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大,武媚娘就出现在了后宫杨夫人的寝殿芙蓉苑内。杨夫人一见她的面,便从她那微含诡秘之色的神情上看出她定有秘事相告,于是把她让进内殿,二人很快便窃窃密语起来。
武媚娘先说了皇上召见孙亮的经过,之后说道:“妹妹我看得真切,曹修仪乍一见那白面书生孙亮的面,登时变得面白如纸,神色恍惚。妹妹由此可知,曹修仪与那孙亮绝非初次见面,二人之间定有那非同寻常之过往!”
杨夫人点头:“嗯,曹修仪来自于平州,那孙亮也来自于平州,当为同乡。曹修仪一见孙亮便神色大变,可知他二人非止是同乡,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旧情缘。”
武媚娘诡谲地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这上头动动心思呢?”
杨夫人也一笑:“你是说,让他二人琴瑟和鸣,再续旧情?”
武媚娘道:“就是啊。回想起来,妹妹我甫进后宫之时,也是深受陛下恩宠的,只是有一回陪侍陛下去御马监驯马之时,我言语唐突了些,便惹恼了陛下,自那时起陛下便疏远了我。于此我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不谨慎。可姐姐你就不同了。记得陛下是极隆宠于你的,后来徐婕妤入宫了,陛下分出了一份心思在徐婕妤身上,对姐姐的宠爱自然便淡了些。然自徐婕妤中毒早产且再不能生育之后,陛下于姐姐便又隆宠如初了。可自曹修仪一入宫,陛下便专宠于她,倒像是把姐姐遗忘了。”
杨夫人道:“这还是眼前的,日后之事才堪忧呢。”
武媚娘道:“姐姐是说……噢,可不是么,前几年陛下几次欲册姐姐为后,都被魏征那个糟老头子谏止了。如今魏征重病在身,已然无力来多管闲事,陛下该是能册姐姐为后了,这又来了个曹修仪,陛下一门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哪里还会想到姐姐的事?待她有朝一日生出个小皇子,那皇后之位恐就非她莫属了。”
杨夫人恨恨地说道:“这个曹修仪,着实是姐姐我的一个克星!”
武媚娘道:“如今你我姐妹已知曹修仪与那外臣孙亮有旧情,如能在这上头做一篇好文章,便可在陛下与她曹修仪之间插上一个大楔子!”
杨夫人眉头微蹙:“可如何做好这篇文章呢?”
武媚娘道:“设法让他二人单独在一处会面,再让陛下知晓此事,便成了。”
杨夫人略想一想:“让曹修仪去前朝与孙亮会面是不成的,曹修仪不会听从你我调遣,只能设法让孙亮进入后宫与曹修仪会面。”
武媚娘道:“姐姐可以某个由头把曹修仪引到一僻静处,再让人去弘文馆传曹修仪口谕给孙亮,就说修仪娘娘命孙亮至后宫某处觐见,将孙亮领至后宫曹修仪站立处,此事便成了。”
杨夫人道:“你这一说倒让我想起了,近日西域林邑国贡来数千种金鱼,养在了御苑水榭鱼池之内,我可以邀曹修仪同去观鱼为由把她引至该处,且要当着陛下的面邀她,以此表明我此举是光明正大的。再让人去弘文馆传曹修仪口谕,把孙亮引到该处,他便可与曹修仪单独会面了。只是这个传谕之人甚是难寻。一者,此人须持有出入宫禁的令牌;二者,为免留后患,此人须不为那孙亮所熟识,更不可为禁门值守之人所熟识。”
武媚娘道:“如此说来,这个人须到宫外去物色。只是后宫掌管出入宫禁令牌之人,除东宫太子而外,便是贵妃。可否请贵妃帮这个忙呢?扳倒曹修仪,她贵妃也是欲求而不得的。”
杨夫人摇头道:“绝不能让贵妃知晓此事,以免此事成为她日后要挟我的一个把柄。妹妹你记住,要做此事,这后宫之内除了你我,绝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武媚娘点头:“嗯,姐姐言之有理。”说到这里灵机一动,“有了,有一个人可做此事。”
杨夫人问:“谁?”
