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秀英穿了一身素装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走到母亲的房门口,房门大开,只有一个下人在里面清扫昨晚母亲用剩的红纸,片片碎纸浸了血的蝴蝶般的在地上无力地翻转,秀英的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滋味,她的身体猛的向前倾,几乎要倒下去了,幸亏小杏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才把她扶正,“小姐,你没事吧?”秀英苍白着脸向她摇摇手,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公寓的大门口。
一路的景色都是灰色的,全世界都像在居丧,到处是哭泣的声音。
小桃见江志远坐在亭子里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就打算去沏一壶茶,刚走到园子口就碰到匆忙赶来的林秀英。
小桃欢快的走上前去道:“秀英小姐,你来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了。”小桃看见秀英苍白的脸,红肿的眼睛,心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伤心事,可是又不好当面问,便上前去拉住秀英的胳膊亲切的说道:“少爷天天念着你,你今天来了,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表哥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吧。”秀英焦急地说道,她那又湿润了的眼睛不断地朝院子周围望着。
“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小桃领着秀英就向湖心亭走去。
“表哥这些天身体好些了吗?”秀英边走边问。
“少爷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好了,只是还有一些咳嗽,但是大夫说没有甚么大碍了,再静养些日子就会完全好的。”
秀英放心地嗯了一声,又问道:“舅舅今天不在家吗?”
“老爷今天早上看少爷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就去绸庄料理生意了,中午也许就回来了。”
说话间她们就来到了湖边的长廊上,由于湖心亭被郁郁葱葱的紫藤枝蔓给者的严严实实的,因此从长廊的这一头基本上看不见湖心亭里的状况,而坐在湖心亭里通过紫藤的枝叶缝隙倒是能把这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秀英看见那一片浓绿的紫藤花架,不免又想起苏州老家也有这样一个紫藤花架,虽然没有这个大,却也很精致,妈没事儿的时候就带她去那里,妈坐在凉椅上做针线活儿,她就在一边玩儿,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捉蝴蝶园里那些花儿草儿的名字都是妈告诉她的,还有关于它们的美丽的故事,那个紫藤架每到三四月份就挂起一串串紫色的风铃,蜂绕蝶舞,香气袭人,妈就坐在那一片花海下面告诉她关于紫藤花的传说。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想要一段情缘,于是她每天祈求天上的月老能成全。终于月老被女孩的虔诚打动了,在她的梦中说:“在春天来到的时候,在后山的小树林里,他会遇到一个白衣男子,那就是她想要的情缘。”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痴心的女子如约来到了后山的小树林,等待她美丽哦的情缘——白衣男子的出现,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那个白衣男子还是没有出现,女孩在紧张失望之时被草丛里的蛇咬伤了脚踝,女孩不能走路了,家也难回了,心里害怕极了。
在女孩感到绝望无助的时刻,白衣男子出现了,女孩惊喜的呼喊着救命,白衣男子上前用嘴帮她吸出了脚上被蛇咬过的毒血,女孩从此就深深的爱上了他。
可是白衣男子家境贫寒,他们的婚事遭到了女方父母的反对。最终两个相爱的人双双跳崖殉情。
在他们殉情的崖边上长出了一棵树,那树上居然缠着一棵藤,开出朵朵花坠,紫中带蓝,灿若云霞。后人称那藤上开出的花为紫藤花,紫藤花需缠树而生,独自不能存活,便有人说那女孩就是紫藤的化身,树就是白衣男子的化身,紫藤为情而生,无爱而死。
从此以后,秀英的心里就对紫藤花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愫,她也期待着有那样一个白衣男子的出现来带着她走进生命之中最幸福的时期,她经常来到紫藤花架下面仰望那大片繁盛的生命力,想象着自己的白衣男子是什么样子。
终于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是她的表哥,他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却病歪歪的,脸色整天都是苍白的,秀英对表哥的这副样子产生的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极其怜悯的情怀,尤其是她每次看见表哥把一碗浓黄色的苦汤药喝白开水似的喝下去的时候,她就觉得表哥特别可怜,尤其是银为他的身体孱弱,很多不易消化的好吃的他沾都不能沾,秀英就更伤心了,因此她每次吃那些东西的时候都偷偷的,她不忍看见表哥眼里流露出的让她觉得眼睛酸酸的光芒。
