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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新城旧声

船到站了,不知是哪一站。新城都一样,找不到过去。但循声而去,仍能听见故园的心跳声。一上岸就看见滨江大道,午后人很少,只见两兄弟站在树荫下摆摊卖菜。我上前询问,他们就指给我看,这里是斩龙垭,那边是双江。原来港务站在那儿起的房子,上下船都在那边靠,独脚属于苦沙陀。而今这一切,都在水中。

这两兄弟还告诉我:“我们老家在栈溪沟,属于云阳,是从前万州到云阳旧县城中间的一个站,前头有个航标站,中间是个沟沟,沟沟里有个磐石,小地名又叫土地磐,我们原先就在那儿种地,大多是坡地,种小麦、玉米,还有果树。原先的房屋、田地在175水位以下的,都淹没了……我们一百多人迁徙到江苏,还有垫江;有些‘自谋’(职业),我们是后靠,靠到晒经村13队……安置费说不清楚,究竟应该补多少,我们也不清楚。”

“我们原先在栈溪沟,经济效益还不撇[78]哦,栈溪沟的枇杷、柑橘是出了名的。现在来这边也是玩起的,你看么……”两兄弟何维平、何维东如是说。

我看见了,那一筐新鲜蔬菜一下午还没有卖完。而我也只能递上两瓶矿泉水,不过他们也很高兴。

午后,上涨的江水静静躺在阳光下。水泥斜坡上,大人孩子三三两两,撑着阳伞,抱着救生圈,来江边游泳。我照例在新城寻找旧迹。

前面锣鼓喧天。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大群老人聚在树荫下打牌。一些老太太站在旁边助兴,她们正用音响播放着伴奏带,高唱港台流行歌曲,我实在听不下去,只得离开。

走到前面一片开阔地,新建的人民广场,又听见歌声,不过不是喧嚣,是轻声吟唱。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位老先生正坐在地上,用一个小录音机播放着——

……

山伯说一声,贤弟你且听,

我的三魂不在身,各自转家庭……

这是《梁祝》。我问是谁唱的。老先生说:“是个老太太唱的,今天没来,平常她天天来。”

与先前滨江大道上的热闹相比,广场上冷冷清清,而这不知名的女歌手,歌声甜美而凄楚,润人肝肠、沁人心脾。这正是我苦苦寻觅的声音。尽管曲调单一,歌词老旧,而且并不完整,但好歌就是好歌,如折子戏中的精彩唱段,可以反复听,越听越有滋味。而可惜今天歌手没来,而明天我又不知自己会在哪里。我只好问老先生自己会不会唱,而他说:“会,唱起多么长。”

“就在这儿唱个把小时么。”一位过路的农妇说。

我说:“就是就是,我们都很想听。”

老先生于是关上小录音机,欣然开唱——

正月是新年,姨妹多体面,

一件花衣套外面,活像女神仙。

二月百花开,姨妹好人才,

生得那不高又不矮,活像祝英台。

三月是清明,姨妹她好爱人。

进出门来风一阵,走路响噌噌。

四月是立夏,姨妹好绣花。

绣的盘龙牡丹花,还绣一匹马。

花儿绣得好,栽起家中宝。

再绣金鸡把花报,还绣灵芝草。

五月船下河,姨妹换婆婆。

请来媒人真会说,想法弄酒喝。

六月热忙忙,姨妹好心慌。

个人出门找木匠,找来打嫁妆。

衣柜打一口,柜柜打一双,

再打书案和衣箱,又打象牙床……

这是《姨妹歌》。好个姨妹,嫁妆就打了不知多少样,还不知什么时候嫁人……一直唱到姨妹要出嫁,父亲嘱咐她——

你到婆家去,早睡早早起,

起来煮早饭,人家吃饭你吃饭。

说到办茶饭,第一是要节俭,

早上吃的是面面饭,开水按斗掺。

说到煮大米,开水倒下去,

刚刚冒花就沥起,再来蒸上去。

火要大些烧,然后放调料,

放在锅里捞两捞,那才味道好。

丈夫他说你,切莫发脾气。

轻言细语讲道理:我哪些得罪你?

