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
混合了卷心菜洋葱和芝士碎片的面糊一接触到烧热的平底锅,愉悦的香气和声音变瞬间惊起。朝来几乎是闻到喷香的面糊味道,就立刻表示自己晚饭吃的有点少,请多做一份。
按照濯弦和师兄们研究改良后的成果,梦境里的美食总是能很快触发相应的心情与神思,色香味的刺激,可以让梦境里的人根据生活经验,作出相应的反应。比起药师技能的制药辅助梦魇猎人来说,效果不那么明显,但对于治愈人心却很有帮助,因为食物没有任何副作用,按照观人定的说法,算得上是一种新型的治、p9疗手段了。
比如这面糊和培根芝士洋葱碎的香气,就会令人本能地感到饥饿;又比如一碗鸡汤的清香鲜美,又能让人觉得温暖平和,滋补心气;而烤鸭焦脆的鸭皮在嘴里随着白砂糖慢慢融化的滋味,则能帮助北京相关场景的构建;香椿炒蛋的特殊馥郁味道,又会带来早春时节那种充满希望和新鲜的心绪。
“我本来是想做鸡蛋灌饼之类的常见的早餐,但她这个梦境有点太真实了,我竟然没找到鸡蛋。”濯弦指着因为少了一样食材而显得不够金黄的面糊色泽。
“这就是著名的美拉德反应?”甯心知走过去看着翻过来的大阪烧上的焦色,“闻起来觉得好饿。”
“你也知道这个?”濯弦吃惊地看了看甯心知。
甯心知露出个嘲讽的笑:“碳水化合物、氨基酸和蛋白质在加热反应后,生成棕黑色大分子物质的过程。我记得大概是这样。这在业内被称为搭档反应,就是恰当的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发挥四倍功效。”
朝来白了甯心知一眼,双手比划了两个圈儿假装眼镜,背对着甯心知对濯弦做鬼脸:“书呆子。”
濯弦忍着笑:“还有这种说法?美拉德反应在日常里火候条件一般不好掌握,但梦里就简单了。这种反应对镜主的刺激是最大的,我们试过,每次都能把俊逸他们吸引过来。”说着,他手腕一抖,平底锅里顿时窜起火苗,一秒钟掠过大阪烧,惊动大阪烧上面的培根碎片,脂肪受热以后极速收缩翻卷,亮出蕾丝花边一样漂亮的金色油边,也逸散出培根独特的烟熏火燎的香气。
“你在研究这个?”甯心知冷笑,“能有什么用?”
濯弦转头看看朝来,笑得十分灿烂:“至少可以随便吃。”
朝来噗嗤一笑,他这话说的倒是很实在。
药师制药,是止血还是下毒,效果立竿见影,就像是一道菜里的主食材,是荤是素,一眼就分明;可烹饪美食,却只能影响镜主的心情,仿佛是菜肴里的十三香,做不到雪中送炭,只能是锦上添花。因此观人定研究之后,就把它应用在治疗领域了。隔三差五会喊濯弦去研究中心帮忙安抚病人,倒是让朝来格外嫉妒——她少女时代的梦想,毕竟是当个治疗师来着。
“……这么说还有点用?”甯心知听着濯弦的几句解释。
“这还不够?我们猎人图什么,不就是图个人心安宁,梦境静好么。何况怎么吃都不胖嘛。”朝来笑吟吟地递给濯弦一个盘子。
濯弦一扭头,看见朝来笑得温婉可人,吓得差点把盛盘的大阪烧飞出去。
“呵,进来不干正事,只顾着吃么。怪不得你现在还没个正经任务。”甯心知对朝来冷笑一声。
朝来挑了挑下巴,看着甯心知:“不过好歹我可以上手,像你这样在旁边干看着,想必滋味不好受。”
濯弦无奈地看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顿悟为何庄俊逸人在杭州也要跟着进来——庄师兄恐怕是来拉架的。
好在朝来终究是个懂事又敬业的好姑娘,挤兑了命运女神两句以后便不再接茬,专心地和濯弦顺着思路,讨论起这个梦境本身来。
“诶?有什么好吃的?”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正巧响在濯弦的肩膀。
濯弦心中震惊,要不是看见朝来表情没变,他大概会吓得跳起来。
“也没什么,随便用你说剩的东西做点吃的,吃吗?”朝来举着盘子问。
站在濯弦身后的姑娘一张圆脸,一对儿圆眼睛,圆圆的鼻尖和嘴巴,正是前几天在聚会上见到的那位著名的圆圆。
一个反叛家族,离家出走以后在普通人的世界混出名堂,又莫名地回到家中,结果没几天就陷入昏迷的奇葩。
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此时旁若无人地翻出啤酒,坐到茶几旁,准备就着啤酒吃大阪烧,还喜滋滋地问朝来与甯心知近况如何。一举一动十分正常,如果不是三个梦魇猎人都知道这是圆圆的梦境,他们简直会以为圆圆醒了,这就是她现实中的家。
因为太过日常化,反而让人觉得不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濯弦只能找点儿事做,在灶火旁忙活,继续摊着铁板烧。
刚出锅的铁板烧上淋着蛋黄酱和烧烤酱,随着热度迅速融化。这副画面让濯弦似乎有点灵感——从进入这个梦境,他就觉察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的存在,他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可看着酱料的融化,就和这种直觉一样:存在着,有影响,但是已经融化入整个铁板烧,看不到其存在了。
太过依靠直觉不行,忽视直觉也不行,梦魇猎人还真是比厨子难做,濯弦一哂,不小心触到盘子里的铁板烧,意外地不觉得很烫,他笑着说了一句“看来我五感也是会在某方面降低的”,转手把盘子递给了甯心知。
一只洁白细腻有光泽得不可思议的手伸过来,艰难地用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虎口卡住盘子,可惜因为那只手太硬太滑,还没等濯弦松手,盘子便歪了一下,铁板烧掉在了地上。
濯弦动作凝固,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收回盘子,还是将它砸在对方的头上。
