼神告诉韩教导,他很冤。
冀锋此时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和刘长路是同年进的公安,又是一起分到平海所的。论职务自己现在是副所长,刘长路是民警,从感情上讲他们还算说得上来,论起业务来,刘长路的活儿他也是很佩服的。可这小子的狗脾气坏了自己许多好事。平时嘴没把门儿的胡说八道,和老婆离婚后又成自由人啦,因为对犯罪嫌疑人动手动脚,和教导员闹得形同水火。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党的机会又演砸了。这次肯定是警长陈其嘉来了一回哥们儿义气,顺便着保住顺利竞聘副所长。可谁知道又遇到一个知情人“点炮”!把这事揭穿了。就凭刚才教导员说的话,连挖苦带拱火,这小子这回就没好儿。自己该怎么说话呢?
张东平挥挥手让许彬出去后,拿眼扫了一圈屋里的这几位所领导。韩建强刚才刚发表了意见,现在正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运气呢,常子杰不声不响地抠着指甲,摆起一脸的专注神态,冀锋用手顶着嘴唇,紧皱着双眉,仿佛在心里酝酿发言稿。
“得找个人说话,提提反对意见,要不然韩教导的意见就成了班子决议了。”张东平心里默想。他从心眼儿里不赞成教导员遇事就撒欢儿处理的方式,不管对谁,最好是就事论事,处理扩大化了不是好事。可现在自己还是稳妥点,别和他有什么正面冲突。想到这儿,他朝两位正在“人定”的副所长说道:“都说说,大家一块儿拿个意见,这事怎么处理?”
常子杰放下手,拍拍衣服和裤子上的碎屑:“张所,人不是还没回来吗,咱先看看刘长路在外面惹的什么祸再说吧。”
“不管他捅多大娄子,这事也必须处理!说句不好听的,督察队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教导员韩建强接上一句,“所以咱们必须要先拿个姿态出来,不要等着上级领导过问。”
“那就按你的意见办。”常子杰风向转得也够快的。
冀锋觉得自己得表个态了,因为张东平的眼光一直在看着他:“一下就处理三名民警,打击面也太大了吧?再说这等于把值勤三组的骨干整个给端了,狠了点吧?其实他们三组还是挺能干的,昨天就成功地处理一起意外事件……”
“成绩掩盖不了错误。”没等冀锋说完韩建强就打断他说道,“这种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就拿刘长路来说吧,发生这样的事情,所里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所啦,还在路上惹事,这是什么态度?到现在还拿事不当事,不处理行吗?陈其嘉许彬这俩人认识问题也不深刻。一个警组出了这样的事从警长到民警丝毫没引起重视,不处理行吗?”
“我的意思是说,处理刘长路一个人就行了。”
“一个人有病,大家吃药!再者说了,这样处理是为了让他们吸取教训,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投人到今后的工作中去。”韩建强有点得理不让人。
张东平要的效果达到了。冀锋还是很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及时提出不同意见,有两种意见他就能平衡,而平衡正是他阐述自己意见的时机。他刚要张嘴说话,门就被肖海亮一把推开了。
“正好几位所领导都在啦,我先坐这歇会儿,我的人正给刘长路取笔录呢。顺便问问你们,走火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肖海亮边说边坐在沙发上。
“正在调查呢,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后再向上级领导汇报吧。”张东平把到嘴边的话换了个个儿。
肖海亮摆摆手:“我的人先问问刘长路,反正在来的路上他都承认了,主动说了走火的事。还说是他恳求陈其嘉,许彬不要向上面汇报的,有责任都是他自己承担。这小子还挺讲义气。”
“那交通肇事,打人是怎么回事呀?”张东平问。
“这事调查完了,很可能是刘长路遇到职业碰瓷儿的了。交通队处理事故的交警都认识这几个人,说他们近一段时间到交通队解决了十几次事故啦,形式大同小异就是地点不一样。专门找高档车碰,谁让刘长路开这么好的车呢。”
“他开的什么车呀?”韩建强递过去支烟,又打着打火机凑上去。
“宝马。够牛的。”
“这准是那个女人的车。”
“女人,什么关系呀?”肖海亮皱了下眉。
“谁知道呢,现在人家是自己一个人儿,你说是女朋友也行,是情人也行,反正两人关系不错。”韩建强挪动了身子。
肖海亮噢了一声,把眼光朝张东平膘去。张东平把眼睛挪开,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心里可腻味透了。这个韩建强呀,这是什么场合,你可真是生怕人家挨打不够高,拿起块砖就朝脚底下垫。要是知道举报走火的人咬着你值班不监督枪支交接,你还不得把眼镜气掉地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还没等他把目光从韩建强脸上移开,肖海亮就说话了:“老韩,昨天白天是你值班吧?刘长路走火你难道一点也没察觉到?”