家里来客人,有送又有接。

先敬烟来后上茶,双手递与他。

外面狗儿咬,切莫往外跑。

周围邻里看见了,说你没教好。

妹妹和兄弟,只当亲生的,

大事说成小事情,不要恶言语。

爹爹招呼你,条条莫忘记。

你在婆家发狠些,人人都夸奖你……

唱到这里,路人驻足,会心一笑,胜过热烈掌声。老先生接着又唱《劝郎》——

正月是新年,花灯照镜前。

姐儿上前把郎劝——

我劝郎要读书,读书有好处,

多读文章有官做。

官做到北京城,还是个书为本,

多读诗书争光明……

这位姐姐真正苦口婆心,接着又劝郎莫赌博,勤耕种——

春来不下种,黎庶何处生?

天寒地冻靠何人……

许多赌钱郎,输得精精光,

卖了田地卖瓦房。

也不知这位小郎日后命运如何,而听者担心的不仅是小郎,还有姐姐的命运。

而后,老先生又唱起《洋芋歌》,原来洋芋的播种、生长,联系着人的生活与情感;可惜老人家歌词记不全了——

五月是端阳,洋芋现了行……

六月绿茵茵,洋芋遍山青……

七月是月半,你来走一转……

八月是中秋,你我莫忧愁……

九月是重阳,洋芋遍山黄……

十月小阳春,情郎得了病……

冬月吹大风,情妹过不得……

而过不得的时候,情郎出现了,“手提洋芋送上门”——

洋芋多好吃,来年多种些;

多吃洋芋少吃米,倒还松活[79]些。

老人家意犹未尽,又唱起《十二古人》——

正月里来正月正,

杨门女将穆桂英。

桂英打破了天门阵,

配合那宗保杨将军。

二月里来菜花黄,

修筑城墙秦始皇。

孟姜送走在半路上,

千里寻夫万喜梁。

三月里来是清明,

秉公执法包大人。

日管阳来夜管阴,

无头公案断得清。

四月里来栽秧苗,

四下河南赵琼瑶。

女儿不把父仇报,

枉在人世走一遭。

五月里来是端阳,

武松打虎景阳冈。

梁山一百单八将,

黑天杀人孙二娘。

六月里来热忙忙,

镇守三关杨六郎。

七郎回朝搬兵将,

宁愿死来不投降。

七月里来七月七,

牛郎织女两夫妻。

牛郎隔在河中间,

织女隔在河东西。

八月里来是中秋,

八王入川为当头。

一路杀来一路走,

杀得鸡犬都不留。

九月里来是重阳,

女儿行孝赵五娘。

浑身戴着爹妈孝,

绕过七湾又八岗。

十月里来小阳春,

桃春配合马在行。

黄墩夺位十八载,

太子落难十八春。

冬月里来落大雪,

大闹东京张四姐。

情愿配合崔文叙,

槐荫树下把婚结。

腊月里来风雪狂,

亲王篡位是王莽。

吴汉杀妻经堂上,

刘秀十二走南阳。

这“十二古人”飘在风中,如挂历飘在十二个月份里,不分朝代、不分地域,因这歌声而与后人血脉相连。而直到老人唱起《苦媳妇》,我又感觉一阵恍惚……

花开叶儿乌,听唱苦媳妇,

我公我婆啊我丈夫。

丈夫杨文忠,奴家朱秀英,

年满十六入他门。

自从入他门,把奴不当人。

朝吃苦麻叶,晚吃苦麻根,

三顿苦菜不愿吞。

白天活路多,夜晚要推磨,

我吃点那苦菜不经饿。

公婆来吃饭,小菜十二碗,

我差了一碗把碗搬。

丈夫来吃饭,奴在侧边站,

还要奴家来添饭。

小姑来吃饭,奴在侧边站,

还要奴家来打伞。

当门一坡田,丈夫他不管,

重活累活奴在前。

左手捞犁头,右手牵住牛,

栽秧、犁田奴带头……

阳光下,你看那身影由远而近,仿佛就要开垦这荒田广场。而这是哪里呀,奉节或云阳?一样是人民广场,从冬日,到夏天,那位年长的歌手似乎一直没变,只是摘下了旧棉帽,还坐在马路边……“婆婆们好生听到起![80]”旁边一位大婶又在说。这是在哪里呀?你还坐在广场听歌,从《梁祝》到《苦媳妇》……

这是在哪里,长江边的大小广场,如光的深谷,顺流而下的漩涡,置身其中,你又被卷入过去;过去再过去一点,正是光辉未来的邻里。

歌声还没有散去,你就坐在广场上静候,也不知在等什么。果然就有人上前找你——是现实找我,让我醒一醒?可即便是这样的场景,我也分明曾经历过,那是十多年前的冬天,在奉节人民广场(淹没之前),先是盲人歌手唱道——

