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四月天,春日的苏堤,樱红柳绿,暖风拂面,六桥过处,有赏景赋诗的文人相谐做伴,一时间吟诗作赋之声不绝于耳,混着伴游的歌姬伶人的娇笑莺啼,倒是比眼前的苏堤显得更春。苏堤上桥连着桥,传说如果两人携手六桥过,便有一生的天定姻缘。麻衣如雪的男人,披散着一头长发,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不远处倚栏而立的一位姑娘。
“是个好镜主。”男人面容温柔含笑,“心境广阔,思维跳跃,比我还快呢。我可以好好退休,什么也不管了。”
“是么,那你可要好好珍惜了。”一个声音在虚空之中响着。
“那当然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野心,现在这么混日子挺好的。”男人的语气懒洋洋的。
“我,我可是要复仇的人。”那个声音顿了顿,然后自嘲似地,嗤笑一声,“我毕竟是人,对不对。”
“对对对,你是人,而我是梦魇。”男人拍了拍衣袖,好像要拍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前几天我又看见那个小姑娘了,是个小琴姬。”那个声音说道。
“哦?”
“长大了。”
“你这个语气,有点变态。”
“多谢夸奖。”
“你想做什么?”自称梦魇,麻衣如雪的男人好奇地问。
“我想?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他们都干掉,包括,那个小姑娘。”那个声音用非常自然家常的语气,说着灭门屠族的事情。
麻衣男人似乎十分习惯,只是随意拱一拱手:“祝你好运,不管你遇见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帮你的。此番别过,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好啊,后会无期。”那个声音也同意。
麻衣男人嗯了一声,然后又继续转过视线,去看那个表情十分丰富的姑娘。
姑娘一袭青色书生常服,男装扮相,独自一个人站在桥上,一侧头看见一边桥下走上来一对携手之人,皆是峨冠博带,书生风流,正在议论诗文,浑然不觉,这已经是最后一座桥,只要俩人走过,便能缘定终身。
“诶诶诶!快点诶!快点走过去!哎呀!老叶你倒是主动一点啊!你看人家小吴都娇羞了!”那姑娘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样子。那两个人依旧是联袂而行,脸孔模糊不清,但那姑娘似乎很熟悉两人的身份,都不需要看清楚面庞,便能喊出名字来。
一转眼,天空落了雨,其中身量高一些的那位,撑起了一把伞,笑容懒洋洋的,而他身边那位矮一点儿的,表情有点急促,好像在等着什么事情。乌云离奇地密布,集中在天空之中的一小块儿区域,接着颜色诡异的雨纷纷落下,高些的那个人把伞往矮的那边靠了靠,自己的肩膀,就落在了那诡异的雨中。
那雨似乎具有魔力,一瞬间高个儿的手臂便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衣袖之中落下一枚匕首,握紧,然后猛地扎入了矮的那一位的小腹。
矮个儿的眼神充满震惊,但也抵不过高个儿的那位,眼神已然完全绝望。
“啊!天啊,太虐了。”那姑娘没有半分出手帮忙的意思,只是捂着心口,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她甚至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砰——”一记榴炮炸在地上,一个身着红金两色高科技战甲的人从天空飞下来,在西湖的水面上掠起一道波纹,冲向了一个绿色的巨人的身影。
“啊!这边也开始相爱相杀了!可我不主站科学组啊!”姑娘这会儿衣服也不一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非常时尚现代的运动装,伸着脖子努力望着那边战成一团的两个人。可惜还没看上两分钟,战况急转直下,因为乌云里那邪佞的雨虽然不再落下,却有闷雷闪电,划破天空。一个手拿战锤,身披红披风,威风凛凛的男人从天空里落下,手里还揪着一个披着绿披风的颀长青年。
姑娘立刻兴奋起来:“啊啊啊这个是我最爱!”
天空云走雷停,一伙儿人换了一伙儿人,唯有那姑娘,就算是衣着打扮变了,那副热情围观的劲头儿也不变,圆圆的脸上忽喜忽怒,忽悲忽泣,就好像在看一幕一幕的电影。
“好看吗?”那个身着麻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姑娘回过头,猛力点头:“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喜欢就好。”麻衣男人笑了笑,朝着乌云密布之处看过去。
姑娘浑然不觉地挽着麻衣男人的手臂,眉飞色舞:“快看!那个!那个人我现在弄得很熟练了!你看他额头的闪电疤痕都很逼真了吧!”
