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话音刚落,少者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也是次日早起方知他们已经走了,也不知他们去何处了。”
尹何又问:“那八岁女童,你等可曾见着了?”
老者缓缓地摇了摇头。
尹何以尖利眼光朝少者一扫:“你呢?可曾见着了?”
少者又点头哈腰:“那女童一直在这武馆居住,跟随董氏父子习武,只是数日前便不见了。”
老者似不经意间瞥了少者一眼。
尹何冷哼一声:“那女童果然曾经藏匿于这武馆之内!本大人倒是疏忽了,上一回便该当召你等来指证的。那董氏父子藏匿并转移罪囚之女,着实可恨!彼等不是逃逸了么?好!本大人便将这武馆付之一炬!小的们,取火种来,给我烧!”
两名府丁正要去取火种,只见老者一扬手臂:“慢!”然后朝尹何抱拳一礼,“这位大人,您烧这武馆倒不要紧,只是武馆与左右房舍毗连相邻,此际风尚微弱,据以往经验,不过半个时辰,劲风将起,且此季风向往往飘忽不定,一旦火起,整条街道,甚而整个镇子必成一片火海,必致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故此万望大人收回成命。”
尹何听了先是一愣,继之眼睛一瞪:“你怎知半个时辰之后会起劲风?莫不是危言耸听,哄骗本大人?”
老者又一拱手:“大人乃朝廷命官,老朽不过一乡间寒素,老朽怎敢哄骗大人呢?这个季节,本地天气确是如此。”说罢一手遮口朝少者清咳两声,同时向他递个眼色。
少者马上弯下腰手捂肚腹皱起眉头:“哎呀,哎呀,大人,小人骤感腹痛,须马上去屙屎,小人去了。”说罢弯着腰手捂肚腹一溜小跑出了武馆。
尹何对着老者一声冷笑:“本大人奉命缉拿重要人犯,岂能听你胡言乱语!”转对那两名府丁一瞪眼睛,“本大人的话你二人未曾听到么?还愣着做甚?快去寻火种来!”
两名府丁应声去了。
老者一撩袍襟,就给尹何跪下了:“老朽代阖镇百姓给大人跪下了,望大人顾惜阖镇百姓性命家业,莫要火烧此镇。”
尹何冷哼一声:“你等武馆左邻右舍,明知朝廷明令缉拿的死囚之后曹姓女童就隐匿在这武馆之内,却知情不举,本大人不治你等罪过已是网开一面了,若再聒噪不休,妨碍本大人公干,莫怪本大人翻脸无情!”
老者道:“老朽不知武馆内收留的女童乃朝廷明令缉拿的死囚之后,故此方未能向官府举报,此中情由还望大人明鉴。”
老者此言一出,尹何一下子被噎住了。想想也是,自己并未将那女童是死囚之后一事告知于武馆左邻右舍,他们又怎能知晓呢?但在老者这样的草民面前,他不想失了威风,于是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强横地说道:“莫再多言,该当如何,本大人自有主张!”
此时从大门外传来一片喧嚷声,同时那被指令去取火种的两名府丁各举一支火把回到武馆院内。其身后跟进来一名军官,乃营州都督行辕折冲都尉傅文才。傅文才走到尹何面前抱拳一礼:“禀大人,外面来了众多百姓,本要进入这武馆院内,被卑职属下士卒拦在了大门外,现已跪了满满一街——”
尹何截住傅文才话头道:“他们要来做甚?”
傅文才又抱拳一礼:“禀大人,他们请求大人顾念镇上百姓,莫要火烧这武馆,以免殃及全镇生灵。”
尹何冷笑道:“他们来得倒蛮快。”
傅文才凑近尹何耳边低声道:“众怒难犯,大人您看……”
尹何一摆手道:“好吧,看在阖镇百姓面上,这把火便不烧了。”
正如尹何所说,众多百姓来得的确很快。原来,刚才老者给少者递眼色,少者马上喊肚腹疼痛并跑出武馆,是给镇上各家各户传递尹何等一行要火烧武馆的消息去了,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传遍全镇,紧接着纷纷聚集到武馆门前来跪地请愿。这是老者与少者事先约定好了的。而这一切,又是武馆掌门人董绍臣在临行前安排好了的。他预料尹何一行率兵丁来武馆抓人扑空之后,必然会寻衅报复,极有可能火烧武馆,进而殃及周边人家,于是就与老者相商,定下了这样的应对之策。
尹何却不解恨,说道:“不烧了,便给我砸!将各房间一应什物尽皆砸烂!”