大寨红花开得广,大寨红旗插满山,

惹得老少妻离散,弄得无吃又无穿……

然后就是坐在旁边的一位长者,跟我说起他学歌的经历:“从小喜爱,自己巴起学[81],在广场上听多了,自己就会唱了。”他说着就唱起《苦媳妇》——

花开叶儿乌,听唱苦媳妇,

真正苦来实在苦……

时光将我卷入漩涡;我沉浸在苦难而甜美的歌声里,却又同样又被现实“牵扯”——

我正在与长者聊天,这位唱歌的老人告诉我,他是双江人,1933年出生……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走上来,泪汪汪地说:“这位同志,我有冤屈……”而等我听完他的冤屈,那位唱歌的长者已不知去向。我在心里懊悔,可怎么办呢?这里有冤屈。我于是定下心来,听他诉说——

“我叫邬中林,云阳县厚叶乡良民村2组村民。我从1983到1993年,在云阳向阳火力发电厂烧锅炉(属于特殊工种),具体工作就是清炉灰;炉子里高温结焦,凝成这么大的板板,我们就穿着石棉衣,从炉洞爬进去,用锤子敲,再用钢爪子把凝结的焦炭抓出来,把炉子清了之后,再点火发电,一二十分钟就要出来一次,否则要死人的——医生就在炉门口等着,看你不行了,就把你弄出来,用葡萄糖或者糖开水给你一灌,休息好了又进去,反正要把炉子清干净。”

“我1983年进厂,我跟厂里的合同是1984年通过劳动局认定了的,我是固定工人,工作了八九年应该转正,但是单位耍赖,采取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次性补偿540块钱,然后就把我们从前的合同解除了,改为一年一签。但别人干这个工作又不行,别人都不敢来,他还是需要我们这几个人。那540块钱我没拿,我的诉求是要得职工保险——人家工作没有我们狠,我能跟人家一样拿退休工资就行了。但是就这么一点事,闹了21年,他还是没有跟你解决。”

“他是谁?”我问。

“就是单位领导。”邬师傅说,“我们原单位,云阳向阳火力发电厂2004年就关闭了,由重庆国王电力总公司接收,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像当年我们这种危险工种,总共只有六个人,六个人找他,只帮我一个人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因为我闹得凶,又闹得早……”

“我要求按照城镇职工买保险,只给我买了5年保险,又按农专非户口买了10年,要到六十岁以后,每个月才能拿到500多块钱。我是1956年出生,还没到六十岁,我就问领导,我怎么吃饭。他说:‘你有后人。’我说我的儿女长得漂漂亮亮的(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儿子才十八岁),当初没钱供他们读书,现在他们又没找到工作,我做父亲的,有堂堂皇皇的工作,现在有什么理由再找他们要钱?我老婆1963年出生,年纪也不小了,还在外头打工,在江苏如皋一个朋友的工地上干零活,养活全家。我现在一身病,惨了,你看嘛。”他说着,伸出胳膊来给我看,“筋都烧断了。”

果然,我看见他身上确实有明显伤痕,而且是重伤;他的样子也有些可怕,眼球白花花的,像是失明了一样,也是原先工作造成的——锅炉内光线太强。

“我们工厂是1981年开的工,我去劳动部拿来的那个文件是1983年6月开始实施的。我们是在高温环境下工作,属于特殊工种,你不按法律办事那不行,我们不依。但是,我们找来文件、政策,各方面都有,但地方政府就是不执行,我们没办法。”邬师傅望着我说,“我在这里逛了两圈了,看到你这位同志在采访,还是一个来了解实际情况的人,我看出来了,所以就要来问你一下。我烧锅炉烧了11年,从1993年开始就病了,肺气肿、白内障,都是工作环境造成的,后来就被解雇了。”

我问:“当时你在工作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危险、伤害,要离开么?”

