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都十分专注的吃了整整一碗汤饼,那一碟子烤羊肉也随着汤饼下了肚,就连果子都吃下去一大半,不过基本都进了玉长情的肚子。
玉长情发觉,李修远吃饭时的动作优雅且不疾不徐,不过是一碗寻常的汤饼,可他吃起来却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贵气掩都掩不住。
一顿饭下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关门鼓一声一声敲起来,似是有人催促着街上的行人尽快归家。
与菁娘和阿狸道了别,玉长情直接上了李修远的马车,大唐风气是开放不少,但这般男女同乘一车也不是很多,但好在他们两人都不甚在意。
“茉莉是菁娘的亲生女儿?”李修远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玉长情眨了眨眼睛,点头说是,“认识菁娘的时候,茉莉不过刚足岁,看她的样子也像是刚刚生产不久的样子。”
李修远嗯了一声,玉长情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李修远的意思,她呵呵笑了两声道,“菁娘来自江湖,这我早就知道了,不过真实身份却隐藏的十分好。”
她曾试图去查,但后来到东都后一系列事忙下来,早就把这事儿给搁脑后了。
“不说她了,说说章富那位姐姐,章家大娘子吧。”李修远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她前几年一直在长安,后来户部梁度支调任东都,她也就跟着梁家一起举家迁了过来。”
玉长情没觉得李修远问题跳的太快,很自然的接下去,“她曾在长安长居,后来回到了洛阳,而在洛阳贵女贵妇圈中也没听过此号人,看来她低调的很。”
倒是她那位弟弟张扬的有些过分,不过是一个小小户部度支的妾,他怎么就敢仗着她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
大唐嫡庶之别深深,妻妾之别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个比奴婢好不了多少的妾侍,哪里敢给弟弟撑腰。
“给章富胆子的不是章大娘子,而是那位户部梁度支。”玉长情忽然双眼一亮,既然一个妾侍成不了撑腰的人,那就是妾侍背后的梁家主人了。
李修远点头,他也是这么想,而章富之所以敢以看到凶手之事威胁人,八成也是觉得背后有户部度支的撑腰,谅他人也不敢对他下手。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杀人这种事情做多了是会上瘾的,一旦遇到他解决不了的威胁,杀了那人便是首要选择。
“那为何要侯飞去查章大娘子?”玉长情又抛出一个疑问,既然是梁度支有问题,查他便罢了。
“谢家那位小娘子与悦榕楼谢都知的关系你可还记得?”李修远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玉长情没有迟疑直接说记得。
她有时候也会这么跳脱的想问题,所以也不觉得李修远忽然转了话锋有什么不妥。
谢媛儿和谢蔓儿之间的瓜葛她已经问了穆寒衣,得到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两人确实是姐妹,不过亲生母亲对待两人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谢媛儿自小就被送了人,那时候谢侍郎已经是侍郎,家中虽不算顶个的富裕,但也决计不到把女儿送人的困苦地步。
而且穆寒衣还告诉她,谢媛儿之所以连普通人家都没待成,也要拜她那位狠心的母亲所赐。
“章大娘子与谢家那位已经过世的谢娘子有些瓜葛,当年收养谢媛儿的人家就是他们家,与田家有婚约的人也是这位章家收养的谢媛儿,至于后来为何退婚,本王想你也猜得到。”
玉长情自然猜得到,有人想李代桃僵,可惜被识破了,或许这中间还有别的波折,以至于章大娘子才会与人为妾。
“真没想到,中间还会有这么多曲折。”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起来。
章大娘子和谢家有这么一段往事,那梁度支与谢侍郎中间会不会也有一点不为人知的来往,这件事章富到底是自作孽,还是有人用一个婢子把他给套了进去。
“不管章大娘子如何,这件事肯定和谢家也脱不了关系,让侯飞去找章大娘子,不过是障眼之法。”还没有确定的结论,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玉长情嗯了一声,垂着眼帘细细琢磨,总算把其中的弯弯绕绕想了个七八分,然后深深看了眼李修远,这人还真是心思深沉如海,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他已经看透了这么多东西。
以章大娘子的年岁,她和谢娘子是手帕交不足为奇,至于为何要逼着已经及笄的谢媛儿弃了清白身家落入妓籍,她就有些纳闷了。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玉长情忽然皱眉,怎么又是十几年前,她抬眼看向李修远,他却已经闭目养神了,俊逸的面容上有淡淡的疏离,比睁着眼睛时还要清冷几分。
‘他这般模样,果然有狐狸的气质,只是不够妖媚啊。’玉长情在心里这么想着,继续垂下眼帘继续想自己的,没注意到闭目养神的李修远眼睛动了动,随即再次趋于平静。
梁家门外,侯飞一人一马立住,眼皮十分慵懒的抬了抬,一大理寺衙役立刻会意上前同站在门前的门房说了声,那门房一听大理寺少卿来了,忙不迭就领了人进去。
侯飞一行只有四人,入了梁府后径直被领到了正厅,不多时便有一妇人模样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想来便是他要找的章家大娘子。
以一个妾侍身份于正厅接待客人,看来这位章大娘子在梁家的地位不一般啊。
“奴见过大理寺少卿,敢问少卿寻奴有何事?”章大娘子福了福身,她在梁家如何暂且不提,面对这位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她必须恭敬。
侯飞虚虚扶了一把,示意她可以坐下说话,这才开了口,“章大娘子可知道你弟弟章富死了?”
