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要出门,提前一更~再次祝亲们节日快乐~】
建康曾名金陵、秣陵、建业,南拥秦淮,北倚后湖,有梁一代黎庶逾百万之众,人稠物穰,富埒天下。
秦渊一行入了建康城,被引至大梁驿馆,先事休整,只待翌日觐见梁主。
侯景一至驿馆便自去休息,秦渊却知道阿愿闲不住,只小憩一时,便邀她往秦淮河赏玩。
华霓初绽,入夜的秦淮河畔较之白日更添几分旖旎情致:乌衣巷里画檐若云,游人如织,摩肩接毂;朱雀桁浮跨微涟锦水,掠影浮光,掎裳连袂。
秦渊、阿愿、阿烈、听香一路看来,只觉满目华彩,赏之不尽,一时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四人终在桃叶渡前停驻,放眼而望,河舫竞立卷珠帘,盛庭华筵排灯船。
箫鼓醉点,歌舞风流,秦渊择了最热闹的所在,临窗坐下。他点了几色时令小菜,让那跑堂的去温一壶佳酿,却见阿愿看着画屏出神。
长堤凝碧,正是芳草绽翠时节,花霏曼柔青石桥。画上男子白衣飘飒,撑着一叶扁舟,眼内涵着脉脉温情,循那眸光望去,彼岸是桃妆盛好的娇美女子。女子螓首低眉,作势邀笛,嫣然一段撩人颦笑。那画屏题字“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字字婀娜,意态风流。
“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秦渊识得这画屏上绘的是东晋书法家王献之和爱妾桃叶的故事,不由动情吟哦。
阿愿与他相视一笑,但听台上融软歌声逶迤而来。
琵琶未成,先诉呢哝。
却听得这唱词缓然漫吟的竟是西汉一段掌故。
那西汉的小皇帝刘衎方才十三岁,王莽便将女儿王嬿强按给刘衎为后。刘衎原对王嬿心存怨怼,却因其为人温驯善良,终于心软生怜。可刘衎在这时却病重不治,撒手人寰。之后,王莽立了年仅两岁的刘婴为皇太子,将女儿封为王太后。再过了三年,王莽篡汉为新朝皇帝,封女儿为黄皇室主。王嬿憎恶父亲篡汉之举,将自己长锁深宫,也不曾对父亲刻意寻来的当朝第一美男孙豫有半分动容,反是将他赶了出去。就这样,王嬿独守于空寂的承明宫内,修眉联娟无人顾。十余年后,新朝覆亡,义军攻入长安城。宫中火光漫天,王嬿恻然而喟,说自己无颜以对汉家,蹈火而死。东汉王朝追封她为“孝平皇后”,与其夫刘衎一起同享宗庙。
阿愿并非从未听过这个故事,不过听得这咏唱女子哀戚声调,她便一时听得痴了,沉吟落泪。
秦渊见她如此善感,轻手拂她眼泪,道:“怎么啦?”
“桃叶得一心人,确是幸福,而黄皇室主……”
秦渊唇角轻抿:“烈女之行可歌可泣。不过,你与其为古人而忧,倒还不如为我着想。”
“什么?”阿愿不解。
那明眸向秦渊一睐,他只觉波水溶溶,娇憨动人,不由心喜,指了指桌上的鸭油酥烧饼,道:“你都顾着哭了,我怎么好意思吃饭。现下我可饿了,估计吞得下一头牛。”
这话说得阿烈和听香都笑了起来,阿愿自也忍俊不禁,道:“吃吧。”
阿愿回到驿馆之中,不知怎的,竟一直不能放下那段故事,哀哀一叹,对给她整理床榻的听香道:“听香,如果你是那个黄皇室主的话,你会选择蹈火自.焚么?”
听香想了想,摇了摇头:“听香不曾读书,但却知道,双亲既赐骨血,我就应该宝爱自身。”
阿愿想起听香已失双亲,在华林苑中又险些堕水而亡,不由对她更为爱怜,柔声道:“听香,以后我要回长安的,你跟我去吗?”
