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将千衣拖回醉仙楼,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转身便带着千衣使了轻功,去了她的云裳坊。
燕京城里头最为偏僻之处,也最为卧虎藏龙之处。
这一路走来倒是顺利,只是在进门时受了点冷遇,开门的是个面生的,见我穿素衣,便冷言冷语相对。
不过我一将她们的坊主亮出来,就都无暇顾及我如何。
我便自顾自地在坊里转了转,发现这云裳坊里换了好多新面孔。
从前那些不怎么熟悉但却十分眼熟的侍女也不见了许多。想来是因为那次布料的事儿,坊里清理了门户。
一路转啊转的,便转到了云裳坊后院花园。
令我吃惊的是,天色渐晚,居然还有人,而且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上演着戏本子最为普遍的场景,私会。
有好戏看,但是作为一名品行良好的女孩儿,我该不该偷听墙角呢?
正胡乱思考着,忽然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我一转身差点给吓一跳。
是个男人,看其风流之态,不知道是哪家少爷。
“姑娘在这偷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也拿了把折扇,不过没有吊玉坠子。此时做着横玉经常做过的事,一展扇面。只是做起来似乎手生了些。
我微微一笑,
“公子此时此刻不也是来听这墙角的?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他收起了手中折扇,将手背在身后,
“非也,本公子乃是见你一个姑娘家做此等恶行,出于好心来提醒你做个良家女子。”
嘴角抽搐了下,偷听墙角是恶行,那伤人岂不是罪恶滔天,无法原谅?这人精明又无理取闹。
既能看出我是个姑娘,却又不关心那两个人私会,想来不过和我差不多的性子。
我便也大胆起来,
“良家女子?公子想多了,在下从未想过要做一个良家女子。”
面前的男子一展笑颜,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好熟悉的台词……横玉似乎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我怎么能在一个男子面前想着另一个男子?绝对不可。
果然是天下男人一个样,从身前这个男人就能联想到白袍子。
于是我带点鄙视的呵呵一笑。
“公子不好奇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吗?”
我再次朝刚才那两人看去,却见那两人正向我们走来,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漆黑,依稀能识得那两人的身份。
两人都是绛色衣裳,那公子是易寒,他身旁的姑娘便是萧水。
早该想到。
身旁的男子笑了笑,
“你瞧,他们来了,我们不跑么?”
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啧,蓝色衣衫,绣着金线,袖口处镶嵌着一大块蓝宝石,领口挂着一条玉佩,绿的漆黑,还镶着金边……总之,单看他这衣裳,三个字,暴发户。
如若加上他这张貌若好女的脸,便又该当做别论了。
现在富家子弟的衣裳都是靠脸撑起来的吗?此时此刻我有点想横玉的月牙袍了。
“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逃?”
我不甚在意。
“嗯……你不觉得十分好玩么?”
“……”倒真没觉得。
没在理身旁的浮夸男子,我转过身,看着娉婷而来的萧水,红衣被晚风拂起了衣角。
萧水福了福身,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又带点风月之气。
优雅开口:“这个时辰,叶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萧水身后的易寒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眼神冷漠地看着我们,只是目光在看向萧水时候,温柔了一瞬。
我身旁的叶公子没有回答萧水的问题,而是低头对我说:
“在下叶良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们果真都比我高,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自己高大一点。于是我往周围瞅了瞅,选了块刻了字的石头站了上去。
而后俯视他们,清声说,
“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贱名不值一提。”
蓝浮夸倒是笑了,
“好个小小婢女,竟连名字都不让本公子知晓么?本公子还真来了兴趣。”
蓝浮夸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一旁的萧水看傻了眼,易寒脸上加霜。
而我很有骨气的没有懵掉,和横玉待惯了,那厮笑的样子要比面前这厮顺眼多了。
我目光炯炯地看着蓝浮夸,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蓝浮夸只是关上折扇,歪头打量了我一眼,
“居然还有人不会被小爷的美貌失神。本少爷看上你了,跟本少爷走吧。”
说罢便要来牵我的手,我连忙退后,
“公子莫要说笑,奴家这条命是云裳坊坊主给的,生是坊主的人,死是坊主的鬼,断然不能和公子走。”
还好平日里戏本子看得多。
“你若跟我走,便是有万千荣华等着你,若是留在云裳坊,便只能做一个婢女。”
我微微一笑,
“万千荣宠又如何?坊主是救过我命的人,这荣宠还比的上一条人命吗?”
