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惜泪想想自己,想想师父,不由得心绪烦乱,转身走出仇问的房门。夜雨沉沉,皓月已隐,他的心情也湿透了。惜泪已淋得十分狼狈,却依旧不敢回星柔处去。左思右想,只好跑去找越长涛。
长涛睡眼惺忪起身开了门,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几分明白。他进来漱洗了,也不多话,两人蒙头便睡。睡到两更天,那雨越下越大了。迷糊间听得有人拍门,阵阵不息,十分急促!长涛口里骂了几句,拖着步子去开门,只见来者是个清秀姑娘,深紫衫子,撑着黄油大伞,裙摆下边全是泥水,显然走了不少路。长涛想了一想,已知她是袁秋。袁秋心急之态已形于色,急道:“越公子,我家公子可在?”
长涛道:“他已在我家歇了,放心,伤不着他!你让嫂夫人也但放宽心!你且等等,大晚上的,这下雨天,多冷呀,我进去,拿件披风给你,省的你病了,明儿来赖我!”
袁秋听了,出手拉了长涛外披的青袍,哭道:“我家陆姑娘快要不成了!我已央了莫师姐去请大夫,至今没来,我只得在坊中四处找公子,想到他素来与你相好,这才撞过来的。公子千万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长涛觉出惜泪家里有事,急忙领着袁秋,跑着去唤他,惜泪一听才知星柔得了急病,也不及想,便随秋儿赶回宿处。
回至家中,那莫定莲已请了王郎中在家多时。眼下顾不得责备阿泪,莫师姐连连叹着退了,阿泪看星柔昏迷,方寸大乱,将王郎中请来细问。那王医士道:“依小医看,还是速备后事,以免临时慌乱。”
兆惜泪一听,愧意攻心,拉了王郎中袍袖吼道:“你这庸医,病因疗法一样未提,怎的便说此话!你若说不清时,我一刀结果了你!”
那王医师活了六十几岁,见过阵仗无数,板了脸道:“小子莫要动粗,尊夫人有两项危症,老夫决难医好!其一,腹有中毒死胎,血气蓄于腹中不得出。其二,心脉淤塞,亦是中了立地醉之毒所致。谁人下此毒手,不是老夫所知!有朝见了官府,也是这般说!”
阿泪软软松了手,一时觉得腿都软了,唤她不应,哭也无用。忽一时他定心下来,吩咐道:“阿秋,守着你家姑娘…我去寻小皇叔来吧!”
说罢转身跑出,带了白马,顾不得犯宵禁,纵马飞奔,来至兆黯的逝水仙府,幸喜府中门童厚道,开了小门,放他进了。
小皇叔方为云泽施药驱毒,十分劳累。见云泽沉睡,刚要放心去歇,便又撞了这个冤孽,见他遍身泥水,狼狈之极,不看样貌,真不像自己侄儿,便大概说了情由,听得立地醉三字,小皇叔脸色一变,“快!”
然而火速前往,把过脉息,星柔已是无救。惜泪伏尸哭了一场,想起云泽前番月夜相托,又着实有负佳人,越想越悲,自制不住,那眼泪也不“惜”了,大男人家呜呜哭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便将死讯告知仇问。仇问以英雄会大事为重,不允全体致哀,只吩咐照顾他起居的焦师弟,速办丧仪,叫阿泪及袁秋出城送灵就是。
仇问复又叮嘱小皇叔与阿泪及一众弟子人等,叫此事不可露给云泽知道,以免大会之时节外生枝。
一切事宜从简,仇问于此事全不上心,极为冷漠。星柔家除了云泽,便没一个至亲,那阿泪一人枯坐,伤心已极!想起她这一生全是为己所累,实在亏心!
正是:英雄已被情丝扰,此身但作笼中鸟。不见满心皆受缚,人言无事寻烦恼。
迷迷痴痴半梦半醒间,正在守灵的惜泪猛然想道:立地醉是立时发作烈性之毒,拖到此时方才发作夺命,定不是陆星微等人做的!料阿柔肚里的死胎,定是玉京这贼子的!玉京若不想要此子,打下便是,何必下毒害自己信誓旦旦相爱之人?再说宋玉京实是已死,尸首埋在积云山,自是不会来害人,这毒却又是谁下的?!
