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在人世间飘荡的第四天,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作为一只小鬼,我的生活比从前悠闲多了。我不用担心钱不够花、不用害怕上班迟到被扣钱,更不用关注物价上涨、股票狂跌,也不用去留意今年服装的流行趋势了。
我有成堆的时间,我可以尽情回忆我的过往,梳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也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发呆就用力发呆,我可以对每一个我见到的人做鬼脸,我可以对着空气纵情大笑,我也可以站在大街上肆意大哭,尽管我没有眼泪。
原来,我可以这样活着,这才是我理想的生活方式,以前,我太压抑自己了,我压抑自己的感情,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住被人惹出的火气。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内心里,只把温和的一面留给别人。
我想看我想念的人的时候,便会来到他们身边,如同看一场电影,我观看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工作,观看着他们不为我生前所见的那一面。
今天,我再次回到深圳,我亲爱的朋友们相聚在一起的地方,也是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白天,我想去看看我的好姐妹,我不是重色轻友的人,现在,更不是重色轻友的小鬼。
文蕾蕾依然住在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我像以前一样,一阶楼梯一阶楼梯地向上爬,虽然我能一下子到屋里,但我没有那样。因为,一步一步地爬楼梯,有种我依然活着、只是走了一段时间重新回来的感觉。
以前,我爬到8楼,累得气喘吁吁,现在,毫不费力,我笑了,当作自己身体变得更强壮了吧,呵呵。
房间里亮着灯,我从门口穿入,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两室一厅的居室,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比以前整齐了很多,干净了许多。我在的时候,不喜欢打扫卫生,还爱把东西随手扔,文蕾蕾在这点上,应该容忍了我很多吧。
文蕾蕾性格也很好,在大学同学中是出了名的贤淑型女人,长得娇小可爱,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就一头长长的直发,到现在都没变化。毕业这么多年了,坐火车上,别人还说她是90后的小妹妹,是大学同学中与我关系最要好的。
卧室里,文蕾蕾趴在电脑桌上,在全神贯注地上网,我亲爱的好姐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多舍不得你吗?此时此刻,我多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多想告诉你,这一生,在高考不顺利的情况下,进入了我不想上的大学,但却多幸运地,遇到了你和其它几位好朋友。
当然,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些话,我在生前没有对你们说,现在,有多么后悔。以前,总以为一辈子很长很长,没有说完的话,没有做完的事儿,总会有时间做。可现在,当生命戛然而止时,才知道追悔莫及。
我走过去,弯下腰,靠近文蕾蕾,电脑上桌面上,显示的是自杀症状的信息:上吊前,很坚定,觉得自己已经很不想活了,然后,把头部往上一靠,还觉得没什么。但松手之后,心里就要承受巨大的恐惧感,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拼命的挣扎,但却无法阻止,此时才意识到,死亡来临的无边恐惧。
文蕾蕾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电脑桌面,她在想什么?
忽然,桌面下方QQ头像的跳动和消息提示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赶紧点击头像,打开消息。是岳伟明发来的:你好,在吗?
文蕾蕾叹了一口气,用力地敲打键盘:干嘛?
想问一些关于岳静依的事情,方便吗?岳伟明礼貌地问。
岳静依?你和她什么关系啊?不好意思,我不跟陌生人讨论她。文蕾蕾生气地回答。
我有点纳闷儿,她认识岳伟明,也知道我和岳伟明的关系,怎么会这么说呢?
岳伟明很快回复:我是岳伟明,你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对,我知道你是岳伟明,岳静依是你的前妻,是傻傻地全心全意爱你十多年的人,可你是怎么对她的?背叛,离婚,人都死了,还岳静依,岳静依的叫,她对你来说,就那么陌生吗?文蕾蕾使劲地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哦,原来她还在生气,生岳伟明的气,甚至一个称呼,就能惹来她一顿火气。我看了,有些不忍心,亲爱蕾蕾,别这样了,我做出双手合十状,当然,两只手并没有碰到一起。
岳伟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些问题,而是回复:我在她的房间里,一点一点认真地看,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蛛丝马迹,我感觉不到她的绝望和想要死去的渴望。
你发现了什么?文蕾蕾也没有纠缠之前的事情。
我在她的抽屉里看到了3月3日在商场买衣服的购物小票,也在衣柜里找到了她买的新衣服,今天我去那个商场问了,店员说静依是他们店里的常客,买的是他们新上市的春季新款连衣裙,那天买衣服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士陪同。但店员描述不出来男的长相,只说印象中挺帅的。你知道静依在死之前认识过什么男的吗?岳伟明打了一大段话过来。
我看了这段话,猜不出来岳伟明是什么表情,也想不出来我买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和谁一起买的?难道我真的认识了另一个男人?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拼命摇头,也想不起什么。
文蕾蕾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她认真地看着岳伟明发过来的话,也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又打了几句话:我不知道静静认识了什么男的,没听她提过,我也没见过她和陌生男人一起,不知道是谁。
哦,谢谢,那我自己慢慢查吧。岳伟明应该是有点失望吧,看了他发回来的话,我想,他每次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不想再说的时候,就会“哦”一下。
文蕾蕾直接关掉了对话框,没有再客气地跟岳伟明说“88”之类的话。
她起身离开电脑,然后举起胳膊,把自己使劲摔到床上,摔得四肢朝天,这是她心情不好或想不通事情的时候,常做的动作。
“岳静依,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告诉我呀。”文蕾蕾低声自言自语。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想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啊,亲爱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即使我知道了,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呀。
以前听人说,人死后可以走进别人的梦里,可我,到现在为止,都无法走进活人的梦里,无法跟他们说话。
文蕾蕾躺着躺着,睡着了。我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春日的晚风从未关紧的窗户侵入,米白色的窗帘在风中飞舞,夕阳的余晖从缝隙中钻入,照到了文蕾蕾的身上,她的脸庞,在金色的余晖照耀下,显得那么美丽可爱。
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散去,文蕾蕾都没有醒,我想,她是太累了吧,应该是身心疲惫,我的死,给了她很大打击。
亲爱的好姐妹,对不起,若有来生,我一定会加倍地对你好,以偿今生欠你的情。
我起身,离开这里,有一天多的时间没有见到岳伟明,我又开始思念他了,我对他的爱,无药可救,即使如今,我也无法控制对他的想念。庆幸的是,我现在,比起活着时,有一点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在想见他的时候,立刻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