蓝浮夸见此,也没继续执着,
“哦,你这般忠心,我却是不想要你了,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不过倒是先说说你的名字。”
我寻思着,这浮夸今日是纠缠不休了,不如告诉他一了百了。
“鄙人名为小花。”
这名字可不是像双梨那个名字一样,是我随便捏造出来的。小花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她是之前那个守门的婢女。
蓝浮夸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但是便又很快如沐春风。
“那么,我唤你小花姑娘可好?”
“公子请便。”
嗯…突如其来的想吐是怎么回事。
“叶公子可否回答我方才所问。”
开口的是萧水。这红衣姑娘方才说了些什么,我和蓝浮夸也没听到。但方才蓝浮夸将她晾在了一边是真的。
“萧姑娘唤我良辰便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答非所问,可以可以。
萧水看见我,脸色突然冷了下来,“这个婢女是坊主安排在我房中的,方才令她候在一旁,不想却冲撞了公子,这便令她去石阶上跪上一晚,小惩大诫。小花还不过来。”
我顿时一惊,我不过是装一装身份,怎么就成她房里的了。这萧水心机挺深啊。
我站着没动。
蓝浮夸笑笑,
“小花姑娘既是千千的人,这处罚便该由千千执行,姑娘不过是暂时居住在云裳坊,可莫要将自己的身份搞错了。”
忽略那几声“千千”,蓝浮夸正经起来还是很大气的。
我看着萧水脸色几变,最后又恢复大家闺秀亭亭玉立温柔佳人的样子,十分好笑。
“时辰不早了,本公子就先回去了。花姑娘,下次再来找你玩儿啊。”
我正等着哪位开口,蓝浮夸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你才花姑娘,你全家都是花姑娘!
而后他便脚底生风,移步翻过墙头,不见身影。萧水身旁的易寒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现在就剩我与萧水了。
那心机女子上前拉起了我的手,似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可知在这坊中,除了坊主,谁是最大的?”
我摇摇头,千衣云裳坊的事儿,我从来都不过问,这我还真不知道。
萧水放下了我的手。
“瞧你面相也是个良善伶俐的,只要在这坊里,怎么会不知道,我与坊主之间的交情?”
我抑制住即将冲出口的笑意。低头不语。原先还想着这萧水城府挺深,却不想,拉个同党竟然这么直接,高估了。
萧水转过身来,“看你面生,应该是新来的吧?”
“嗯。”
“那你可知道这坊里的规矩。”
我低眉顺眼道:“奴婢不知。”
心机红粲然一笑,全然没有方才的端庄之态。
“你初到坊中,这些规矩自会有人说与你听,只是你须知道,在这坊里除了坊主,便只有我能拿捏的你。”
我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她下文。
“坊主因着性子跳脱好玩,不怎么理会坊中事物,多数交易都是让心腹之人代为处理。而我又一向与人为善,不喜欢与人争个高低贵贱,可是你得记住,不是你的,就永远都不是你的,不要给我打什么鬼主意。”
说到此处,我已明了,原来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敲打敲打我,远离那个蓝浮夸……
“姑娘不必如此担心,奴婢不过一介草民,没有想要和姑娘争的意图,只求能好好报答坊主,便就算是不枉此生。”
萧水见我如此说,慢慢碎步行至紫华银铃藤萝栏旁,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抚上了一串银铃花,“如此便是最好,若日后让我知晓了你有异心,或者是在忽悠我。你便别想再待在坊中报恩。”说罢,那只抚摸着银铃花的手收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串银铃花掉落在了石子路上。
心机红转过身,面上温婉。
“不过你既是如此想的,我便也不得不帮你一把。从今日起,你便来我房中服侍,服侍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受坊主之恩我也可替你报了。”
说完便没管我,作大家闺秀样子,一步一停袅袅婷婷翩然离去。
我将视线转向方才被萧水扔下的那串银铃花。花瓣被搅成一团,花瓣边缘和叶子藤蔓处发黑,加之天黑,看不清颜色,汁水已经渗入土壤中了。
真狠啊。
心机红刚才那段话是想要拉我上她的贼船。并且先给了一巴掌再给了一颗糖。只是我尚且没有挨到这一巴掌,也不需要这一颗糖。
也不知萧水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那个叶良辰表面浮夸,玩世不恭,里子却并非如此。没想到千衣的云裳坊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而且个个身份不凡。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只不过当我回到云裳坊的大堂,我就笑不出来了。
横玉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十分不妙,亦十分……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