阿泪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哭得头昏身沉,倦怠已极,依着灵台,不拘何地便睡了。
阿柔去世第三日,门中由主管风纪的莫定莲师姐,传知众人,白景星已调至凤都独月楼。
阿泪实在有心去送,想到星柔,觉得自己十分不堪,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狠心作罢。
谁知,就是这日起,门中流言纷起,道阿柔并非善终,却是有人害死的。流言不知所起,话里隐绰绰分明暗指兆惜泪。这还不算,有人论起慕蝶楼剑冢遭血洗,竟说得有鼻子有眼,道剑冢的弟子,在事发前曾换过一批,想是因惜泪早知仇问被兆烨召回龙都之事,知道此番跟去的弟子必会封官!惜泪私心,怕众人争抢官位,便起心排挤同门,在仇门主面前缓缓进谗,渐渐将与自己不和之人,皆归聚在剑冢之地,将与己交好的米君留等,调回凤都独月楼。原是不想让敌手同受官职,不料陆妃及托天帮要劫振武帝,内线便是那姓宋的。惜泪便勾结了宋玉京,如何借刀杀人,又如何如何,最终才得单独苟活!
阿泪心中已有些麻木,而长涛却不管不顾,当日便为此谣传和四个师兄打了一场,鼻青脸肿,也不肯声张。
流言在留鸿坊散出来的那日,谢方仕一袭青蓝轻袍,玉树临风,挎着玄雪宝剑,来到仇问的府中。
仇问一见到方仕,几乎只在照面的一霎,就断定了他的来意。小白调离,云泽养病,惜泪颓丧,可这次英雄会,本门作为江湖第一大帮,不能没有扛得起大局之人!或许,当初仇门主见方仕在龙都的桥上与人打斗,动了要收他的念头,可能私心里早就料到了这一层吧。仇问漠然抬眸,看了谢方仕一眼,那目光像在打量一把名刀,半晌,方蹙起眉来淡淡道:“外面那些流言,源头何在,为师也不去理会。方仕,为师望你这次一定要襄助惜泪。别的条件,为师均可许你。”
“师父。”方仕扬起俊美无匹的脸——那张脸秀逸逼人,犹其一双眼,透出灵慧之光,也现出勃勃野心。方仕的鼻梁纤挺,鼻骨特别细,配上极白皙细腻的皮肤,高广额头,深长人中和极纤薄的双唇,不知怎的,叫人不禁有些害怕,怕这么一个俊哥儿,却是个冷酷绝情的冰人儿。
“师父,若徒儿此番立有微功,便只有一心愿。愿师父,可以收徒儿为首徒!位在陆、兆二人之上。师父可愿意?”
“你既来问我,我又怎好拒绝呢。这可是主公的意思?”
主公即指兆烨。血槎门杀了李太监后,已是铁定归于兆烨。入住留鸿坊之日,众人一齐改了口。
仇问起初并不确定方仕与兆烨有关联。可他得知积云山战况后,便猜出几分了。谢的剑法不是本门的,面对托天帮的高手,却可以与之一战,显然早已是一高手。当初桥上的打斗,他以一敌众,落于败势,仅是藏锋而已!
当时云泽中毒,仇问与众弟子分在两地,心中刚有松动,便见了方仕,显然太巧了些!
他赠了玄雪剑给方仕,如果是普通的初入门弟子,一定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可谢郎落落大方,全无推托之意!
“…师父心思灵透,徒儿禀明师尊,这也正是主公之意。”
“嗯。”仇问道:“我没看错你。只要你尽力,我不负你!我已命贴身弟子焦观澈前去小皇叔的逝水仙府,给小皇叔兆黯及云泽二人送了观会的黑玉令。他们二人只会观会,而不会参加。我与其他帮主人等,一律不准参与比武。便只有靠你等几人了。名单原想交阿泪去拟,现由你定吧。”
“如此,师父请细察。徒儿拟令惜泪,无恨,长涛,独月楼中拔出的上官陌、贺青鸢、丘虹玑还有徒儿我共七人出战,还有一人,原是白师姐的,如今…听凭师父决断吧。”
“小白初调任总楼,不好抽身。就由你再定一个吧。”
“如此就依排名定,该由师父的贴身侍奉之人——焦观澈师弟来顶。”
“好……”一个好字方才脱口,谢方仕又接口道:“弟子们内务,由莫定莲与众女弟子负责,庖厨之事,由耿欣高师弟负责,至于外勤守护,由黄有道领其余弟子担任。若会场有不测之事,由独月楼留守总管米君留,带其下弟子接应。医药之事,劳动小皇叔。”
仇问眸光一黯,自失色的唇中吐出一个字:“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