“那时候,我们是农民,单位给我们解决城市户口——我们最后转了,转成了城市户口。”

“再说农民没有地方去找钱,只要哪个单位能找得到钱,我们都会去,出一份劳动力。我1982、1983年每月就能拿到一百三十多块钱,一般职工只有几十块钱。家里还有七八分地,在云阳厚叶乡,属于丘陵地带,种稻谷、玉米、红苕、洋芋这些……”

“我们家祖上都是经商,爷爷叫邬云山,父亲叫邬哲军。爷爷原先在云安盐场有股份的,后来盐场垮台,爷爷和父亲都下放到了农村。1958年大办钢铁,搞‘万炉运动’,我父亲文化好,被分到铁厂当伙食会计,他要顾农民,那个车间支部书记要顾自己。我父亲说:‘我们这些粮食、肉食都应该分给群众,群众吃饱了才能干活儿。’支部书记说:‘你跟我两个起反对啊。’就给他扣个帽子,说他闹粮、抢粮库,结果判了他两年徒刑。1960年至1962年,父亲就被关在云阳看守所。出来以后他还是想不通,加上生活不如意,后来父亲就自杀了,把我们丢弃了。父亲是1968年在开县青龙水库跳水死的,死的时候四十六岁。那时候,我弟弟还没有出生。我们家有五姊妹,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妈有哮喘病,靠我和姐姐一起,把弟弟、妹妹带大。如果要调查我父亲这个案子,现在人还在,当年抓他的人八十五岁了,还在。”

我说:“不用了,你跟我讲,我把它记录下来就好。是非曲直,后人自有评判。”

正说着,又来了一位邬中林当年的工友肖中培(1952年出生),说起日前去重庆上访,拉出横幅,上写着“伸冤”。我说我不是律师,但愿意记录事实真相。他们又告诉我:“本县的律师不受理我们的案子,因为他还要在本地政府里吃饭么。我们在上海找到一个律师,把案情在网上发布了。后来被他们看见,公司就出钱把那个律师买通了。本来说得好好的,签好的合同后来又退了,他说这个案子他没有能力,办不下去了……”

“从前,用小推车推那个火红的炉灰,清炉、加料、点火,都是我们的事。”邬中林又说。

“跟朝鲜战场一样。”肖中培接着说,“要是煤炭好一些,一下就能点起火,如果硫磺、渣石重了,一下点不起火,要点好几道,最后温度已经升那么高了;一熄火就要我们去清炉子,那个沸腾炉,我们穿着石棉衣服钻进去,进去两趟,出来就瘫了,跟死了一样。光线太强,温度太高了,眼睛都瞎了多年了……”我仔细一看,他的两只眼睛和邬师傅一样,眼球白花花的,看着很吓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几乎都是烫伤。

而明知自己无能为力,我还是煞有介事地询问、记录,并请他们说明最终的诉求:“只是要得一份职工保险,享受退休工人待遇。”我想,无论如何,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整整一上午,如坠入光的漩涡。广场放大又缩小,直至缩成一枚果核。

正午的黑暗又临到头上,刹那间我又回到奉节之夜,看见那一支请愿队伍,又听见那位下岗女工在暗中对我说:“请求,请求!”

是夜是哪一夜,我已分不清楚;是我回到了一年前、十年前,或是过去的浪头打上来,将我淹没其中?是夜是哪一夜?总之,我希望有一座广场收留我。而这里是云阳广场,云朵张开,收容每一颗孤单的灵魂。像一只柏木船,今晚我在此搁浅、淹留。而身边的人影忽远忽近,有老人、孩子,新人、旧人。我明明是在不同时期认识他们,而今夜,他们不知为何聚在这里向我倾诉。是夜是冬夜、夏夜,我已分不清楚。云阳广场,我来了太多次,他们聚在了一起并非偶然,何况四面八方的广场偶尔也会汇集在一起,如像莲叶莲台,上面端坐着受难的先辈,他们是一体,好像永恒的母亲总是在暗中望着我,冲我微笑,给我鼓励和安慰。而我此生之命运,注定与广场相连,我感到欣慰。

是夜是哪一夜?无论过去,现在,何时何地,对我而言,广场上的一切都真实具体,他们有名有姓,有血有肉,即便是那些幻影也是如此,我常听见他们的歌声或哭泣……

是夜是哪一夜?我又落在云阳广场,这里的人影从来真实具体,或是我上前询问,或是他们走过来向我倾诉。在云阳广场,一切都自然而然,却如在云里。

“你寻找,就找到;叩门,就给你开门。”坐在街边长椅上的长者,我上前询问,他们就告诉我一段家族的历史、个人生命的历程。这看来不可思议的事,近年来在三峡淹没区普遍发生。言归正传,是夜,我又在云阳广场遇见这些可亲可敬的老人们。