“没有呀,昨天白天我忙着去接车,不是有个警卫任务吗,忙完我就去车站党委开会,唉,疏忽了。”看来韩建强早给自己找好台阶了,回答得理由特充分。
肖海亮没有再问什么。过了一会儿,一名督察队员拿着份材料推开门走进来,对着肖海亮道:“肖队,笔录取完了,您看看。”“不用看了,咱们回吧,剩下的是他们所里的事啦。”肖海亮站起身,礼貌地和在座的几位握握手,嘴里说着别送啦,然后在张东平,韩建强,冀锋和常子杰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出门口。
送走肖海亮后,刘长路来了。张东平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刘长路坐了下来。
“交通队的事情咱们先不提,说说走火的事。”张东平开门见山。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当时我走神了。走火以后是我对陈其嘉说不要报告所里,开始认为能瞒过去。我就找到在部队的战友把子弹补上,也是我填补的弹孔擦的枪,和陈其嘉、许彬他们没关系,要处理就处理我吧。”刘长路解释说。
“刘长路!你这是什么意思。在领导面前充好汉吗?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你当这里是绿林好汉的山寨吗?跑这儿讲哥们儿义气来啦,这是公安派出所,不是个体买卖,私营企业。”韩建强很反感刘长路这种大包大揽的口气,一撇嘴就是一通挖苦。他本想这个时候刘长路能老实点,能听他的训斥不敢还嘴,没想到这几句话倒把刘长路的火儿点着了:“韩教导员,我没说这里是杂货铺副食店呀。就因为我头脑里有组织观念,所以才赶回来承认错误的,要不是玩命往所里赶,还归不了交通队呢。”
“你这样是承认错误吗?先端正态度。”
“我态度挺好的,说实话,我现在心里还害怕呢,这么大的事我没遇到过呀,还给大家添了麻烦,还不知道领导怎么处理我呢。我还敢态度不好?”
韩建强脸色阴沉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往大里说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是欺骗领导,往小里说是你刘长路不诚实,本质有问题!”
“韩教导员。这件事情上你怎么批评我都没有关系,可你别随意评价我的人品!反正事情已经出啦,愿意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刘长路站了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屋里的火药味一下子浓了起来。张东平立即对刘长路道:“刘长路,你怎么说话呢。找你来是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别说还没有谈到对你怎么处理,就是对你进行处理也是应该的。你先回去,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交到我手上。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从今天起停止你、陈其嘉和许彬的佩枪资格。听明白了就去写经过吧。”
这种口气不容置疑,刘长路看看张东平,转身走出了屋子。看着仍气唯嘛的教导员韩建强,张东平冲两位副所长说道:“我同意教导员的意见,向公安处上报给刘长路的纪律处分,这段时间先调离值勤组,让他在派出所里打打杂,就算是停职反省,以观后效。你们说呢?”
冀锋和常子杰一起点着头说,行,行。韩建强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看来刚才的气儿仍然没消,只是觉得张东平已经采纳了自己的一半意见,不好再坚持下去了。毕竟领导之间也要有个平衡。可是这个告黑状的人太可恨了,这哪是向上级反映情况呀,这简直是给我添堵,得把他查出来。想到这儿他冠冕堂皇地说:“张所,那个打电话的人,我建议应该在全所范围内查找一下,有问题可以按照程序逐级反映嘛!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反映情况还是嫌所里不乱呢?”
张东平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一直也在想这个人是谁?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维护纪律?还是跟刘长路他们三个人有过节?是想搅乱目前所里安定团结的局面,还是对在座的领导有意见?想到这儿,张东平看了一眼沙发里的教导员。韩建强在平海所是资格最老时间最长的教导员,在他任职的时间里,平海所表面上看真的是很平静。可也就是在他和前几任所长的拼命努力带动下,这个所的民警却没了斗志,没了向上的欲望,失去了争强好胜的气势,干部和民警连应有的信任都难维系,这能是简单的一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就能解释清楚的吗?这和目前铁路公安面对的大环境没有联系吗?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眼前还有一堆摆在案头的工作,都是上级的命令,都说此项工作是重中之重,都需要紧急部署落实,一个派出所能有多少警力?四面分兵,八方灭火,真应了孙子兵法里的经典语句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唉……还是赶紧把会议精神跟几位干部说说吧。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咱们先说说马上要进行的工作吧,这半天什么也没干,光坐着扯淡呢!”
