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找到你了……心内低泣一声,三年相思蓬然而发,迁延过往而今,那是秦渊须臾难忘的忆念,于是,他将她牢牢锁住,再不愿松开。
“阿干,阿姊快断气了!”凝欢蹙眉劝止。
阿烈趋前一看,讷讷的“云”了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凝欢却奇道:“你也认识阿愿姊姊?”
“阿愿?”阿烈一愕,举丧的人趁势围拢,持了锄头、竹竿便汹汹而上。
秦渊却恍若未见,将阿愿抱到树下急救。喜嫁之人袖手旁观,凝
欢疏于武艺,阿烈双拳难敌四手,渐落下风。那壮汉瞅着阿烈,眼神阴鸷,桀笑连连:“想死还是想活?”
正在此际,凝欢眼尖,远远望见衙役走来,便大声疾呼:“公差大人!”
壮汉与虬须大汉对望一眼,惶急间竟不顾棺木而逃,一队人作鸟兽散。衙役听得凝欢大叫大嚷,直追拿人。
这一厢,秦渊不论是拍阿愿脸颊,还是摇她身子,她都深窒难醒。秦渊一急,再无顾忌,俯身下去。
芜散神识渐为脸颊痛感迫回,气闭太久的她渐觉下颌骤松唇上软暖,一道热气先亟亟渡来,再是入喉三分,令她畅然若释……
一时间,密睫贴面,若凤羽轻抚,鼻翼与薄唇争夺方寸,厮磨里难辨疏密……
阿愿蓦然睁眼,“啊”一声惊呼,挣起胳臂,狠狠扇他一巴掌。
掌声清脆,凝滞众人眸光,男子却捂着脸想要扑过,大喜若狂:“云……阿愿,你醒了?”
阿愿推开他,仓皇退后。陌生男子不再上前,只是那目中泪光烁烁,满溢疼怜与伤怀,反是搅得她不辨冥府人世。
茫然四顾,白日微醺,老树盘结,新芽已生苒苒绿意,释出鲜润清气。她贪婪吸气,渐渐远视,有人依旧缠斗不息,一哀一喜纯白两幕尽皆入目,两口棺材一开一合袒在日照下,黢黢有如暗夜,折出凛冽凶光,择人欲噬。
啊!她们!阿兰,安安……
逆血瞬间狂飙,直冲脑门,她虚软身子猝然滑下,终在落地前坠入一个坚峭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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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水汽泅散来去,洇出几分清苦幽香。浴池中融融暖意,凝欢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倚着,再轻捻一把碧叶,轻颂祝语:“柚子叶,柚子叶,否极泰来瘟神歇!”
阿愿神色略见呆滞,还是婉婉一笑。
自汉而始,便有**一俗。起初只是大户人家为家中早殴的孩子求年纪相当的婚配,以免其沦为孤魂野鬼,后来竟为民间仿效,**之风大盛,甚或出现强抢少女为配,活埋成婚之事。各国虽严令禁止,但却收效甚微。当日,阿愿等人是被一伙以操持**为业的游民捉去,再据买家所需高价标售。年龄愈小,价格愈高。阿愿已满十七岁,倒是最后才被卖出去,又适好是被邺城大野村的人买了,逢上心细如发的秦渊,方才得救。一想起先前被卖出的姊妹恐遭不测,阿愿便神伤不已,即便她在在归程中神智昏沉,却仍噩梦连连,惊魂难定。衙役无奈,只得先收押林家人,让阿愿安定下来,再请她前去问话。
凝欢指尖游弋在阿愿肩上,一壁替她按揉一壁道:“阿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阿愿缓缓颔首,凝欢呵呵一笑:“从前有一地主,有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秀才、铁匠、淘大粪的。话说有一天地主过生日,忽然兴起,想让几个女婿为他的马棚里的那匹千里马作诗。大女婿沉思了片断便说:‘我有一首。’便摇头晃脑的说道:‘大雪如鹅毛,快马走南桥。快马回来了,鹅毛水上飘。’丈人一听连连称赞说道:‘好好,马跑了个来回这雪花还在水上未化,不错。’二女婿不服气道:‘我也有了。’便说:‘铁棍水里扔,快马跑东京。快马回来了,铁棍仍未沉。’地主听后有些不高兴,说:“尚可。”三女婿在一旁早急得脸红脖子粗的,一时没词。地主原就瞧不上三女婿,总想让他出丑,将她女儿改嫁,便斜着眼问:‘你说不上来了吧?’说完突然放了个屁。三女婿突然一拍大腿喊起来:‘有了!’”
凝欢有意停下,但见阿愿面有笑意,才道:“那首诗是:‘丈人放个屁,快马向西去。快马回来了,屁……”
“行了行了,别说了……”阿愿捧腹大笑,笑得气息难继,咳喘连连,“地主是要被气死,我是要被笑死。你这瞎诌的本事见长了!”
一番调笑,阿愿郁气渐舒,凝欢突然凑来,将她藏起画轴之事附耳说了。
“我怕衙役见着以后,会以为那画上之人与你们有关系呢,便把它藏起来了。阿姊你不会怪我吧。”
阿愿摇头,紧握她手以示感激。
“那画上画的是谁啊?”凝欢好奇已久,此时自然俟着机会发问。
“是我心爱之人。”阿愿垂首,嘘气如云,掬一捧水浇上额头,泻下一径腻光如玉,“可是我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
“他风华盖世,阿姊却也是个美人儿啊!”
“他有夫人。”语声更低,细若蚊蚋。
“其实,你喜欢他的话,做……也无妨的啊……哦?”
阿愿懂得她的意思,她以微笑终止话题。她,不欲再想,她以“阿愿”为名,原是为了祭奠自己绝望至死的爱。
三年前,闺名唤作“云英”的她在昏痛中醒来,早已不在那滩泥沼中了。郃逊慈眉善目,阿兰笑意蔼蔼。一番栉沐盥洗,揽镜一照,还是个清爽女子。心里优柔哀楚难去,生活却还是新的。
她不想回到那个毒死公主、逼她嫁人的地方,终于,她向早已有意收她为徒的郃逊恳然拜倒:“馆主,阿愿愿随您学艺。”
伪魏,是她的阿父,她的“郎君”,甚至是他……那个她所爱的人,决计不会找到的地方!此后,不涉红尘,自在疏放,一生清浅,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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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衙役取证,王琥事件不过是同村的人因私愤投毒所致,与绘声馆和醉霄楼并无关联,两家无不鸣炮复业。阿愿见官衙办事公道,原以为很快便能替她替她或已罹难的姊妹讨回公道,不想很快便闻得林家除了主事之人入监,他人并未殃及的消息。阿愿在被关在路上,明明觉出林家的人和那沽售民女的匪寇颇为熟识,衙门却敷衍一番,不做深究。阿愿思忖这桩盗抢民女沽售的**案只怕是牵连出朝中势力,让衙门难为,那日救她的秦渊却说他定有办法惩治奸邪。
说起秦渊来,阿愿那日原以为这陌生男子有意冒犯,出手过重。知晓真相之后,她后悔不迭,那人却浑不在意,对她是否致歉不以为意,只是一瞬不瞬切切望她。她避开那人,却总觉得那热灼目芒如影相随,刺挠挠的纠缠着她。
难道他认识我?她又摇头。那张脸很陌生,那声音也很陌生,唯一不陌生的,是那深切入骨的眼神……
步声匆促,逆回神思。阿愿转目。
木樨树下,絮絮光影迷离,那人低哑唤出:“阿愿,我回来了。”
【不知秦渊有无带来好消息,请关注下一章《龙凤争辉入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