“我叫曾凡高,1944年出生,老家在高阳彭溪河边(属于云阳县),祖上是从湖南长沙湘潭县(毛主席家乡那边)金竹湾迁过来的,最早是一支有上千人,先落在四川达县,后来才迁到高阳;我们来得晚,到高阳才一两百年。爷爷叫曾日代,父亲叫曾月吉……”

“云阳是个坡坡地,船多,从高阳出来走水路,经过彭溪河,可以到双江,往里到开县,船上运米粮。云安的盐,往下运,也是走水路,到云阳;往上运,就要用骡马,还有人力挑,从云安到水市、高阳、开县;原先不通公路,从水市到高阳,十几公里,光是人力挑……”

“原来高阳那里也有一座张飞庙,没有云阳的张飞庙大,但修得也很漂亮。传说张飞头在云阳,身在阆中,脚踩乌洋,手指高阳。高阳原先还有一座贞洁牌坊,现在搬到新县城去了,老地方都淹没了,高阳移民主要是‘农转农’[82],搬到了铜梁。”

“我十几岁就离开老家,来云阳参加工作,后来一直在公路局,现在随单位后靠,一家人都生活在云阳……原先高阳很有几个坝子,都淹没了。”曾凡高老人说完就走了。

旁边坐着的一位打工的老汉王远树(1950年出生)又过来接着说:“我们家原先住在(云阳)老城张飞庙对面的宝坪(老县城坐船的第一站),老地方淹没了,现在属于生态移民,住到城里来了。原先在宝坪,家里一共有八分八的田地,(其中)三分三是田,其他是地。现在都荒起不种了——拼[83]给别人都不要,野猪太凶了;国家保护动物,你不敢打,打了还要罚款。”

“后来就去广东、浙江那边打工,又到义乌打石头;打工之前,在家乡‘农业学大寨’,喂点儿猪,种点儿粮食:种谷子,也种小麦、苞谷、红苕、洋芋,还有芝麻、高粱这些。”

“老辈子都是农民,解放初,跟着毛主席分田分地,分到地主家的一个红木柜子,一床铺盖(棉絮),还有一个瓷罐罐,盛酒的,多么好看,现在还在家里。盖盖打烂了,底下一个章,看不懂……”

而不一会儿,旁边又出现一位文质彬彬的老先生,独自坐在那里乘凉。我主动询问,老先生就告诉我,他叫蒲东恒,1943年出生,家住人和镇莲花乡健康村。

“我们家祖上是从湖北麻城县孝感乡迁来的,家族的字派是乾、元、耀、志、东……父亲叫蒲志强,1912年农历三月二十一出生,1947年参加地下党,在万县大周溪、小周溪一带活动。解放初,被派到莲花乡做政治指导员,后来因为天气冷,没有衣服穿,卖了乡政府的70斤芪子米[84],缝了件大衣,结果被‘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到1961年,父亲没满五十岁就病死了。从前和他一起入党,一起搞暴动的李云柱,后来都平反了。”

“李云柱解放初在高阳任特派员,直属云阳县公安局。当时,高阳区洞溪坝有个地主叫熊吉成,后来枪毙了。熊吉成有一匹马;老婆很漂亮;他就把地主的马骑去,在全区耀武扬威,跑来跑去,还把地主老婆勾搭上了。也是‘双开’,后来还平反了,吃的药都能报销。”

“我四岁亲生母亲就死了,父亲后来找了个后妈。我哥哥当兵去了。本来我也有好几次机会出去工作的,因为两个老人在家,我都放弃了。灾荒年,劳力都去了铁厂(本村就有个碾盘湾铁厂,外头还有新民铁厂、双峰铁厂),家里把所有木料,包括一些房子,还有棺材,都拿去炼铁了,都是强行的,没有办法,我们亲眼看见的。我们健康村一千三百多人,灾荒年间,还剩六百多人……”

“我原先还是村革委会副主任,民兵连长,七几年的时候犯了错误,‘生活作风问题’,和本大队一个女子。本来是私事,没有被发现,1974年县工作组来检查工作,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结果不是这样的——写简历的时候,我主动坦白交代,后来被整得什么都没有了。退休工资也没有,我就买了超龄保险,每个月890块钱,基本的生活费。我有三个女儿,都还不错……”

