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黑色侵染了白日繁华的帝京城,人潮拥挤的喧嚣逐渐散去,万家万户灯火阑珊。
夜深人静时,想起帝洛词今夜对我说的话,当你袭上这身朝服,踏入这宏伟的殿堂时,你就已不再是你。
现我官服加身,不再是布衣平民,常听世人道:官路难走,阴晦如朝廷明争暗斗,纵如出水清莲,也无法陷入其中而出淤泥而不染。
恍惚间,我的人生就如一场婆娑大梦,梦醒了,我又归何处?在我的前半生中,我分不清何时是现实,何时是幻境。
仰望着头顶的皎皎明月,微弱的月光布满窗沿,晚风呼呼,吹袭着我单薄的身子。
不知是今夜的风太大,沙子吹进了眼睛,还是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已逐渐汇聚成委屈,眼角竟有清泪悄然滑落。
晚风萧瑟,带着入秋的凉,夜色很美,也很静,忽然间,背后出现的少年袭着月牙色长袍,将披风解下向我走来。
他那存着温热的指尖轻划过我冰凉的颈边,将貂皮披风温柔地披在我身上,我脖子有些痒,下意识地颤了颤,他在我耳畔轻声问道:“若儿,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不知是貂皮的作用,还是他在我身旁的缘故,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道:“没什么,离家太久开始想家了,我又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你的臣子,我便为你的走狗,终身不得自由。”
帝洛词闻言倏忽一怔,随后,冷冷的嗤笑,伸手拢着我的肩,他的声音极轻,“在这权势的世道,谁又不是走狗?就连寡人,世人眼中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也不过是站在至高点上的走狗而已,也注定终身不得自由。”
“若儿,你要明白,在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假如一味的委屈求全是换不来他人的任何尊重,你早已不是天真孩童,应该明白这点,在你站在这皇宫时,披上那官服时,你便终身与闲云野鹤无缘。
如今你所考虑的并非如庸人般为生活困扰,或是其他什么,而是要如何在这世道如何存活,在这吃人的官场中运筹帷幄,哪怕活得像蝼蚁一样苟且。
你所要面对的,是像豺狼虎豹一样的叵测人心,是权势中的兔死狗烹。
自由,谁人不想得之,但,只要人心本性仍在,心中贪婪仍在,执念仍在,我们便无解脱之日。
一个拥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他从一开始便被世俗的形形色色所牵绊,圣人心中若仍有牵挂,那他便害怕死亡,一旦畏生惧死,他便不得自由。”
第一日踏进这宏伟的殿堂,我便嗅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压抑着我有些透不过气。
我低垂着眸,语气微沉,夜色掩盖了我的心虚,“那…为官之道我…仍不懂。”
从记事起,记忆中的我从始至终都是孤身只影,像只翱翔于苍穹的孤雁,纵使只有自己,也能活的精彩。
父亲不曾管束我,母亲也不曾理会我,长大后,我便活成无牵无挂的模样。
因为,生而不愿束缚,所以,为了自由,我愿奋力一搏,我愿不顾一切,哪怕两败俱伤,或者粉身碎骨,现如今,我又怎愿为了所谓的像狗一般狼狈屈辱的活着,而放弃了我始终追求的自由。
帝洛词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他冷冷一声苦笑,那绝美的嘴角多多少少都含有丝丝的不屑,他仍不改面色,问道:“若儿,你是不会?还是不愿?不愿为了寡人放弃你宫外自由的活法,不愿成为寡人的下属,那好吧,你若不愿,寡人也不拦你,只要寡人一声令下,回去的路就在前面。”
我不语,沉默,除了沉默仍是沉默,他仍用着轻描淡写地语气说道:“若儿,寡人承认,寡人虽不是明德之君,但寡人识人眼力却不输于任何的明君,在你身上寡人看到了别人所未有的才干,你可明白这世间的荣耀可非为庸人设计,你可甘心在市井中碌碌无为?让你的才华随着百年的你掩埋在黄土之下?”
顿了顿,又道:“寡人可保你荣华富贵,亦可赐你王侯将相,可以予你光耀门楣,历史自古都是胜者谱写,若寡人一统天下,寡人还能使你名留青史。”
我沉默了片刻,点头,许久道出上一句话:“我不会朝堂之事。”
我终是答应了他,这便意味着我所执着和追求的一切,将会被我轻易放弃,我将会步入一个更大的牢笼,与他一起摆弄风云。
我知道,在朝堂之上,他是需要一个能为他所用又极好控制的臣子,而我则为他的不二人选。
我无权无势无财,以后,所有的所有皆倚仗他。
而我,也需要财势,我需要为我的家人报仇,我无法忘却那晚,我无法知晓当晚的执刀者的心是如何的残酷,他的刀落下那刻是不是与我一般有过害怕。
自然,那些冷酷的无情者也不会知晓,在绯红的血液中痛苦呻吟的受难者心中的无助和绝望,以及幸存者要承受失去至亲后独撑一切的勇毅。
他微怔了片刻,回神,轻描淡写道:“这些倒不用急,寡人现在不需要你会这些。”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岂不会被众人说三道四。”
帝洛词背着手踱着,舔了舔唇边,道:“你相信寡人,很快寡人就会把你扶上那众人羡慕,一人之下的位子,只是,现在你所要做的要学的,就是在百官前扮作男儿,扮得就连亲生爹娘也认不出,因为祖上有诏,女子不可入朝堂,违者车裂。”
他的尾音刚落,我的心就如同被五雷轰顶般疼痛,又似乎被一盆冷水浇过,从头到尾,凉至心底,轻而易举地便熄灭了我那不可一世的骄傲。
呵,帝洛词,你明知女子不可入朝,违者车裂!你明知人本就怕死,可你却利用身负家仇的我最渴望的权势,来勾引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原来这天掉馅饼的王权富贵竟要用命去搏,原来所说的爱皆不过是一场能使人沦陷的骗局
沉寂的夜色中,帝洛词极轻的语气打破了那晚的沉默,他的那番话似一颗突如其来掉进一潭死水里的石子,在我的心中溅起了层层涟漪。
在那天,我终明白何为无情帝王家,高高在上的九五帝王坐拥江山,弹指间权弄天下,怎会对一介草民轻易动了心,说来可笑,当初的我,竟对他的那句会给我一个家而抱有些许希翼。
他的唇角勾起一道弧度,似笑非笑,如一匹蛰伏已久的狼,用尽心机去设一场惊心动魄的局,而我将成为那颗棋子
夜已深,他那抹玄色的身影融入那漫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