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留鸿坊众人之事暂且搁置,再讲仇问身边贴身服侍的弟子焦观澈,前书的桂仁顺因故战死,便由此人替了他的职位。因宋玉京叛了,孙都管倒后,兆烨为表与仇问关系无间,将寇喜封为内监都管,竟替了孙敬安之位,所以焦师弟愈发受重用。此人不属独月楼,也不固定在慕蝶楼,只专一跟从仇问。武艺确属上乘,尽力之时,也可接阿泪五十余招。凤沐卿也曾暗中笼络,只是焦师弟一向低调,不肯依从,隐没在后,从不显露,所以前书并无他的事迹,后书事也不多,却少他不得。
闲话少叙,只说焦师弟取了两块黑玉令,再去访小皇叔兆黯。见小皇叔已将府旁一向谋生所用医馆关闭了——兆黯自其兄长失国一事后,因程文举复了瑕玉一族名誉,小皇叔原有俸禄,却被他自己上表辞了。所居府邸,是他义父玄门道长伏镇所留,仍归于他。桂王暴死,帝室混乱,小皇叔隐了身份,自在隐居。医术通神,多年前,他以弱冠之龄,排入天下四大神医,号为“金扇兆黯”,声名鹊起,诊金自然不菲,妙手回春,游走八方,医人无数。数年已称富足,他虽才兼文武,一向闲云野鹤,独来独往,如梅妻鹤子并无家庭牵绊,旁人不知缘故。
当下焦师弟想道:“人言这人生性懒怠,果然弃了营生不干。想来他医不好星柔小姐,自觉脸上无光,只在府中缩着了!我且进去,交了令牌,说明师父之意,转身就走。若多作徘徊,只怕被大师哥知道星柔之事,我必受师父重罚。”
焦观澈心里打定主意,打马来到仙府。早有门童接引,见了兆黯,谁知他大有倦态,吩咐焦师弟留下黑玉令牌,便急急发付他去了。
且说兆黯返身进了内室,见云泽仍在昏睡,云水剑安然放在剑架上,兆黯思量道:“此番仇问忒欠考虑。看此人自来我府,一心只想为血槎效命,却无奈昏迷在这里!只如此,他仍对师父念念不忘,在胡话里便可听得!星柔殒没之事,暂且不告诉他,也是你一番苦心,恐他受丧妹之痛,伤动本原,更难痊愈;可又何必将这看热闹的黑牌子巴巴的送来呢?我看这人倔性,又极忠于你仇问!如今你送这东西来,勾起他那赤忠之心,动他好胜之念,若他非要为你门中出战,去与各路豪客拼杀,以他如今这景况,一旦厮杀起来,岂不也要了他的性命!”
兆黯一念及此,触了他的善心,自架上取下宝剑,携去收在自己房中,想以千机百变锁入柜秘藏。
宝剑正要入柜,只觉脖间被扼,云泽道:“皇叔何必要盗我宝剑?这些时日,多蒙看顾,还望赐还宝剑,放在下往留鸿坊去寻同门。”
兆黯动作稍滞,却依旧将宝剑入柜锁了。云泽反倒心里有愧,怕真伤了他,松了手,问道:“皇叔为何藏我佩剑?”
兆黯看他面如透玉,气色如雪,人已憔悴支离,虽有一袭蓝袍罩体,却已然弱不胜衣。只那双眸子,明澈清灵,全无杀伐之气,看得兆黯立时心疼,便柔声劝道:“你师父怕你心有杂念,要你一心在此养病。所以嘱我收了你的剑,以这千机锁看护,莫叫你偷了去。我本想你昏迷数日,必没什么气力,谁知你刚一下地,便跟我到此;我苦苦救治你数日,于你有大恩情。谁知,却只换来着脖子上生疼!”
“小皇叔莫恼。你将宝剑还我,将来云泽以死报恩。但你若不肯依……”
小皇叔留神看他那认真的样,无奈道:“难不成,你要杀了我夺路而去?”
