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寒窗。
窗户里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冷风将灯光吹的飘飘曳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终究却没有熄灭。
灯光宛如鬼火!
这宛如鬼火的灯下相对坐着两人,其中一个人在喝酒,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挂着一副七尾断弦琴的墙壁上,在四面乌黑的影域中间却有着一个诡异的扁圆空洞,看起来这人也像是地狱里面出来的一个鬼怪。
鬼怪握着酒杯的左手微微有些发抖,鬼怪的右手把鬼火调的更亮了些,鬼怪第三只手里则摊着张桐油纸信笺,布满蝌蚪小字。
鬼怪皱着眉头看了良久,方才长长舒了口气,沉默良久,方道:“固然时间紧迫,事关重大,不宜拖延,但督师近来身体可还好?”
在这鬼怪对面,则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身材颇为丰腴,脸上戴着轻纱,虽年过四旬,皮肤依然细腻,只是额头上偶然显现的皱纹和眼角鱼尾方显示出年龄,但依然可见其年轻时的俏丽和曼妙多姿,那妇人一面轻轻吹杯子中的茶叶,一面道:“他还是老样子,每到下雨天变天总是不住咳嗽……唉明明身体不行……却还担着这些事不放……”
鬼怪摇头叹气道:“仓水向来便是这般,为得天下苍生操心,连命都顾不得……想当年我们明明有天下最强的战士,最聪明的头脑,兵力是别人三倍,却谁都不服谁,结果一盘散沙,被各个击破,遭天下人耻笑,要是当初肯听他半句劝,局势也不至于这般艰难……”
那妇人幽幽道:“现在说这些旧事又有何益?大家伙安心过日子便是了……”
鬼怪嘿然道:“安心过日子?……眼下看来还有几分安生,等得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死绝了,你看他肯不肯安生,到时候只怕要血流成河也没人出来了!”
那妇人道:“这些天下大事,我们妇道人家自然不懂,只是无论如何,这次不得把我家剩下那个不成器的牵连进去便好,我只望他一生平安,可不想他像他哥哥那样,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说到这里,妇人眼睛有些发红。
鬼怪黯然长叹道:“仓造就像他爹一样,凡事总是奋不顾身,冲锋向前,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只可惜造化弄人,偏偏是这些一等一的好男儿都死了,偏偏是不该死的都死了,偏偏像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废物还不死!”说完,也不自觉激动得身子也颤抖起来。
妇人听到提到“仓造”两个字,心中又是一阵苦涩,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要怪就怪这老天爷不开眼,怪我命苦……”忍不住垂下眼泪来。
鬼怪道:“无论如何这次绝不让仓翼知道,他若知道,以那头犟驴脾气,他要是参入是没人阻止得了!”
妇人用衣角擦干眼泪,道:“家里有他那样的爹爹,又怎会不知道?我这不是才来求你想办法吗?”
鬼怪苦笑道:“家里有两头犟驴,却也真难为你了!”
妇人稍稍舒缓了下心情,道:“要不是还有仓夜和仓箬懂事贴心,也早被他们两个气死了!”
鬼怪听到这两个名字,不自觉眉头皱了皱,这两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本来陪着他们母亲茹夫人参加金盏节,趁着他们母亲把督师的信带给他的当儿,这会儿不知道溜到哪里野去了,虽则霜冰岛还不算太平,但是仓家的祖传武技在身,自然不会让人担心。
茹夫人顿了顿,又道:“也就希望她们这辈子顺遂些,少吃些苦头……”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冷笑讽刺道:“放心,落到爷们手中,自然不会吃苦头,反而会让她们受用无尽的快活!”说完,是一阵放肆的淫笑。
两人俱是一惊,道:“什么人?”那鬼怪眼明手快,迅速地把灯吹灭,跟着准备把手上的信放到嘴里吞掉。
但是电光火石的霎那,就见一物夹着短促的尖啸,急如流星般破窗而入,跟着把那鬼怪的手连同信纸一起钉到了桌子上,那鬼怪哀嚎声中,一只镖尾刻着枭头的三寸铜镖立在被鲜血染红的信上!
看到这铜镖,茹夫人顿时脸上也变了颜色,失声叫了起来:“枭!”
门外一人一脚踢开树屋的木门,一面道:“不错,正是!”跟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来人重新点亮灯火,闪烁的鬼火下,照着一行四人都是带着画着符文的枭头面具,那面具把人头整个都包了进去,只留着双眼散发着血红的光芒,四人身上都穿着一袭黑色锦衣,锦衣则都是以一只夜枭头作为坠边,背部则都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爪影。
“枭”乃是铜雀帝成立的暗中专门监视和处理不法叛党的组织,多年来向来只是在九州内活动,却想不到这次他们的血爪竟然伸到了荒外这个小岛,他们究竟为何而来,莫非是金盏节?但这次的金盏节除了听说北辰的青鸾扳指会出现外,其他并无任何异样。还是说“枭”早已掌握烈国叛党的活动信息,准备这次将其一网打尽?