渐渐地,她和表哥混熟了,她也慢慢的迷恋起表哥那种安静,善良,儒雅的气质,父亲的书房除了她以外以前是不会有人进去的,有一天,她心情特别不好,因为她的那只养了好几个月的猫死了,她流着眼泪来到父亲的书房,刚刚推门进去她就发现父亲的那盏小黄灯亮了,她心里一惊,做梦似的喊了一声爹,灯下的那颗头抬了起来,原来是表哥,他坐在父亲原来坐的地方,正聚精会神的读着父亲最终没有读完的那本书,表哥抬起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那眼神多像父亲呀,就在那时,秀英感觉到了,这一生的最好的依靠将是眼前这个人。
从那以后,秀英不再整天无所事事,到处孤单的跑了,而是跟着她的表哥,学习陶渊明,学习李商隐,学习李清照,不知不觉间,她就变得安静了,被那些作品中真挚的感情深深的感动着……
秀英几乎都已经沉入往事的潮水中了,直到一片紫藤的叶子冰凉的拂过她的脸,她才意识到身在何处,“咦?少爷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就这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少爷,少爷……”小桃向湖对岸叫了几声,除了几声鸟叫,没有什么回答她,秀英着急了,“表哥回去哪里呢?”“秀英小姐别着急,少爷可能是到湖对岸去了,我们去看一看吧。”
看着苍黄色的火苗逐渐衰弱下去,片片单薄的纸灰被一阵风裹挟着,吹得到处都是,江志远的面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点缀着些细碎的小野花,星星一样的闪烁着,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撑着巨大冠盖的树,树下是一架白色的秋千,斑驳的阳光在上面晃悠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那空荡荡的秋千上散发开来,一个粉红色的影子在秋千上悠悠晃荡,快乐像一只蝴蝶,甜蜜的笑脸浮在半空,瞬间就被西风吹散了,江志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表哥……”江志远以为自己真的出现了幻觉,回头一看,秀英真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秀英,你来了。”江志远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你最近还好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你,我……”秀英简直说不出话来,她死死的盯着江志远的脸,眼里满含泪水,全身都开始簌簌的发抖。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下来,“表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秀英看见地上那一小堆纸灰,感动的问道。
“当然记得,今天是姑父的忌日,不知不觉,他离开我们已经十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除了我之外,可能也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今天这个日子吧。”秀英低声道。她默默地走道那堆灰烬旁边又点起一堆火苗,整个园子都静下来了,能听到火苗扭曲烟雾旋转的声音,一切仿佛都在静静的哀悼,哀悼这三个静默的灵魂。
江志远坐在亭子里,眼睛看着林秀英,脑子里却想着另一个人,他的眼前不再是林秀英充满忧郁与按耐不住的惊喜和安心的脸,而是那个光辉的,仿佛充满故事,深不见底的沈月华,她的一颦一笑,她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那股令人为之一震的惊艳,她说话时浅浅的微笑,此刻都影子似的萦绕在他的周围,那么真实,似乎一伸手就能够触摸得到。
林秀英见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道是他突然又见到自己一时激动而语塞,就也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趁着时间好好的打量一下两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多少,还有多少她熟悉的,未曾改变的东西。
的确,时间是最好的旅行者,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或多或少的留下几分改变的蛛丝马迹,秀英在江志远的脸上就发现了几丝她觉得陌生的东西,这种感觉淡淡的,却是冰冷的,少了她所寻找的那种叫做爱的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从距离上来说,她和表哥似乎没有以前那样亲密了,可是,除了这种感觉,还有一种捉摸不定的,逐渐在他们两个之间游离的风一般的细丝正在趁她不备的吹拂着她的心,因此一阵更加强烈的陌生感包围住了她,她几乎认为这只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罢了,儿面前这个她整日魂牵梦萦的人只不过是她几千个虚幻的梦影之中的一个而已,她甚至都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一伸手,那个面容一定就又会象是打破平静的湖面那般,翻着令自己心痛的波浪渐渐消失。
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雕像般的定在那里,脸上的线条石刻似的,清晰的带着灰色的阴影,她在等待梦境残酷的被惊醒,像一只将要坠落的小鸟等待与地面撞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