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暖，我挑了个黄道吉日，作为现代书院的开学日。
完颜宗翰过来时，秀娥正在给我束发。我想了想，不放心地问：“你说讲堂够不够大，会不会坐不下那么多学生？”
他瞟我一眼，唇角尽是讥讽，“你以为能有多少人？有十人就不错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十人？会宁城人户众多，岂会只有十人？”
秀娥和花涟相视一笑，我不解地问：“难道你们也觉得只有十人？”她俩笑而不语，完颜宗翰挥手道：“先下去准备早饭吧。”
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我不禁抿嘴而笑，恨不得想立即上街，调戏美女、吹吹口哨、拉拉小手。
“哎呀，你干吗？”
刚想着去轻薄别人，身子便被完颜宗翰从后面紧紧抱住。我一面挣扎，一面鄙夷道：“你恶不恶心？我现在可是个少年郎，你快松开我。”
他低笑道：“我准你设书院，又给你置办这置办那，你不表示感谢吗？”
我轻轻一哂，敷衍地说：“好好好，谢谢义父了，歌儿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完颜宗翰将我身子扳过来，笑眯眯地望着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不能光说不做。快来，不然我就不让你出门了。”
我眩晕，只好踮起脚尖，亲了他脸颊一口。
风和日丽，暖风阵阵，万里无云。
我郁闷地站在书院前，郁闷地看着眼前两个背着布包的孩童。
这……
一个汉族小儿，一个契丹小儿，大约都在十岁左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小儿。
郁闷归郁闷，我还是把他二人请进了书院。空荡荡的讲堂中，本来准备了四十张案几。此时此刻，两小儿一并坐在前排，双眼大睁，一脸傻笑地望着我。
我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谎称自己原来是河南嵩阳书院的学生。嵩阳书院同岳麓书院一样，皆是北宋十分著名的书院。
汉族小儿名魏轩，父母在会宁开了家小茶楼。
契丹小儿名萧致远，父亲原来在辽做官，现在入仕金国。母亲是汉人，但去年不幸病逝。致远二字，便是他母亲给取的名儿，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如此看来，他的母亲略读过诗书，若尚在人世，致远估摸就不会来我这儿了，他的母亲足以胜任。
魏轩眉目清秀，萧致远的相貌和所有北方少数民族的男儿一样，粗犷豪荡，透着几分英气。不过都还是九、十岁的孩子，仍是稚气未脱，傻的可爱。
第一堂课，便在学生兴奋，老师表面情绪激昂、实则内心郁闷的状态下过去了。好在他俩聪明伶俐，能跟我接上不少诗词，也稍稍给了我几分安慰。
放学后，我吩咐泰阿丹送他们回家，自己骑着马在山坡上溜达。望着远处的书院，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来还打算放鞭炮庆贺呢，哪里晓得会是这般萧条景况。
正欲提起缰绳掉头，有马蹄声从山坡的另一边传来。微微眺望，原来是合剌与他的亲弟弟常胜。
常胜眼尖，一下就认出了我，摇晃着手臂笑道：“颜歌——！”
我含笑上前，每次见到常胜，他便是这副开心爽朗的模样。合剌则是抿嘴而笑，颇为矜持。
我冲他微笑颔首，走近道：“你怎知是我？难道很容易瞧出来？”
他咧嘴大笑道：“只是听迪古乃说，那什么现代书院就是你办的。方才我与合剌在附近溜了一圈，见你又是一副书生打扮，自然就猜出来了。”
迪古乃真是个大嘴巴，他一定炫耀了门前的匾额就是他题的吧。
合剌温然含笑问：“如何？收了多少徒弟？”我泄气地看他一眼，耷拉着脑袋道：“你们别再问我了，偌大的讲堂里，只坐着两个孩子，唉……”
常胜一笑，捋着马鬃毛说：“这是意料之中的。”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合剌接话道：“在金国，除非此人才华横溢，很得粘罕或是陛下赏识，方有可能入仕为官。不然非女真贵族，是没有任何机会，更别说是中原人了。”
我纳闷道：“这与我收不到学生有关联吗？”问完话，自己恍然大悟，不禁摇头苦笑。
是啊，在这个时代，人们读书考学，俱都是为了能够状元高中，从此踏上仕途，功名加身，光宗耀祖。而若照合剌所说，在科举制不完善的金国，普通庶族子弟根本没有机会做官，他们自然也不会想着花精力来读书了。与其把孩子送来读书，不如早点教他们如何谋生，如何为家里挣钱，到了十四五岁，便娶媳妇成家生孩子……
而那些女真贵族子弟，他们不用饱读诗书，不必通晓四书五经，照样有机会谋个官职，自然也不会将孩子送过来。只需会讲几句汉话，略识得几个字，不至于大场合闹笑话就够了。何况女真族又是马背上的民族，那些孩子们肯定整日都跟着大人们一同练剑骑马、进山狩猎，哪里会有几个耐烦坐在讲堂里听夫子唠叨的。像合剌、迪古乃这样的孩子，毕竟还是少数。
果然是未来的皇帝们，无论见识还是目光，都要比寻常人长远得多。
常胜继续笑说：“会宁的汉人，多是几年前随着赵氏皇族一同迁来的。其中不乏原来在宋庭做过官的文人，他们更不需要把孩子送到你这里来。所以啊，你这个现代书院，招不到徒弟是正常的，你也不要太过失望了。”
还是我这个异世人太天真，以为大家都求机若渴地想要成为文化人。殊不知他们的生活里，哪里需要那么多文化，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用来娶媳妇儿。即便是我打出免费求学的广告，他们也不愿意让孩子过来，得留在身边早日学习谋生。
唉……难道我这崇高的理想真要夭折了吗？
想着想着，肚子里的火又来了。若不是完颜宗翰这个守旧奴隶主当政，若是不论民族不论阶层选拔官员人才，我这儿一定会爆满啊！
好吧，两个学生就两个学生，既然进了我的门，我也不能敷衍了他们。还是得朝着原来的蓝图出发，爱岗敬业，负起责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