陆云泽苦笑数声道:“小皇叔可知在下在江湖上名声坏得很。前几日,你所说好友显忠神医,正是死在不才剑下;我弑杀陆妃,六亲不认,刺杀太师尊,大逆不道,抄斩研城,剿灭吴太子亲军家眷,尸堆成山,血流遍地;天下四大神医,有两个已丧于我手!小皇叔若畏我如虎,便请赐还宝剑,你我各自别过。今后也好相见。你也可避免为我所累,脏了声名。”
兆黯一手捏住木柜上那千机锁古铜色的锁头,暗暗扭动,一边语调郑重,沉声道:“我若不再医你,以你身上片红不扫之毒,任你血气英雄,只有半月之命。我若把剑还你,你意欲何为?”
云泽眸子一黯,现出些柔弱之意,叹道:“不必多言。这宝剑…原是我的,自当还我。我命当绝,也不用小皇叔你挂心。”
“你这小子果是冷心之人!不过,人若没了性命,还能做什么呢?”
“陆氏已灭,岩香覆亡。我一生亲爱之人俱在血槎一门。我师父救过我命,传我剑法,还有阿泪,他护我非只一回,况且我那四妹妹……所以…只要云泽还有命在,誓要回去!”
“你这小子…唉!罢了!千机百变锁,世上只我一人能开。此乃我父皇赐给家姐的旷世之宝,众宝物之中,它并不打眼。当年瑕玉失国之际,珍宝大多被抄,此物因不足道,反而无恙!人也是如此,门中菁英绝多,你又何必强出头呢!”
陆云泽复又出手,扼了兆黯,眸中已露临战凶光,一时对上对方慈和眸子,心里一软,手上力道又减,脸上却不肯表露:“皇叔不必强劝!云泽若不亲见师父坐上总会主之位,又岂能闭得上眼?倘若,如此大事,我未立寸功,那今后又怎生在门中立足?”
“没…没救了。罢!你且松手,我开了此锁,取剑还你。”
所得此话,云泽早松了手,单膝跪地道:“阿泽鲁莽,得罪皇叔,是我不好。”
兆黯取剑在手,却冷着脸道:“你要去立功,我由你去!只是你,需得先和我过招。”
“这……刀剑无眼,误伤于你,叫我如何……”
“你也不必留情。我自从仙师学过,自认手段不曾输你!尽管出手,看我侄子阿泪份上,我点到既止。但若怕你,皇叔便不走江湖了!”
云泽见他凛然难犯的样儿,不觉唇角稍扬,挂了一丝苦笑:“小皇叔既要接招,你用何兵器?”
“你也知我响当当的名头,便叫作‘金扇’兆黯,我只用袖中这把扇子,它也有个名堂,唤作金箔铁骨扇。它自练成之后,只出过一回手,今日正想再试试呢!”
云泽暗想,江湖传言兆黯形容俊雅,却好出大言,多半华而不实。说他医道神秘,见者廖廖,口碑虽好,可能多半以皇族名望邀来的!今日听他口气果然不小!也罢,不如与他虚应几合,以宝剑控住他要害,就此别去吧!
云泽心里道他必是怯了,一定知难而退,谁知兆黯气定神闲,自袖中取了一只小瓶子出来,伸出右掌,小心倒出几颗乌黑小丸药,仔细数着数,要递给云泽,嘱咐道:“一会儿对招,血气必涌,对你不利。你先用药,好好调理内息。过半盏茶,到府外飞瀑寻我。大丈夫一诺千金,谅你不会不辞而别!”
云泽原以为兆黯要找个台阶推脱,谁知他却并不推辞。又见他给的一把小药丸,心里一暖,百感交集。正在怔忡之际,又听小皇叔道:“回房去用白水送服,这药炼制不易,不可等闲看待!”
云泽握掌成拳,也不答言转身回房,依言服下。只觉得数日无力,此刻竟复了些元气,至此果真有些信了兆黯的手段。又想到这烂肺之药此番大作,自己昏昏沉沉,数日时陷昏迷,汤水饮食一应起居全是小皇叔料理,虽说门中已命阿泪携了诊金,预先付过。只是这样的深恩,哪里是金银可偿的?如今自己一旦醒转,竟要与他过招,天下怎有如此道理?
不觉心里暗想:他刚才的话,又堵了我不告而别的路,既然如此,我便佯败于他,赔些好话于他,待将来再寻机报他的恩义吧!
想到此处,陆云泽便好生调息,随后提剑大步往飞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