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听说烈日和烈灿手下各有一干家臣名将,互相不服气较劲。
朝歌山之战,岂不就是因此而败?
泰安公和仓水公等人何尝不是南烈的廷柱,但鸿烨帝被囚禁之前,双方斗来斗去,争的天翻地覆,以致迟迟没法立下大统,即便是惨败朝歌山,余下诸人也依然是各自为战,以致哥罕每每念及时局,总是摇头叹气!
他总想弥合各路人马之间的纠葛,总想着大家伙心能一块儿使,以南烈地方人才丰茂、品毓上流,天下大事何愁不济?
但人心隔肚皮,哪里又能如他所愿?
便若那坐轿!
抬轿的总盼着坐轿子中的人早日登了那龙庭,自个儿做个从龙劝进的功臣,封个爵爷侯爷,到时候要金子便金子,要女人便女人;
坐轿的即便是无心于登上九五,免得那被无数人盯着,宛若火盘的椅子坐着难受,但却又哪里由得他上不上?
他若不上去坐着那天下第一等火盘,他下面的这些抬轿的岂不是都是白费气力?
——他又何尝不知道坐在那火盘上,看起来天下第一等风光,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和美少女,但是他也知道那张椅子下面是无数权臣外戚和宦官禁卫军的手,甚至他的儿子们要杀来杀去血流成河……他甚至没有办法像凡人那样一样可以父慈子孝,兄亲弟爱,他有的更多的是父杀子,子杀父,兄杀弟,弟杀兄,有时候甚至他的枕边人也会进来搅合一把……
这个世界的聪明人都是擅长让大家杀来杀去,他躲在后面开开心心看大戏,当然偶尔也会悲伤;
都是在算计着把谁抬上轿,然后又把谁放到那最炙热的火盘里烤,然后他开开心心等着轿子里的主人颁布从龙之功的奖赏,哥罕如此,算沙如此,清玄也是如此——帝国最有权势也是最有头脑的宦官,每次想到铜雀帝发光的眼睛盯着的地图,脑子里面就开始想好了他的老朋友们会怎么怎么算计,然后让铜雀帝的大军去应当出现的地方。
深红虽年纪轻,于家国大事素来不关心,但心思龙索这蠢货都不去护卫营,也不去捧二王子灿,他又何必牵扯当中?
当即嘿嘿一笑,道:“世子殿下高看了,我不过一个打杂伙计,哪有什么英雄不英雄……”
烈日依然满面堆欢,道:“嘿,深红小兄弟也不急,来日方长便是!”说着,便从门外叫了两个护卫,过来把那些打好的武器都搬走,迈过门槛还回过头来,说:“深红小兄弟器宇不凡,定非池中之物!”
深红只得装傻露出傻呵呵的笑容,连声称不敢当,然后把他送走。
回到占星师小屋,阿舒正在对着铜镜梳头。
见到他来了,立刻放下梳子,像小鸟般投入他的怀中,他感受着佳人热烈的雪白饱满的爱,拥着她,顺便告诉她烈日招揽他去军营的事。
阿舒笑着从他怀中坐起,模仿烈日的口气,拍了拍他的头,道:“深红阁下年纪轻轻,拳脚无双,不想还有如此头脑,可嘉可叹!”
深红道:“啊,你笑我四肢发达,脑袋简单不是?”
阿舒含笑拱手,道:“不敢,不敢,深红小兄弟乃是国之栋梁,小女子岂敢岂敢?”
深红故意往窗台上一看,然后对着空窗口新换的垂丝海棠,假装道:“啊,原来是窗方院的朱兄弟到了!”趁阿舒扭头去看的当儿,猛地伸左手呵了口气,然后便去挠佳人的胳肢窝。
只把佳人开始吓了一跳,跟着发现只是窗户顶上垂下来的一个蜘蛛,正勾着脚往花盘上跳,知道又是他的恶作剧,上当了,当即一面把他的怪手打落,一面又奋力咬他的耳朵。
只把深红疼的呲牙咧嘴,苦笑道:“以前咋不知道你这么爱咬人耳朵?”
阿舒嗔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看你还敢欺负我!”
深红道:“不敢不敢,喜欢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你!”
阿舒羞红满面,又是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你这家伙真讨厌,越来越油嘴滑舌,是不是外面也这样讨好人家小姑娘?”
深红道:“又要冤枉我!我外面都是老老实实打铁啊,造剑啊什么的,哪有时间去找小姑娘?”
阿舒道:“但是有小姑娘找你啊!譬如那个春芽!”
深红埋怨道:“嘿,见她我都是躲着走,你还要吃她的醋么?”
阿舒道:“但凡女人心里有个人,难免总是胡思乱想,怕这怕那的!”
深红道:“放心好了撒,我把心都交给你了好不!”