麻衣男人一笑,露出几分少年气息来,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也站在姑娘身边跟着一起看起戏来。
可惜这天下大乱的戏码没演多久,一声惊雷响起,乌云顿时翻卷着露出一道猩红裂缝,仿佛是一道被掀开的伤口。
姑娘猛地抬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悉数敛去,她拍了拍麻衣男人的手:“我去看看就回来。”
麻衣男人点点头,温柔一笑:“注意演技。”
姑娘也笑了。
在这微雨之中,六桥之上,两人并肩而立,相视一笑,给这湿漉漉的布景里,增添了一丝人间情谊。
“这次好像是我的老朋友来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回来的。”姑娘笑着,朝着一个院落走了过去。
“这照片倒是意境不错。俗话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朝来拿起五斗橱上的相框和摆件,仔细地查看着。
那相框里是一张西湖微雨的照片,大概是下雨的关系,色调是水灵灵的苔绿,苏堤一道将画面分割两半,拱桥人影如剪,映衬着傍晚时从乌云里挤出来的一缕火烧云的红,看着有种灵动又魔魅的美感。
这样的风景名胜照片,这房间里各处摆着挂着还有不少,不仅如此,还有大量的旅行纪念品摆在格子里,加上一冰箱门面上花花绿绿的各国各地冰箱贴,代表着这个房间的主人游历过不少的地方。
这是圆圆的房间。
庄俊逸之前调查过,圆圆离家出走以后,不管是租屋还是后来自己自购的蜗居,房间都是这种热热闹闹的模样。就连回家以后住的房间,也在被圆圆占据以后,迅速变成了眼前这种模样。
朝来觉得如果一定要在这些东西里找信息,那这个信息量就太大了,光是欧洲著名城市的冰箱贴,她就看见了十几个,如果每个城市都留有圆圆一段记忆,都要考虑进去,这个工作量绝不是几个晚上可以完成的。她转头看着甯心知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一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看我干吗,我是命运女神,只管琉璃川。别的活儿,我也不会。”甯心知毫不掩饰地回答,眼角眉梢仿佛都写着一个字——“滚”。
就连濯弦也知道这俩人从小就不对付,朝往出事以后,更是势同水火,他也就没有多管,而是拉着朝来各处检查翻找,索性当甯心知不存在。
甯心知反而对这种被无视的状况很不满意,抬脚踢了踢茶几,弄出声响:“喂,你们有这个闲工夫玩找找看,还不如想办法把那二货叫醒。”
她说的二货自然是在里面卧室里睡觉的圆圆。
三个人一入梦就是这个套间,而不是庄俊逸经历过的那些惊奇世界。外间客厅摆的乱七八糟,里间的卧室也是无处下脚。圆圆一直在里间的床上睡着。朝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去叫。按照她的习惯,还是要先熟读剧本,熟悉布景,和搭档好好练习,之后才能开机入戏。可甯心知似乎很不满这种作风,挂着一脸风霜刀剑严相逼,催着朝来赶紧动作。朝来一反常态不理会临时搭档的意见建议,自顾自忙活,任你风里雨里凭他去。
而甯心知除了读心术一样的琉璃川技能,其它的梦魇猎人的本领还不如九岁的云朝风,催不动朝来,也只能干瞪眼。
濯弦叹了一口气,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令整个梦境场景的气氛都紧绷严肃,带着几分火药味。
“……和庄俊逸之前说的一部分可以吻合,还有一部分估计他们也没有遇到。”朝来也不搭理甯心知的冷嘲热讽,她检查完里外两个房间,皱起眉头,“出现这种直梦一样的场景,我觉得不是好事。”
“你是说圆圆这里不应该有那种非常现实的梦境?记忆也不行?”濯弦说着,转动玉韘,尝试使用翡翠川,可惜平时用起来顺手的本事这会儿却哑了火,像是没气的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翡翠川的绿光,“这是怎么回事?”
“圆圆现在是昏迷不醒,所以如果梦境里这么现实,几乎和现实一样,那很可能代表这家伙已经蠢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彻底迷失。就跟这一位的天才老哥一样,她哥——”甯心知嘴角往下一撇,她抬起眼睛撞到濯弦的视线,愣了一下,又别开眼睛补了一句,“我的琉璃川也有点问题,时断时续。”
朝来正在里间钻床底,好像是没有听见这一句。
濯弦见甯心知自己岔开了话题,也松了一口气,他拉着朝来,指着卧室书架上的书:“你看这些,和我们查的资料里她写过的,都能不能对上?”
“能。到目前为止,这个房间十分现实,和我们知道的圆圆的房间没什么两样。”朝来略一沉吟,“越是这样,越不能贸然弄醒圆圆。”
“对。”濯弦连忙点头接上,不给甯心知一点儿插话的缝隙,“闻人师兄说过,这和不能突然叫醒梦游者是一个道理。我们得先试试,能不能让她自己自然醒来。”
甯心知冷笑一下,索性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朝来一笑,看着濯弦:“自然醒的话,就只能靠你了。闻人哥和你练过吧,美食叫醒法。”
濯弦也笑了:“效果还行,就是不知道对昏迷的病人怎么样,试试吧。这种引诱法对吃货来说是最有效的,要不然怎么说饭桌上谈事儿最放松。”
说着,他走到了客厅里的开放式厨房灶台上,那小小的角落里堆放着各种方便食材,堪称各地粉丝泡面陈列馆,一看就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根本不做饭的。
朝来指着那些泡面,皱起脸颊:“这么现实,这么栩栩如生的,真是太糟糕了。”
濯弦无所谓地点了火,将几秒钟就打好的一碗糊糊倒在平底锅里:“不过也有好处。越现实的梦境,五感越真实,这么一来,我倒反而有了把握让她自然醒。”
甯心知也很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本事?靠炒菜的噪音吗?”
濯弦也礼貌地对甯心知一笑:“靠香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