他问的直接,章大娘子也回的干脆,“知道,他那般作为,早晚会惹出杀身之祸。”
她语气里的冷漠让侯飞一阵狐疑,他们俩到底是不是亲兄妹,怎么看章大娘子的样子,一点悲伤之情都没有。
“本官来就是问关于他的事,你可知章富有意隐瞒一桩杀人案的细节,也正是因为他,才导致后来他自己身死。”
侯飞再次说道,眼睛一瞬不瞬的观察着章大娘子的神情,希望能看出些什么来,可看来看去,只看得到一片平静,似乎死的人不知她弟弟,似乎关系的那桩事不是命案。
如此这般,侯飞又问了几个问题,章大娘子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唯独说到倭国僧人死的时候,她才抬了抬眼皮。
侯飞从梁家出来时才不过过去一刻钟,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去梁家溜达了一圈,然后就这么出来了。
他骑在马上,脸上都是思索沉凝之色,她太平静了,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有点不合常理,她要么是根本没把章富这个弟弟当作亲人,要么就是知道所有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侯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后面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章大娘子有问题,想了好半晌,忽然策马回了大理寺,提笔就把今日的事写清楚了,然后让游涛送去颐王府。
玉长情收到信时惊讶了一番,上下打量了一番游涛,觉得这位司直比那个田余看起来顺眼,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她把信看完后,游涛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他得了少卿的吩咐,一定要等到回话再回去。
“告诉你们侯少卿,章大娘子与谢侍郎已故妻子有些交情,他可以查一查。”给侯飞些事做,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查,查出来岂不是更好。
游涛一听顿时了然,随即他心里又想到一些事情,忙不迭与玉长情见了礼,转身就从来路重新飞奔而去。
“都宵禁了,游司直还真是性急。”玉长情伸了个懒腰,转身往暖阁上去,今夜看来是睡不了早了,不知道阿木等会能带回来什么消息。
自那日一连死了三人后,东都一片安静,别说人命凶案了,连鸡鸣狗盗都没有,简直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
苗儿嘟了嘟嘴,可不就是,反正都是宵禁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他的身份推说办案的话,连巡街的都不会阻拦。
正在这时,阁楼的木梯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有人刻意放了脚步声提醒暖阁中的人。
苗儿眨了下眼睛,低声道,“主子,阿木回来了。”
东院的人多数时候都是一阵风似的急吼吼的往暖阁上,老远就已经知道了,只有阿木会这么小心翼翼的弄出点小动静。
玉长情眼睛一亮,坐直身子朝木梯看去,褐色的楼梯扶手被院中仆从擦拭的几乎反光,阿木就在那干净的不像话的扶手后慢慢走了出来。
他一身黑衣看起来清俊冷冽,身姿挺拔的站在楼梯口,拱手弯身,“郡主,陶家人收拾了家当要搬离东都,但最后不知道什么缘故又安静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当年章大娘子并非因为田家退婚才嫁人为妾,相反的,是章家先退婚,这事儿似乎跟已故谢娘子有关。”
他说到这里,玉长情挑眉思索了起来,片刻后摆手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