他面前接盘这位,一丝不着,白肤无发,保持着僵硬的伸手的姿势,将它没有五官的面孔对着濯弦。
这不是朝来,也不是甯心知或者圆圆,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商场常用的人形塑料模特。
“都是死物。”甯心知突然打破沉默,“没有心思。”
濯弦还有点发愣,朝来却是知道这句话的含意的,她一抬脚将那人形踹开,顺手抄起灶台上的菜刀,朝着人形看了下去,一道裂口出现,却没有血迹。
“这就是个塑料模特。”朝来看着人形的伤口,一层白塑料之下空空如也,还真是一个塑料模特。
“这是怎么回事?”甯心知起身。
濯弦和朝来一前一后站好了位置,朝来提着那把菜刀,往里间门口一闪,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
里间十来平米的卧室里,床上坐着两个正在穿衣戴帽的女性人形,窗台前有一个伸手拉开窗帘的男性人形,化妆台上趴着一个童装人形,而最恐怖的则是房间里的大衣柜,衣柜的门四敞大开,几个男性人形像是从外面归家的丈夫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大衣柜里走到了房间之中。
“这些都是塑料,没有思想。”甯心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们没有琉璃川,也没有透辉川。”
没心思,没情绪。
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刀落,将几个人形砍翻在地。
然而这些塑料人既然没有心思也没有情绪,那就不可能有疼痛和惧怕,它们很快又都爬起来,有一个漏网之鱼甚至走到了濯弦身后,将他朝着客厅的五斗橱猛推了一把。
朝来别无选择,只能挨个砍断这些人形的胳膊腿儿,砍了没几下就发现,她破坏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大衣柜下崽的速度,一转头没什么攻防技能的甯心知已经被一个人形抓住,另一个人形拿起一个相框,朝着甯心知的头就猛砸。
哗啦,碎玻璃声响起。
等朝来和濯弦拽过甯心知,将那两个人形踹飞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却已经悄悄地偷天换日,斗转星移。
惨白的星星在云里露出半个脸来,天边一抹金红云霞,像是把落日碾碎了挤出的血泪,用拇指随便涂抹。金红之下森林墨绿而黯淡,不透半点儿光亮,横贯视线,拉出一道漆黑的零碎边线。边线一侧有一间教堂,上面落着几只乌鸦还是蝙蝠之类的动物,也被笼罩在这对比强烈的背景之中,唯独清晰可见的是教堂前的广场,石板碎裂,野草蓬杂,也不知道是草地上随便铺了石板,还是石板里野草生长得太过顽强。
广场上偶尔有人骑着车子托着蔬菜经过,给死寂一片的视野里添了点儿声音。
“这好像是原来庄家还是谁家老宅附近的那个,穿过那个树林里面是个水泥厂还是水泵厂来着?”朝来揉了揉眉心,“小时候下雨我哥带着我和二俊子来逮过蝌蚪。”
“里面有菜市场?”濯弦看着一个大妈骑着车驮着一捆葱往林子里去了。
“有,工厂很大,有生活区。”朝来点点头,“反正我记得那个林子,圆圆肯定也去过,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儿。”
“这么说,还是记忆的一部分,可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濯弦没有感觉到翡翠川的光芒出现过。
甯心知抬起眼皮:“那些买菜的龙套都是人,可能是圆圆记忆里的路人。”
濯弦松了一口气,可朝来却盯着甯心知的浅笑皱了皱眉头:“把话说完。”
“但那些玩意不是。”甯心知只用嘴唇随意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
“诶?你们也来买菜吗?”圆圆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走了出来。
濯弦和朝来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打量着圆圆,愈加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就好像她突然看见观人定戴了一顶绒毛球的棉帽子,不是不能,而是感觉不对。
“我妈又要检查我的房间了,我把这些藏到我堂哥那边去。”圆圆说着,倾斜纸箱,将里面的东西给朝来看。
那箱子里装着充满了圆圆个人风格的物品,什么动漫海报啦、兵人模型啦、二手漫画啦、印象歌集的CD啦、角色照片相框啦、周边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那你快去吧。”朝来抬眼望着教堂的方向。
刚才那些盘桓在教堂上空的东西都不见了,周围也没有任何路人再骑车经过,整个环境变得一片死寂,安静得朝来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濯弦顺着朝来的目光看过去,吸了一口冷气。
死寂之中,有一群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广场上空。那些鸟的翅膀完全没有动作,像是一张张剪纸,随风飘来。
最前面的那只鸟,已经飞到了濯弦的射程之内。
它看上去就是一张黑色纸片,顺着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站在最前面的朝来俯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