正说着,来了两个小孩儿,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漂漂亮亮、有说有笑的,他们主动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跑开了。不多时,他们的爷爷摇着折扇缓缓走过来。这是一位老中医,和蒲东恒老师认识的。而他一来,蒲老师就告辞了。怎么办?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蒲老师走后,两个孩子的爷爷,老中医周建明才坐下来说道:“刚才那个人‘大鸣大放’吃了亏的,我们比他们小一点。我幺爸也是吃这个亏:让你说,你说了给你升官、当队长,回过头来就把你诓了,把打你打成个‘四类分子’。所以,开口说出来的人要吃亏,还是不说的人好啊!”

话虽这么说,可实际正相反,原来周建明先生自己也是个“开口说出来的人”,而且将家族历史与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盘托出——

“我们祖上是在湖广填四川的时候,迁到南溪,到我这一辈,已经是第十二代人了。我们上面的字派是:国、正、天、心、顺,绍、发、光、益、代……到我和父亲这一辈,就住在原来的南溪(镇)富家公社富家大队,现在退耕还林,迁到新县城来了。南溪下面,靠近河边的地方,全淹没了。南溪,还有江口的移民,大多迁到了重庆、江苏、上海。”

“我们原先在南溪种地,田也有,坡地也有,一样一半,现在都荒了,没有人种。现在的年轻人,种不来庄稼,加上田地少了;我的一点地,还在让别人种,我也没要他什么。但是不能都荒起,否则将来吃什么?”

“我们老辈子是自耕贫农。我小时候是奶奶带大,我爷爷、父亲、幺爸都是帮人干活的,帮南溪的地主。南溪都是小地主,解放后没有枪毙的,只枪毙了一个彭法官,叫彭阳冠,他没有剥削人,也没有多少财产,还为当地群众办事——当年拉壮丁他都不准;但毕竟是国民党的法官,派性不对,还是枪毙了。我听到老的说,当地老百姓都去求情,还是没求住。他的一个儿子文化高,在墙上画毛主席像,画田字格写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还有(林彪说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我们都看到过;后来他去参加了志愿军,最后还是把他调查出来,说他是混进共产党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后来才二十八九岁就得病死了。别的子女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我们旧社会是帮人[85]出生,毛主席解放了我们,但直到改革开放以前,生活都撇得很,吃不上口,穿不上身,还是现在的政策好……”

“大办钢铁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起去的,从南溪的富家,到团坝(车费要15块钱),那里有个寒池铁厂。我那时七八岁,可以自己走了,父亲就用箩兜挑着弟弟、妹妹,还挑的个鸡子,哪儿黑,哪儿歇。父亲在生产队管账,是第二批去的。本来他是想把我们放在乡里幼儿园的,但看到幼儿园里的小孩儿有的都饿死了,就把我们带在身边。那时候,为了炼铁,树都砍了,檩子、棒棒都堆在那里,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都睡在那些敞篷屋里,地上铺的稻谷草,哭的哭,昂的昂[86],尤其是下雨天……我看见父亲在喊人,往高炉里加‘黑棒槌’,两个人拉风箱,好多人在雨里砍青冈树。那些高炉是泥巴糊的,白天黑夜都在喷火冒烟……我们都是小娃娃,在旁边看见的。还有一些人逃跑;不准你跑,捉回来要挨打……经过那个年月,我们都记得;那些抱着米柜子长大的孩子就不能理解。”

“后来,看这里也不行,父亲又把我们送回来。我和妹妹活出来,我两个弟弟,一个叫周大毛,一个叫周小毛,都饿死了,死的时候大的两岁,小的才岁把,父亲自己用簸箕挑出去,挖个坑,埋了。回来之后,我们的屋子都被拆了,拆的木料、檩子拿去炼铁,拆完了集体住宿,把我奶奶用滑竿抬到窑帮大李子坝,三天之后,奶奶就病死了。我七八岁就去背柴块,把砍下来的树木,从河边背到县政府坡上,给伙食团烧火。”

“父亲看看还是不行,又把我和妹妹送到云安我外婆那里;外婆自己也没有能力,又把我们送到娘娘周云屏那里。当时,云安有个铁厂在马脑壳(小地名)那里采矿石,父亲就主动提出要去那里放炮,他说他去打(石头),打死了国家可以给弄点饭吃。结果没打死。父亲就是那样,想自己牺牲……那说起真正是……”乐观、豁达的周师傅说到这里,也抽泣得说不下去了。