值勤三组宿舍里正在开会研究问题。首先是警长陈其嘉发言。这他妈的是谁干的!这不是把咱们当菜往上端吗?接下来就是许彬郁闷的声音,这回完啦,辛辛苦苦许多年一觉儿回到解放前啦。陈其嘉马上反驳,你快歇会儿吧,就知道唉声叹气,也不想想办法,你昨天找单文,他怎么和你说的?
“我问他看没看出来枪有问题,他说没看出来。”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样呀!我估计不会是他说的,就算是他说的,他也不知道是谁走的火呀。”
陈其嘉把嘴一咧:“这还用知道是谁呀,他只要把走火的事往上汇报,领导一查枪支交接记录不就全明白了。”
“我··一我可没想这么多。”许彬说话没底气了。
刘长路这个时候反倒坦然了:“算啦,你们俩别再埋怨了,刚才我已经和张所摊牌了,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因为我连累你们。至于是谁告的黑状,我想也许是我平时得罪人了吧?”
陈其嘉一肚子的怨气:“师傅!就算是你想的开,我们也想不开。怎么着也得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咱的刀子啊。”
许彬好像是想起什么,又好像是提醒似的说了一句:“其嘉,你别光朝单文身上想,老赵不也看见了吗,不会是他吧?”说完用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刘长路。
“绝不可能。”刘长路斩钉截铁地否定着,“老赵不是那种人,这么多年他惹过什么是非?平时我们俩关系也不错,他还欠着我的人情呢,他不会做这么狗食的事!”
“那就只剩下单文啦。”许彬嘟嚷一句。
陈其嘉哼了一声:“说不定就是咱们这位单大内勤。”
单文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陈其嘉,许彬他们警组的事情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每到下班回家他准是第一时间打开计算机,然后迅速地登陆QQ,查看有没有人给自己留言,这种奇妙和兴奋的心情让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表述。和他聊了近半年的一个女网友要来看他了。
他们是在网络里相识的,开始的时候就是一起游戏,打牌。这位名叫紫色花冠的人偶尔也登陆论坛发表点东西,他认为对方文笔还算不错,就礼貌地回了几次帖。真正把他们拉近的是在一次对弈中。
当时他和一个叫黑宇的网友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中盘搏杀,进来围观的人也很多。黑宇是个象棋高手,棋风飘悍,思路敏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谁也无法打破僵局。就在这时候,紫色花冠点击着他的网名说话了:
“蓝色!你献兵冲马!局面肯定有改观。”他仔细斟酌了一下,马上发觉这是一手妙着,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兵前冲。
“你这头母驴,就你叫唤得欢。”黑宇张嘴就骂。
“你妈才叫唤呢。”紫色花冠也不示弱。
“我看你是找修理呢!趁我现在没发脾气,有多远赶紧滚多远。”黑宇看来是真上火了,这招棋让他感觉很被动。
“你有本事就来,姑奶奶我怕你?!”
他感觉不能再让他们骂下去了,于是边点击悔棋边冲黑宇说,我不走这步了,你们也别打架,多不好呀,本来是娱乐的。
谁知黑宇还不同意他悔棋。点着他的名字说和你无关,我就找这头母驴!紫色花冠!别在一边支招,有本事咱俩来一局。紫色花冠也没含糊,你不够档次。这下算是把火点着唆,拥护黑宇的看家一起点击着紫色花冠的名字齐声讨伐。他真是不能再玩了,于是强行退了出来,把分送给了黑宇。
在游戏大厅里他们又见面了,紫色花冠问他为什么退出,他说不愿意看见你们打架,上网本来是件轻松的事,对方半天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紫色花冠又点他的名字,问他有没有联络方式,他回答说有,把自己的QQ号码告诉了她。
QQ里的小喇叭不停地在闪动,表示有人在加他好友。他加上对方以后两个人开始了交流。紫色花冠问:“蓝色,你平时喜欢什么?”他回答:“音乐,看书。”
“音乐喜欢中国古典的?西洋的?还是流行歌曲?”
“看来咱们俩说不上来,我喜欢中国古典的民乐。”
“你就这么肯定和我说不上来吗?我从小就是学民乐的。”
“真的!那我可是班门弄斧了。”
“给你放一段听听。”
“好啊!”一个笑脸。
从此以后,两个人只要有时间就一起沉浸在悠扬的乐曲中,有的时候好久都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欣赏着行云流水的乐章。突然有一天紫色花冠问:“你结婚了吗?”
“孩子都十岁了。你呢?”
