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这就好了。”凝欢一面应着姊妹的话,一面继续将荠菜花、桐花往衣橱里撒去。此日为上巳节,照旧俗,此日须将荠菜花、桐花藏在冬衣之间,便可保其不生蛀虫。
紫晏头簪荠菜花,伫在门外,原待她整治好了,阖馆去登山涉水,却见她慢腾腾的,便道:“我帮你吧!”
凝欢先道声好,再是慌忙摆手,道:“不了。”紫晏却愈发好奇,探头一看,夺过凝欢橱内的长匣子便跑。一个跑,一个追,紫晏步履更轻,倏忽已至门外,掀开匣子一看,竟扯开一幅男子画像。
“哇!好英俊的公子!”紫晏若有所悟般嬉笑着,凝欢急急扑过,紫晏还想戏她,一下子拿捏不稳,这画竟脱手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画轴砸在一人脚下,来人微愕,躬身拾起,徐徐展开。秦渊的眉心在这一瞬拧作一处,神魂若失,凝欢讪讪一笑,掠回画轴。
“你认识画中之人?”秦渊勉力一笑,眸色深沉。凝欢两颐微红,不好答言。
阖馆之人收拾停当,正欲下钥出门,遥见一队衙役携了一哭哭啼啼的老妇奔来。郃逊见状,心知不是失踪的伎工有了消息,不待他发问,这老妇便已破口大骂起来。原来,这老妇的儿子王琥昨日在馆中观戏,回家去却觉浑身发麻,待到夜半大喊一声,骤然毙命。看那唇角溢血,浑身紫绀,定是中毒而亡。老妇伤心不已,赶早到衙门报案,来讨个说话。
郃逊忙说绘声馆只提供茶水,其点心小菜皆由隔壁醉霄楼提供。醉霄楼的东家应声而来,誓称小菜无毒;绘声馆的却也说馆内茶水并无问题。最后只能封馆封楼,留人查证,暂捕东家,以免罪首潜逃。
馆中未曾生过这种变故,大家都一时失慌,秦渊忙道:“让我随馆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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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衙役怀疑此事应有别情,便往那死者王琥的大野村而去。
凝欢早先因街头卖艺,识得一衙役。她从这人这里听得此事,便想尽早得破此案,拟与秦渊、阿烈一道跟去瞧瞧。
秦渊缀在衙役身后三尺开外,心无旁骛,忽觉凝欢轻攘他胳臂,道:“阿干,你看那人……傻乎乎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高洋与其仆役正在小摊前买风车的情形。高洋纨袖捋得高高的,侧了头眯了眼,嘟嘴吹着那风车,脸上的肉一叠叠的堆着,傻气十足。
秦渊转首,嫌厌之色毫无遮掩:“趁他没见着我,走吧。”见她疑惑,他便将那日之事择要与她说了。
原来,那日,高澄觉出秦渊目中不忿,先是冷眼相慑,再是和颜悦色,与秦渊闲话,言语里颇有请秦渊为门下客之意。秦渊强抑先前怒气,以才疏学浅为由再三婉拒。高澄虽不再言,但秦渊想着与之划清界限,故此才对高洋视而不见。
凝欢点点头,温言慰他:“阿干你没有做错。那纨绔子弟,仗势欺人。阿干你先前并不知晓此事,方才阻了张三杀人……只是想不到他竟如此烈性。”
秦渊听得这话,心头阴霾散去不少,感激一笑。
大野村位置僻远,好容易走到村子口,日头已高。三人匿在村外,不便再去,闲聊一气。身后清流逶迤,隐有香薰草药之气掠鼻。
凝欢坐在石矶上,低低一叹:“以前啊,我每年都会以草药沐浴,求个吉瑞,没想到今年……唉,阿姊她们也久无消息……”
这话说得沉重,秦渊心里莫名难过,却只得出言相抚。
突然遥闻一声唢呐欢鸣,凝欢面上转晴,笑说定是有人娶新妇,倒可近旁沾沾喜气,不待秦渊点头,便扯他过去。
阿烈无奈一笑,跟上前去,却觉另一种哀恻乐声遽然传来,更有喝骂声入耳。阿烈好奇,快步走去,几转之后,眼前豁然是一幅滑稽的画面。
羊肠小道逼仄难行,一方跨坐老牛,一方垂垂抬棺,无不是一面口里吼着,一面挽胳膊捋袖子的抢道,吹鼓手亦互不相让,乐声一喜一哀,直刺人耳膜。这时的喜丧之事服色皆白,可这哀喜之别,依旧分明。
“你让不让?”一个虬须汉子红了眼,铁拳照着那牛头便砸了过去。
老牛痛极,竟一蹄奋出,将那汉子倒踢在地,而这新郎官也险些跌下牛背,瞿然失色。
阿烈看得傻了,突听得“吭哧”一声,侧首一顾,竟是凝欢憋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们死了人,你还笑得出来?”
“哪里来的野丫头,有没有规矩!”
很不巧,凝欢笑的时候,双方正好歇嘴,于是,两道喝斥声骤然刺来。
三人忙赔笑脸,可那办丧事一队人显然不买账,一个壮汉骂咧着犹不解恨,竟疾走过来,粗指怒戳。眼见这一戳便要戳到凝欢鼻子,秦渊忙将她护到身后,微一错步,目芒一闪:“这位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
壮汉跳脚骂道:“哼,饶?我的堂弟才十四岁,尚未娶妻就……你还好意思笑?我今儿饶不了你!”转而伏在那棺上哀哀嚎啕:“我可怜的堂弟啊……”这一哭,举丧一方更是情绪激动,目露凶光。
阿烈思忖他是想要存心讹诈,正问秦渊意见。他却忽然眸光一闪,摆手止住。壮汉见他跃上前来,双目如电,在那一双棺木上来回逡巡,心里暗悔,忙道:“罢了,就算老子晦气,不要你赔了!”
言讫,匆匆喝令一队人给喜嫁之人让道。
“慢着,你方才说你堂弟并未娶妻,怎么会有两口棺材?”秦渊逼近一步。
“我堂弟未婚妻殉情,不行啊?”“我死了堂妹!”壮汉和那虬须汉子同时出口,继而一怔,羞恼收口。
“嗯……”一口棺材中,突然逸出一道低抑的呻唤,细若游丝,状极痛苦,非耳力极佳者难以闻听。
女子的声音?难道是……**!
秦渊心念电转,跳上前去推开围堵力道,一掌震开棺盖。
棺内女子长发覆脸,隐透底下死白面色,似是濒死之态。在秦渊揽她跃出棺木一刻,陡然听得那壮汉怒叱一声:“这是我林家的媳妇,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又有人低声嘀咕:“不是打晕她了么?”
秦渊怒气填胸,回眸横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以活人殉葬,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你还是不是人?!”
“啊!”奔来接手的凝欢突然惊叫。
秦渊转目,待他看清眼前女子容色,瞳仁遽然放大,嘴唇哆嗦不止,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奔涌直下!
【女子是谁?为何在棺材里?请关注下一章《清浅一生莫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