茹夫人的两个本来门外站岗的武功高强的随从此刻毫无声息,他们的头颅被来人随随便便地割下,然后抛到了酿酒师念石的木桌上,留下一圈血迹跟着又滚落桌子,跌落尘埃。
来人拔出一直颤动的铜镖,把那封信取下,念石又发出一声惨叫,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一面固然是疼痛,一面则是担心这封密信落到“枭”手中,只怕又将血流成河,多少好男儿只怕又将人头落地,多少家庭只怕又将支离破碎,他就是死也抵不了这个罪。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封染血的信,究竟如何毁掉这封该死的信?
只见那只“枭”的鬼爪抖了抖信纸上的血迹,然后摊开了信纸,只读到了开头的一段话:“花开之时,某定当挥师北上,望诸君务必团结协作……”然后那信纸仿佛中了某种莫名的咒语,竟然凭空烧了起来,苍蓝色的火焰中,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想不到天铜会的封印对这蓝色的小火苗竟然不起任何作用!
当然“枭”的情报早就知道荒外的妖狐族中存在一种不被封印限制的蓝色妖火,只是这种妖火从来没有在九州内出现过,想不到今天却能亲见。
“枭”只略微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那信中提到的大多数名字则没有记住,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他们的手段非常残酷也非常有效,他们能从死人嘴中撬出秘密,何况有几个赫赫有名的名字,已经足以让他们按图索骥,挖出所有帝国的叛乱分子,然后悉数处理。
但是酿酒师却不由得松了口气,手上的剧痛这才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枭一行人都把忌惮的眼光放在了茹夫人身上,这妇人看起来不过是一介女流,但谁知竟是妖狐族,情报并没有告知这一点,导致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导致那封事关重大的密信被毁!
“堂堂南烈大督师,竟然和妖狐族勾结!”枭嘲讽道,但茹夫人本身岂不是最好的信,抓住茹夫人在手,严刑拷打一番,这些烈国叛党的活动岂不是就一目了然?这四名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像对付那两名护卫一样,四人展开了行动。
“分光捉影阵!”
就见寒光一闪,四人分别掏出了四只寒光闪烁的匕首,分站酒坊四角,将妇人围在了中心。枭的兵器显然都是经过上等寒冰魔法淬炼过的利器,他们的阵型也显然平常训练实战过多时,对付一只妖狐,对于他们这些一等一的好手自然不在话下。
茹夫人见状,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绿的饭碗大小的玛瑙似的圆珠,跟着叫道:“弧光雾”,只见房屋中间立刻出现一阵淡紫色的雾气,将她身影和酿酒师包裹在一起。
四人见状,不敢怠慢,立刻撕下衣襟,将鼻孔和嘴巴堵住,但眼光依然紧紧锁住雾中的人影,这种雾气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妖狐族素来善于使用各种毒,就算是他们这些行家,也不得不妨。
酿酒师此刻疼的冷汗直冒,情知自己不懂武技或者魔技,铁定无法脱身,担心拖累茹夫人,低声对那茹夫人道:“不用管我,想办法快点逃走……先去找龙索!”
茹夫人见四名枭早已封锁住退路,心道说的容易,但今日可是能这般脱身么?她虽然仓促中用了随身携带的胭脂粉造了些粉雾,但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幻术,并无什么大用,口上却宽慰念石道:“你小心伤口便是,不用担心……”跟着将手中圆珠用力向堵住门口方向的人抛了过去。这圆珠名为碧光珠,乃是苗疆浪人从毕文鸟看守的瑶碧中所得原石精心雕琢而成。
那人见的那圆珠来势不善,不敢怠慢,立刻口中念起咒语,魔法能量灌注在匕首中,顿时就在他前面展开一个冒着寒光的圆形符文盾,那圆球撞上符文盾,立刻发生爆炸然后重新回到茹夫人手中,但绿色的冲击波将那人连同酒坊的大门一起炸飞了出去,四人的阵型顿时露出一瞬破绽。
见状,茹夫人赶紧一把抓住念石的脖子,准备从门口夺路出逃。
但是念石抓住板凳,摇了摇头,执着墙上的七尾断弦琴道:“我的命根子可还在!”
茹夫人跺了跺脚,道:“这当儿还管什么琴不琴的!”但是念石身体牢牢固定在凳子上,目光则死死盯着那琴,看样子要是不把它弄下来,他是决计不肯走的。
无奈中,茹夫人只得转身一个箭步飞身跃上墙,把那琴取了下来。
但是就这一耽搁,剩余三人已经重新把门口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