“我们没有孩子。”
“哦……”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看看你长的什么模样?”紫色花冠发了一个笑脸。
单文还一个撇嘴的图案:“我没有视频。”
那就先不看,有一点神秘感更好!紫色花冠说完又放起了音乐。
以后的日子里,单文和紫色花冠有时候下棋,有时候听音乐,只是很少聊天。再见到黑宇的时候,单文也是极力向他推销着自己的观点。在单文的意识中,上网聊天游戏是一种休闲和娱乐,同时也可以展现自我。现实的生活本来就让人够累够烦的了,生气上火没这个必要,黑宇慢慢地也同意了他的看法。只是再和他下棋的时候,他感觉黑宇的棋风更犀利,更凶猛,冲击力非常强,为了局部的小利甚至有些奋不顾身。这个人太爱钻牛角尖了。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紫色花冠上线了。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再放乐曲,而是贴上一个红红的唇印。单文愣了一下,发了个问号。紫色花冠告诉他,今天黑宇向她道歉了,语气很诚恳。黑宇说,之所以这样都是受了你的启发,所以来个飞吻谢谢你。他忙说不用,不用,其实网络上虚拟的事情很多。但我总是以真心去对待别人,因为现实中的欺诈太多了,能有个聊得上来的朋友多好呀。紫色花冠表示认同。从此,他们聊天的范围扩展了,几乎是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涉及的范围慢慢也转移到情感方面。好在他鼓弄计算机也不是一天两天,媳妇没有太在意。他也刻意地不去引起媳妇的怀疑,总是利用下班和晚上看完电视的时候坐在计算机前,装模作样地打开个文件,然后偷偷地登陆QQ。果然,紫色花冠的头像在不停地闪烁,她已经等他好久了。每到这个时候单文就特别兴奋,仿佛一天的忙碌和劳累都随着她的出现被放逐到遥远的星球。
他知道自己网恋了。
他开始还试图克制自己,怎么说自己也是有家有口的人,现实生活中还没有找个第三者,怎么会在网络上聊到一个相恋的人呢。可是随着交流的延伸,他发现自己也在有意无意地扮演一个挑逗的角色。
“你到过平海吗?”
“没有,只是知道它是个大的城市,有海。”
“那真可惜。平海不仅有海,还有许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呢。”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去看看大海。”
“那你来呀,我带你去看海。”
“我怎么去呀,飞过去吗?呵呵!”
“那你就变成一只美丽的燕子,飞过来吧。你真要是到了平海,我让你吃得体重增加,再用集装箱运回去。”
“哈哈,那我还真要去一次了,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增肥。”
每聊到高兴的地方,对方总是会发过来一个红唇。
单文又找回了恋爱的感觉,准确地说这种感觉他从没有过。为了这种美妙的感觉,他慢慢地说服着自己。我没有背叛自己的婚姻,也没有其它企图,紫色花冠人在哪个城市,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她也许离我很远呢,也许只是一个和我有相同趣味的人,自己只是寻求一种慰藉,一种对长期工作压力的释放,一种游离在婚姻以外的情感,不是想借上网聊天获得什么利益的坏蛋。他逐渐觉得紫色花冠是个能解读他的人,他也愿意把自己工作中的苦闷说给对方听。
一天晚上,紫色花冠照例在等他。看见他登陆后,紫色花冠给了他一个笑脸。他熟练地回了个调皮的图案,然后就是特俗的问候:你吃了吗?
“几点啦,再不吃就饿死了。”紫色花冠回答他。
“你自己做饭呀?”
“是啊,我做的饭可好吃了,朋友们都说我做饭香。”
“可惜呀,我没机会品尝。”
紫色花冠立即响应:“到平海的时候我做给你吃呀。”
他感觉到一阵兴奋:“你要来平海?”
“嗯,我过几天有个假期,我想去看看大海,你陪我去吗?”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来。我肯定陪你去看海,一起享受海天一色的风光,一起去看海边的日出!”
“蓝色,你真可爱,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见过你呢,你能告诉我你长得什么模样吗?我不听你笼统的介绍,要听详细的。”
他敲打键盘的手停顿住了。因为怕媳妇注意,他始终坚持打字,没有安装视频和耳麦这些聊天工具,紫色花冠在知道他没有视频以后也不再发出邀请,他们都敏感地没有询问对方的电话,到现在两个人基本上属于隔山买牛的状态。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模样,谁也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他想了想,轻快地给紫色花冠打出了个人简介。我的相貌平平,历经许多磨难,爱好艺术,工作肯干。我的身材不高,条件非常一般,我的薪水不多,懂得奉献,一个人我已尝遍了人情冷暖,一个人我已懂得了世道艰难。平凡的我需要一个知己相伴,她要知书达理,浪漫。
“呵呵,这是雪村的征婚启事呀,你不会是再想结一次婚吧?”