阿舒低声,道:“就知道哄人家开心,答应我,永远也不准离开我,我这世上就只有你了,没有你真不知道这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怎么办?”
深红也是低声亲吻佳人,道:“放心好了,舍得离开你的是傻瓜。”
……
但他岂不是个最大的傻瓜,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他明明就在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温柔乡中,但为什么他忽然又想到了红叶那个死鬼,想到那龙索扫把星小阎王,当然还有那两个带着面纱的女孩,白皙而诱人的长腿?
莫不是男人的野心就是像登山一般,爬上了这座高山,便望着另外一座高山,尽管也许另外一座高山上有的只是虎狼猛兽,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有山顶上的凯凯白雪和凄清星空?
月亮从云中钻出来,光芒又照到了窗台上的花儿,在屋内床前地上投下斑驳的倒影。
佳人宛如海棠花般早已沉沉睡去,深红却睡不着觉,一面轻手轻脚帮她穿好衣物,盖好床被,自己穿好衣服,关好门,带着尺八溜出院子。
就像是有种奇怪的引力,他不知不觉又走上了去风暴海角的道路,莫非菲洛克忒湾的鬼魂似乎也睡不着,在等着他吹那首《赤月》?
远处的潮汐随着海风把一串串泡沫送上岸,岩石缝的罅隙里传来水花击打石头的声音,星空不会说话,它们只是默默地观察和倾听,是不是它们好久也没有听那首《赤月》,还是它们想听那首更激昂轻快的《狂风》
我从火焰中诞生
我是黑夜的幽灵
我在天空中漫步
我在狂风中飞行
我在太阳上奔驰
我吞噬了群星
……
他跟着自己的影子一路走过乱葬岗,绕过邪亮湾酒馆,来到了菲罗克忒湾,风暴海角的岩石堆对面,祝融娘娘雕像旁边,那块黑色的墓碑就在黑暗中的群山中突兀地立着,它头上顶着星光漫天的穹窿,后面是成千上万的苦陀树,无数的红叶飘洒中,他在布满红叶的地底下低语。
“深红,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
“我真后悔听老头子的,早知道就不管他的破事,自己去西陆飓风城找女人去了……”
“这话不能让阿玖姐听到。”
“听到就听到,反正她也管不着……”
“她就在旁边……”
“你怎么不早说?这下惨了!”
“想听什么曲子?”
“沙漠的铃铛!”
“不会!”
“这么笨,我记得教过你啊!”
“从来没有!”
“算了,还是吹赤月吧!”鬼魂安静下来。
月光如潮水般涌来,海风又在吹拂他的面颊,他开始吹尺八,歌曲中的美少女一身白衣,在月光下跳舞,歌中的美少女有发光的面颊,窈窕的身材,光洁的脚踝,宛如刚刚绽开的睡莲!就像他旁边睡着的那位阿玖姐一样。
他这辈子叱咤风云,死了却还有可爱的精灵般美少女陪着,倒也不算寂寞!
他吹着吹着,那跳舞的美少女怎么越来越近?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一个从坟墓里冒出来的女孩,绕是他胆大,他心里也有些发毛!这世上莫非真有鬼不成,但是他眼睛一斜,看到了那女孩背后的影子,松了口气,道:“什么人?”
那少女本来是想吓吓深红,但是被他发觉,当即噗嗤一笑,道:“被你发现了!你吹的真好听!”
“你是谁,这么晚到墓地来干什么?”深红没有回答,反问道。
少女一板一眼道:“深红大哥,我叫哥瑶哦!”说着少女变戏法地从身后蹦出来一堆傀儡球,叽叽咋咋乱叫:“深红大哥,我叫哥瑶,我叫哥瑶!“
“你认识我吗,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父亲早就跟我提过一百遍了,他说名震天下的左帅红叶有个和他一个模子里刻的小他十几岁的弟弟,小时候总是红叶大哥保护父亲和我!”少女的瞳孔在月下晶莹剔透,露露果般的脸上透着兴奋!
“又是弟弟!”深红有些悻悻。
“原来你和他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少女道。
“从来都不一样!”深红道,收起尺八就往回走。
“这首曲子究竟叫什么呢?”哥瑶跟在后面,银铃般的声音,暖洋洋的。
杀死钢铁般的硬汉,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神兵利器,温柔美少女的声音就是世上最好的武器!
深红正要回答,龙索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哟,这不是深红老弟吗,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发春了吗?”龙索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奇怪的是他的两个跟班扫把星和小阎王没有跟在他后面。
深红怒视龙索,后者依然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过他似乎挂了点彩,衣服有些破烂,但依然神气十足。
深红皱了皱眉头,他这才看到龙索和哥罕,天雨还有念石以及茹妇人等人出现在了不远的沙滩上,那个盲剑客似乎也和龙索一样挂了些彩,正在出神地凝视着祝融娘娘的雕像,他的心中是不是又看到了那个发光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