“后来,土地下放,农村差劳力,我父亲又调回去搞生产,还是把我和我妹妹接回去,把我们喂大。我母亲三十三岁就去世了,父亲一直没再娶。我们没哪个靠——大难来临各自飞,全靠父亲。我爷爷在国民党时期学过中医,父亲在毛泽东时代也参加了合作医疗,带我一起上山采药,为人民服务。我记性好,记得读书读到第三册第23课,蚂蚁热天搬家,落雨钻洞……父亲就把弄回来,教我打猪草,给别人诊病,教我读人之初、赵钱孙李、进账出账、十二属相、生辰八字。我当时只有十二岁,还记得‘猪见羊猴两里忧,金鸡见犬双泪流。玉兔逢龙时运转,蛇见猛虎当刀割’。”

“长大一些,我就去云阳捞棒棒、扛包包、挑铁丝、挑煤炭,干一天活,挣八毛七,八毛钱都要上交生产队,自己只得七分钱,连一盒经济烟都买不起,所以大锅饭吃不得。”

“父亲又是干活又是行医。灾荒年,他还配了消肿药酒,把黄豆、红糖栗、甜萝卜、苞谷梗和在一起,碾成面面,做成药酒,差点儿就把命讨了。父亲最后还是累死的,1983年去世。我们给他买的木料,还做了身衣服,埋在南溪富家大山里,是土葬。想到父亲辛苦,我又给他围了个坟园。母亲的坟也隔得不远。每年过年,我们都要去给父母的坟上挂纸,表示敬重。看到那个堆堆,想到我还有上人,心里也是个安慰。”

是夜是哪一夜?周先生随后请我去他们家里做客,宽敞、简朴的房间摆满各种草药,夫妻俩带着孙儿孙女其乐融融。而谈话间,周先生竟然捧出一摞当年父亲珍藏的医书,尽管书籍都已经发黄,而且毁损严重,但一些字句仍能辨认得出。我不懂医,但这并不我妨碍我从中学习有关生命的真知,何况其中还有许多类似这样的诗歌:

《惊悸恍惚症治》:“茯神散”——

产后血虚心气弱,惊悸恍惚不安宁。

养心须用茯神散,参耆地芍桂获神。

琥珀龙齿归牛膝,忧思归脾砂齿灵。

(注:产后血虚,心气不守神,志怯弱,故令惊悸恍惚不宁也。宜用茯神散,其方乃人参、黄耆、熟地、白芍、桂心、茯神、琥珀、龙齿、当归、牛膝也。若因忧愁、思虑伤心脾者,宜归脾汤加朱砂、龙齿治之。)

《妄言见鬼发狂症治》:“妙乡散”——

产后谵狂见鬼神,败血冲心小调经。

心虚闷乱妙香散,二茯参耆远志辰。

甘桂木麝山药末,归地箭调效若神。

(注:产后败血冲心、狂乱见鬼者,宜服小调经散,若因心血虚,神不守舍而闷乱者,则用妙香散,即茯苓、茯神、人参、黄耆、远志、辰砂、甘草、桔梗、木香、麝香、山药为散,以当归、熟地煎汤调服即愈,其效若神。)

这些都是《妇科心法要诀》[87]中的药方。我孤陋寡闻,直到今晚,才在这一大摞旧医书中,看到《脉经》[88]与《濒湖脉学》[89],并抄录如下:

细致微小至如弦,沉而极细最不断。

春夏少年均不宜,春冬老弱确为善。

沉之深,伏脉游,下指推筋靠骨求,

真气不行症痞结,脉丧泻之不出头。

这是《脉经》分别对于微脉、伏脉之描述。我想,如今长江血脉也是如此,沉而极细,正需我辈正风骨、行真气。

又如《濒湖脉学》所言:“脉乃血脉,气血之先。血之隧道,气息应焉。其象法地,血之府也,心之合也,皮之部也。”诗云:

浮如木在水中浮,浮大中空乃是芤。

拍拍而浮是洪脉,来时虽盛去悠悠。

浮脉轻平似捻葱,虚来迟大豁然空。

浮而柔细方为濡,散似杨花无定踪。

是夜是哪一夜?尽管我的血脉沉浮不定,细微轻软,一旦注入春江,即刻“有力洪大,来盛去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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