“你让我介绍自己,我就借他的歌,把自己的形象告诉你。”
“这么说……你长得肯定挺帅啊。”
“我长得很一般,真的。说了你也不会信,我属于扔人堆里就不好找的那种人。可是我很有自信。”
“你很有礼貌,也很大度,挺有男人味儿的。”
“谢谢。”“认识这么久了,可以问一下你的工作吗?”紫色花冠给了一个笑脸。
“告诉你,你不会跑吧,呵呵。”
“你不会是黑社会老大吧,哈哈哈……”
“我是个警察。”
对话框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可以听听你的声音吗?
他起身看了看在屋里已经睡下的媳妇和孩子,慢慢把门关上,掏出手机:“你告诉我号码,我给你打过去吧。”
紫色花冠打出一串手机号码。他压抑住心跳,拨通了电话:“喂,是你吗?”
“是我,你是蓝色!”
“你好,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叫你紫色可以吗?”
“当然可以。蓝色,你的声音很有磁性。”
“谢谢,紫色,你怎么想起要听我的声音?”
“因为和我聊天的人之中,只有你没给我提出过难题,也从没主动要过电话,你总给人一种神秘感,所以我想接近你。”
“现在知道了吧,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你是个有品位的警察,我能感觉到。”
“谢谢……”
“我们网上聊吧,别打扰你家里的清净。”紫色花冠说完挂上了电话。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老婆孩子,把号码存储在手机里。
紫色花冠在最近几天就要来平海了。单文每天都在为这次历史性的会面准备着,毕竟这是他许多年来第一次见自己老婆以外的女人。单文把偷偷积累的私房钱全放在一起,和相熟的朋友联系了价格适中的宾馆,还把自己认为好看的衣服整理出来。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媳妇暗箱操作的。
今天中午家里没人。单文上网和紫色花冠约定了日期和见面方式,就在他开心地从货场穿过准备返回派出所的时候,一抬眼,见陈其嘉和许彬正在站台上看着他呢。
“你们俩挺有闲工夫的,等谁呢?”他搭汕着往所里走。
“等你呢!单大内!”陈其嘉语气里带着嘲讽。
单文停住脚步:“等我?有事啊?”
“废话!我问你,许彬找你要枪油擦枪的事儿你还告诉谁了?”
“我谁也没告诉呀,许彬为这事找我,我当时就说啦,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现,就是一次例行的枪支保养。”
“这么说,你是看出来这支枪打过了……”
单文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注意。”
其实这句话说的真没劲,他还不如承认自己发觉枪走过火,这样也许更能让陈其嘉和许彬消除对他的怀疑。果然,陈其嘉听完这句话后冲许彬说道:“看见了吗,我说什么来着,操!你还一个劲儿地说他发现不了。”
许彬脸上挂不住了,冲单文嚷着:“哥们儿,你怎么能这样呀,你这不是拿同学献礼吗!这样对你有吗好?你能当上所长呀!”
单文还没明白过来,一个劲儿地退让:“你别着急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别冲我嚷啊。”
“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单文,你拿长路送礼我们不管,可你也别饶着我们俩,我们平时可是哥们儿。你说,哪点事儿我们对不起你,让你这样地坑我们!”
“许彬,你说清楚点,别在这儿瞎叫唤!”单文有点急。
陈其嘉推开许彬,指着单文的鼻子:“单文你听着!我知道这次竞聘副所长你也想上,真有本事我们拉开场子比划。别弄小孩儿打报告的玩意儿,背后出阴招使暗器,也不嫌丢人!是老爷们儿吗?”
单文真急啦,上去一把推开陈其嘉:“你!你别欺负人,谁给你打小报告了!我怎么阴你了?”