“自然如此,”听香似无半分犹豫,“我已无亲眷,小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好。”阿愿望见她面上有几分杏花微雨的晕红,玉团可爱,不由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脸这么红?”
“没……没想什么……”她极力掩着心事,反是问阿愿,“嗯,听香能不能问小娘子,你先前所说之事,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阿愿闻言,笑道:“你说得对,我也不会。”
“这就是了。这些事啊,只会发生在那些宫廷之中,升斗小民倒也有升斗小民的好处呢。”
升斗小民?阿愿心内暗忖,之后独自拥衾却仍辗转难眠。
秦郎英越出众,料来在魏国也非常人。只不知因何故,他始终不肯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他不愿说,她也不逼他。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秘密,再说了,他有着怎样的身份,真的并不重要。比如从前的阿叔之于她,只是她的爱,再无其他。
枕芯透着一股麦皮的清甜味道,阿愿深深一嗅,突然暗笑今日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多愁善感——不管秦郎身份如何,自非皇室之人,像黄皇室主所遇之不幸,怎么会发生在寻常人家呢?
相照之下,她愈发觉得一种满满的幸福洇进心怀,枕中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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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色腻,玉容轻妆。阿愿晨起正在梳栉,秦渊已与侯景一道往梁国宫禁而去。
梁主萧衍这时已届临耄耋之年了,却因保养得宜而显得鹤发松姿。宾主之礼既成,萧衍与使臣寒暄数句,便也渐奔主题。
“贵国与吐谷浑合婚,这真是美事一桩。”萧衍捻着臂缠佛珠,含笑曼语。
他要说的重点自然不是两国结为姻亲之事,秦渊与侯景皆心知肚明。
秦渊不语,乐得让侯景抢先发话:“这秦晋之好,原该多谢圣主相援美意。”
这话说得很是圆泛!一个“援”字,既道出梁国“牵引”二国交好之意,又可理解为“相助”之意,无疑抬高梁国身份,只不知这萧衍如何应对。
秦渊暗暗思量,不动声色望着萧衍。
萧衍继续捻着佛珠,道:“我佛慈悲,告诫芸芸众生与人为善。可这伪魏这几年可是穷则思变,志不在小,甚或有寻衅之举,多扰我大梁边疆。朕深以为忧啊,现下倒想听听使节高见。”
“外臣听闻,宇文泰拟让大行台左丞苏绰颁行六条诏书,曰‘清心、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税’,并令官吏者需通晓此六条,并能会账,方可为官。看来确是心存宏志。”
“不知秦卿以为如何?”萧衍含笑望着秦渊。
“伪……伪魏大统二年,关中大旱,以人为食,死者十有七八;再之后,大统四年,亦有旱情。愚以为,伪魏之所以提出‘均赋税’,无非是为保粮产。由如今国策看来,确实煞费苦心。”
萧衍颔首,道:“劲敌在外,敝国愿与贵国共执牛耳,防患未然。不知贵国意下何如?”
侯景琢磨这个中意思,与秦渊心照不宣的按下话题,说待他日再论。回到驿馆之中,秦渊对侯景道:“高王曾说,我们并非不欲与梁国、吐谷浑结盟,而是,这结盟之后,以谁为尊。梁国豪富天下,如今又先提出连横之说,又岂会让我国与之‘共’执牛耳?”
侯景对他的剖析很是赞同,却对二人使命完成之艰颇为担忧:“话虽如此,然而,我们如何为我大魏争得盟主之位,参军大人可有高见?”
秦渊微笑摇头,侯景道:“改日再议。”言讫,举步回房。
秦渊低首一笑,拈来竹纸,略一思忖,想起一月前密函所述,又再援笔成章。
【一点说明:引入黄皇室主那段典故,自是有原因的,亲们看到第八卷(最后一卷)便知。其实这本小说完全可以写到30万字以上,但睦云不喜凑字数,故此尽量让情节和场景围绕主人公设置,留白较多,更努力不让小说中出现无意义的情节,哪怕是一句多余的对话。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