众府丁和兵丁即刻进入各个房间一通乱砸。
尹何对众府丁道:“自即日起,都给我至各处去搜寻,定要将这武馆内一干人等寻到,何时寻到何时回来见我!”
没等众府丁寻到武馆内一干人,早有营州都督行辕内的人把田承禄私下借兵给尹何前往弹压武馆人等一事密报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得报以后十分震怒,即刻召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进宫计议此事。
这个时候李世民仍住在他当太子时居住的东宫。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应召来到东宫。二人在东宫显德殿门外碰了面,长孙无忌见房玄龄满面倦容,遂问道:“房大人眼睛熬得通红,又是一夜未眠吧?”
房玄龄道:“吏部草拟的各州刺史擢黜之奏章,皇上命房某再仔细斟酌一遍,皇上又要得急,房某不得不勉力为之啊。”
二人说着话走进殿内。
行礼毕,房玄龄道:“陛下,此乃吏部草拟的各州刺史擢黜之奏章,臣已斟酌并改过,呈请陛下御览。”说罢把厚厚一册奏章呈到御案上。
李世民道:“朕先对你们讲一件令朕十分气愤之事。昨晚营州都督行辕有人密报于朕,那营州都督田承禄竟擅自将百余将士调拨给尹国丈府长史尹何,前往曾藏匿曹仁鸿将军之后的柳河镇武馆,弹压武馆人等,扑空之后,那尹何竟要火烧武馆。经阖镇百姓下跪苦求,方使尹何息了纵火之念,免了阖镇一场过火之灾。好一个田承禄!没有朕之特旨,不见朕御赐兵符,竟敢擅自调遣兵马为虎作伥,前去戕害无辜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孙无忌道:“陛下且息怒。此事或许另有缘故,莫不是那德妃娘娘又向太上皇吹了枕边风,求得太上皇给田承禄写了密信,要田承禄调遣兵马给尹府人等?那田承禄是太上皇在位之时一手擢拔起来的,为报太上皇知遇之恩,有如此举动不足为怪。”
李世民点头:“朕也有如此推测。若此情属实,太上皇如此行事便太没道理了。他一封书信便可调遣兵马,那朕的统兵之权何在?朕手中的兵符又有何用?还有那田承禄,为报私恩,仅凭太上皇一封密信,便可调遣兵马,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如敌军突然来袭,他不及请旨,果断出兵迎敌是对的,然则他出兵却是助那尹家去戕害无辜百姓!如此行径,令朕着实气愤!”
房玄龄道:“陛下可命人前去按查此事,若按查属实,陛下可下诏褫去其都督一职,再交大理寺议处,同时另行择定都督人选,召回已调出之兵马。”
李世民道:“好吧,朕仍命刘师立、公孙武达率队前去按查此事。”
于是,李世民把刘师立、公孙武达召到殿内交代了一番。刘师立和公孙武达即刻率队赶赴营州,并且很快在柳河镇一带觅到了尹何等人的行踪。
这日,在柳河镇东部一个小山村里,董绍臣父子一行正在摆场子卖艺,正当几位年轻汉子舞刀弄枪互相厮杀得难解难分,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喝彩声之时,忽然场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一队人马朝着卖艺场子这边直冲过来。围观的人群纷纷四散开去。
转眼之间,尹何率众府丁和百余名军卒已将董氏父子一行团团围住。
尹何对场内的董绍臣等人冷笑一声:“想跑?你们跑得了么?”转对众府丁和军卒一声吆喝,“上去!都给我拿了!一个也不许跑掉!”
众府丁和军卒一起向场子中央逼过去。正当此时,场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住手!”
众府丁和军卒纷纷停住脚步,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在尹何身后几丈之外,一年轻女子倒背双手,巍然挺立在地。
年轻女子对尹何高声道:“你们不就是要拿我么?这便来拿好了。场内那一行人与我无干,放他们走!”
此时刘师立、公孙武达等一行十人悄悄来到众军卒身后,看着场子上的一幕。
尹何眼睛瞪着年轻女子使劲眨眨眼皮:“你便是那曹姓女子?”
年轻女子道:“正是本姑奶奶!”
原来她就是曹婉。
尹何急忙把手伸进衣衽内掏出折叠着的一方宣纸,展开,现出纸上画着的曹婉头像,反复看头像再看曹婉,之后高声道:“正是此女!小的们,速将此女与场内一干人等一并拿下!”
尹何话音未落,只见曹婉倒背着的双手“刷”地一声向前一摆,手中一副弓箭已张弓搭箭对准了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