“就是你!是你把枪走火的事捅出去的。”陈其嘉说完单文就愣神了,他的确没有把看出来枪走火的事情告诉别人,就是所长张东平上午问自己的时候,还表示模棱两可地说不好呢。自己的一片好心他们不仅没领情,反倒如此地对待自己,我这个好人当的多冤啊!想到这儿他冲陈其嘉说:“你傻X!自己做的事不严谨,跑风漏气了还怪别人了。”
陈其嘉听单文竟然敢还嘴骂街,迎上去就是一拳,嘴里说着:“我看你是尾巴有点翘,欠管。”
单文就是再窝囊,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他冲过去抓住陈其嘉,许彬一看不好,忙过来拉着两人,嘴里嘟嚷着:“别真动手呀,别真动手呀,让外人看见。”
“去你妈的!”陈其嘉扒拉开许彬,顺手一把揪住单文的胳膊往自己身前带,把腰往里一填,伸出腿,使劲一个背胯就把单文扔站台上了。这招是他平时跟刘长路学的。
突如其来的袭击可把单文摔蒙了,他趴在站台上一时失去了方向感。“让你跟我较劲,我摔死你。”陈其嘉的这句话倒让单文找到了目标。他看准陈其嘉的双腿,从地上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把他摔倒,两个人在站台上滚起来了。
许彬没想到两个人的动作会这么突然,没说几句话就滚在一块儿了,还是在大庭广众的站台上,他慌神了,忙弯着腰想去拉住两人。没想到却被两个人也带着滚到了站台上。这回可热闹了,三个民警在站台上滚成一团,帽子也飞了,鞋也甩出去了。老远在站台上等车的旅客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议论着:“那边怎么啦?怎么警察和警察打起来了?”
“也许是抓坏人呢!”
“抓坏人,这仁谁是坏人呀?”
“你自己看呀,下面的那个是!”
“不对呀,大哥,下面的那个又上来啦。”
“你管这么多干吗呀,要不你过去帮忙!”
“我过去,我不找倒霉吗?”
“这不结啦,你老远看着就得了。反正是狗咬狗他妈一嘴毛儿。”
三个人正滚着,突然被一声大喊镇住了:“都给我住手!还知不知道寒磅!”他们抬起头,看见张东平已经站在他们眼前。
张东平心里这个气呀!这两天事还少吗,眼看着任务又要来了。刚和几个所领导研究完方案,内容是怎么保卫从平海所管内通过的提速列车。跟沿线几个驻站警组也打了招呼,说去观察一下沿线周边的治安状况。才下楼就看见这哥儿仁在站台上滚成一团,帽子和鞋也掉了,三人的肩牌和领花也歪了,这叫什么事呀!气得他真想过去瑞他们几脚。三人看见领导来了,都拍拍屁股爬起来,像刚参加完自由搏击比赛的运动员一样,不停地喘大气……
“什么话也别说!”张东平用手挨个点着眼前的残兵败将,“都回所里去!”然后气琳琳地转身又上楼了。许彬忙着捡起三个人的帽子,单文找回来掉在站台边上的鞋,陈其嘉扣着被拽掉的肩牌,三个人都跟着走回派出所楼上。
刚进楼道,张东平扭脸就冲三个人说:“你们多大啦!忘了自己是干吗的啦?谁也别说话!我什么解释也不听,三个人都回去好好想想今天这事。一会儿找冀所去解决问题。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们,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冲后面喊道:“小吴!常所!老赵!都快点!”单文知道他是在喊司机吴涛,副所长常子杰和赵鹏程,他喊着主管内保的副所长和老赵出去干什么?是不是沿线有重要的事情……作为内勤,单文这个敏感还是有的,想想昨天张所让自己拿的近期沿线治安状况的材料,他感觉沿线肯定有事!于是他瞥了一眼陈其嘉和许彬,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其嘉这口气还没消,边揉着胳膊边指着许彬:“你刚才拽我干什么?是拉偏手还是怎么着?”
许彬听了这句话差点没气喷了:“我不拽着你,不拽着你还真让你摔死他是吗!都是一块儿的同事,怎么还真动手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二。”
“去!去!边待着!拿你自己当好人了。”
“操!就你一个人是好人!”许彬翻了个白眼,转身也走了,楼道里只剩下陈其嘉手插着腰运气呢。
张东平坐在车里脑子也没闲着,他一边计算着汽车开出来的时间,一边琢磨着执行任务的时候,在这几十公里的铁道线上怎么分段往沿线上撒人。怎么能让民警进到护网里面去,找到自己负责的具体位置。以前铁路是敞着口的,线路两边都可以上人穿行,一年到头撞死不少人,光是处理路外伤亡事件就得耗费很大精力。现在把护网安装上了,老远看上去铁路是封闭了。可老百姓不管这些,你碍着他走道儿了就不行!非得扒开个口子来回地钻。有的地方还把整片的护网拆下来卸走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走路方便。他们走路方便了,可给警察找了活儿了,铁路公安局下达命令让民警去查沿线护网破损情况,民警知道这应该是铁路工务部门的活儿,可命令下来了你就得执行,于是有的应付差事走马观花,有的干脆把工务部门自己方便干活儿留的活门也算在内,有的索性连一个小眼儿都算了,报上来的破损情况五花八门。上面一看问题严重,就责成工务部门去维修,工务部门琢磨你这不是给我们上眼药吗!行!咱们就对着来!于是人家也加强了巡视线路,一会儿给你报个有人拆护网,一会儿给你报个铁路器材被盗,弄得关系特紧张。他这次也是顺便去关照一下驻站点的警组,让他们和附近的单位搞好关系,别闹得太僵。要不然遍地狼烟,你就是有八只手也捂不过来。
车到了柳青镇,这是平海所管内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小站,驻站点的警长徐玉祥已经在柳青站门口迎着他。张东平他们几个人下车后被徐玉祥让进值班宿舍,看着他找杯倒茶忙碌的样子张东平拦住他:“老徐,你别忙啦,我们坐一会儿就走,还得往前面看看呢!”
“大老远来的,怎么也得喝点水。”老徐客气着。
“老徐,真别忙了,王站长在吗?”张东平掏出烟来递过去。
“站长没在,可能是出去啦。”徐玉祥接过烟,“张所找他呀?”
“没在就算啦,不是又快要提速了吗,你们驻站警组要注意沿线治安,对附近村民要多宣传,和铁路内部的各个部门也要搞好关系,尤其注意别出影响行车的事儿,真出了事情可别让人家拍咱们头上。”
徐玉祥不住地点头:“是。是。这点张所放心,柳青这片治安环境还不错,就是外来人口多点,但都在镇里打工,离铁道线远。”
张东平捏灭了烟,对常子杰说:“常所,按咱们事先商量的,你在这等等王站长,沟通一下,我们转完后回来接你。”常子杰点着头说行,行。张东平一行走出屋,跨上汽车又奔下个小站去了。
教导员出去开会了,张所和常副所长去沿线了,派出所里的领导就剩下冀锋了。他想找刘长路聊聊,也是给对方解个心宽,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口呢,就听见张东平在楼道里的喊声,他赶紧缩了回来,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陈其嘉,许彬和单文打架的事。这仁怎么打起来了?他们平时关系不错呀。想到这儿他坐回到椅子上,等着这几位找自己来。
一会儿,陈其嘉进来了,喊了声冀所张嘴就说,我们三个人其实是逗着玩,逗着逗着下手狠了就有点着急,然后就动手了,就这么点事情。冀锋就问因为什么,陈其嘉说还不是些闲白儿事嘛,冀锋问到底什么事呢?陈其嘉说,这事怪我,我说单文和老婆办事的时候怕影响孩子休息,俩人在沙发上就合,腻乎了会儿一抬头,发现沙发跑客厅里来啦,你说这俩人多大的劲!
冀锋璞味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陈其嘉说:“你这个陈皮呀,我说你什么好呢,和我还动心眼儿?”
陈其嘉忙摆手:“冀所,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问许彬和单文呀。”
冀锋把眼一瞪:“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我现在问谁去呀,你们都是警校的同学吧,平时关系也不错,估计这会儿许彬早和单文串完供了,你们爱说不说,我也懒得问。都给我写检查去,这事等张所回来再处理,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又动手打架。”
陈其嘉看气氛有点缓和递过去支烟,又打着火点上:“冀所,所里准备怎么处理我们组的事呀?”
冀锋装傻了:“你们组的事,你们组什么事呀?”
陈其嘉一脸苦相:“唉哟,冀所,你就别拿我开心啦,走火的事呀!”
冀锋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陈其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谁让你们串通一气欺骗领导呢。”
陈其嘉一咧嘴:“得。哥们儿义气害死人啊,我也不问你了,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反正是发昏挡不住死。”说完出屋写检查去了。
张东平一行回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顺路把常子杰送回了家,他问了一下赵鹏程,知道今天是他们值班,他直接走进副所长办公室,看见冀锋还在屋里就问道:“那几个人呢?都还在吗?”冀锋知道他是问刘长路,陈其嘉,许彬和单文:“单文说有事先走了,他们仁还在二堂等候呢,叫他们?”
“算啦,让他们先回家。告诉刘长路停职反省,明天别跟班啦,先在所里做卫生。闭闭他的性!打架的事回头再说,过几天火车要提速,忙过这段儿吧。哦,你也赶紧回家吧。”张东平说完刚要出去,被冀锋叫住了,“张所,明天早晨有个警卫任务,级别和车次都在警卫本上了,你别忘啦。”
张东平答应一声出去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仿佛才有一丝平静。他点了支烟,习惯地闭上眼靠到椅子后背上。说起来平海所一年到头地接警卫任务,有的时候一天得赶上三四次。都是大领导,都有级别,还都得备好了人马家伙侍候着。没办法,警卫工作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敢马虎。可是总如穿糖葫芦似的往来穿梭,总是高标准严要求,人慢慢地就疲乏了,一产生这种心态,也就不拿这个事当事了。张东平刚到的时候感觉到这是个问题,警卫任务说没事,什么都好,要说有了事可就谁也跑不了。所以他极力地进行着纠正。有意地在大会小会上强调警卫工作的重要性,把警戒区域重新划分,尽量科学地安排岗位,不使警力重叠,在使用警力上也不是很忙碌。可就是这样也架不住频繁的任务,最要命的是上级领导还无限地拔高,有规定不按规定办甚至为了某位首长的家属,或是某位退休的领导干部就得布置许多警力,弄得民警怨声载道,这样的事情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又燃起一支烟……
单文告诉媳妇说晚上在单位值班,然后一个人偷偷跑到平海北站,他准备接晚上到站的列车,紫色花冠就在这趟车上。
他们没定什么接头暗号,因为两个人都觉得这样太俗气,也没什么必要,打个电话不就能找到对方了吗?单文进站前问清了列车停靠的站台,然后点了支烟站在角落静静地等候着。他平时不怎么喜欢抽烟,今天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他不停地把这支香烟往返于嘴边和手指间,把烟雾全吞进了肚子里面。
“旅客们注意了,由广州开往北京的38次列车就要进站了,请上车的旅客和接亲友的同志们协助服务员维持好站台秩序,不要拥挤,站到站台白线以后。”广播员在广播列车就要进站的消息。单文一下子从憧憬中惊醒,他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向站台前面走过去。
火车机车亮着前面的大灯缓缓驶进站台,单文的心越发紧张起来。紫色花冠会不会骗自己呢?她要是不来怎么办呢,她到底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人们经常在网上传说的恐龙呢?她对自己不感冒怎么办呀?想得越多他越烦,索性不再考虑这些事情,就当对方是自己早已认识的一个女友!
车停了。人们从各个车厢门之中鱼贯而出,他在10号车厢门口伫立着,下车的旅客从眼前一个个地过去,可就是没有他想像中的紫色花冠。他有些沉不住气啦,举起电话拨打着她的号码,电话接通了。
“喂,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他焦急地问。
“你在哪儿呀?我怎么也看不见你呀。”对方回答着。
“我就在10号车厢的门口,车上下来的都是老年乘客呀,我压根就没看见一位年轻人。”
“呵呵,也许我就是一位老年人呢?”
单文心里立时翻了个跟头,但他还是压抑住自己:“就算您是老太太,也应该让我看见你吧,紫色。”
“哈哈,你真可爱!回头看看。”单文忙回头注意自己的身后,眼前站立的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她身材不高但很匀称,宽宽的额头下面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聪慧的光亮,高翘的鼻子显得很有个性,丰满的嘴唇透出隐约的性感。
“你,你是紫色……”
“警察先生,你认得很准呀。”
整个夜里张东平总也睡不踏实,刚刚感觉安稳一点就被定好时的闹钟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起来穿好衣服,揉着睡意朦陇的双眼出了屋门在楼道里喊了一声:“接车的人起啦!快点!”再进屋拿起帽子,跟拉着鞋走到楼道中央。
接警卫任务车有较严格的规定,哪个级别的任务都有提前多长时间上岗的要求。今天这个任务是凌晨上岗。
值班备班的民警一个个离啦歪斜地从宿舍里走出来,一水儿的痛苦表情,仿佛遇到了半夜鸡叫的周扒皮。张东平也习惯了,扒拉着走在前面的人:“快点,岗位都告诉你们啦,抓紧上岗,别跟扛长活的似的!”大家一起出了派出所,发动车的发动车,附近上岗的几个打着哈欠也走了。张东平伸了伸懒腰,在站台上等着一起接车的车站值班领导。过了一会儿,人到齐了,互相点了支烟,一边骂着坐车的不知道下面人疾苦的套话,一边等着列车从眼前通过。然后又相互客气了一下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张东平朦陇中还没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他真有点烦,拿起电话没好气地问:“谁呀?”
“张东平吗?我是警卫支队赵凯。”
“哦,赵支队长呀,什么事?这么早。”
电话那端的语气明显透着紧张:“张所,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警卫对象的包车经过你们管内二十公里的地方遭到石击!你抓紧带人去出现场吧!”
“什么?”张东平的吨儿一下子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