武媚娘道:“陛下承庆殿旁茶坊烧茶炉的小内监。”
杨夫人听了一愣:“他?尽管孙亮不认识他,可后宫门禁值守之人会认识他呀。”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此人不可。”
武媚娘道:“姐姐听我讲啊,不是让此人直接去传谕孙亮,是让他去宫外坊市上寻人来做此事。一者,妹妹我每日数次去茶坊为陛下取茶水,与那小内监说说笑笑,已十分相熟;二者,那小内监时而便出宫去坊市上采买木炭,身上常备着出入宫禁的令牌;三者,他常去坊市上买木炭,到坊市上物色做此事的人极是容易。可让小内监以采买木碳为由出宫,寻到相宜的人之后,将令牌与所着外衣交与那人,让其扮作内监进入后宫,事毕出宫之后再与小内监交接令牌与外衣,小内监再买上木炭回宫。”
杨夫人心有疑虑:“让陛下身边之人去做此事,是否太过冒险?”
武媚娘道:“姐姐未听说过么?有些时候,越是危险处便越是安全处,此谓灯下黑。越是陛下身边之人去做此事,他人便越是想不到会是此人!”
杨夫人疑虑仍未消除:“那小内监肯做此等冒险之事吗?可莫要办不成事,又多了一人知晓此事。”
武媚娘道:“我料着他肯做。前日我去取茶水之时,见他满面愁苦之相,便问他,可是遇上了难事?他讲,他老家老娘常年患病,为给老娘医病,他已用尽了所有积蓄。近日他老家有人捎信给他,他老娘病得愈发沉重,若再不医治便挨不过几日了。当时我把身上带的四十钱给了他,他竟感动得痛哭流涕,接连给我磕了数个响头。此时我们许以重金让他去做此事,由不得他不肯做。”
杨夫人点头,顿一顿又道:“还有,让他去外面寻一个生人来做此事,那人到宫中不辨路径,难以将孙亮引到该到之处啊。”
武媚娘道:“这个也不难。先让那人以到后宫送木炭为名,让小内监把他领到后宫,小内监将那弘文馆与御苑水榭一一指点给他,待过几日门禁值守之人将其面目淡忘了,再让他来做此事,他便不会不辨后宫路径了。”
杨夫人点头:“嗯,妹妹此法甚妙,就依此行事。”
五天之后的一个午后,李世民正在承庆殿内批阅奏章,武媚娘端着一盏茶莲步款款来到李世民身边,把茶盏放到御案上,轻语道:“陛下,请用下面新贡来的凤凰水仙新茶。”然后悄悄退下。
李世民放下御笔坐正身子,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将茶盏凑近鼻下先闻一闻,再呷一口,对在一边整理案牍的曹娴道:“爱姬尝尝这新贡来的凤凰水仙味道如何。嗯,你先闻一闻,这气味香啊,有如空谷幽兰,灵妙鲜爽。”
曹娴端起茶盏闻一闻:“嗯,陛下所言甚是。”
李世民道:“你再品一品,这味道真如蜜底甜香,浓郁甘醇哪。”
这时钱福进殿:“陛下,夫人求见。”
李世民道:“让她进来吧。”
杨夫人进殿,向李世民和曹娴各施一礼:“参见陛下,参见曹修仪。”
曹娴赶忙起身还礼:“夫人免礼。”
李世民微微笑着:“夫人此来可是有事?”
杨夫人又低身一礼:“回陛下,妾来,是邀曹修仪去那水榭边赏鱼。近日西域林邑国贡来数千种新品种金鱼,极好看的。妾想邀了曹修仪一同前去观赏。”
李世民点点头,见曹娴迟疑着,说道,“去吧,难得夫人一片心意。”
曹娴低身一礼:“谢陛下。”又向杨夫人一礼,“谢夫人相邀。”
秋日午后暖阳,撒下柔柔一片温情。阳光下的偌大鱼池,清可见底。各色鱼儿在池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着。站在水榭雕栏边的杨夫人伸着纤纤玉指朝池水中指指点点,饶有兴致地对身旁的曹娴品评着各种金鱼:“看那朱砂水泡,通体洁白如玉,头两边的两个大水泡却是红艳似火;再看那鹤顶红,亦是全身雪白,头顶上一点红艳,与那白鹤的红冠竟是毫无二致……”一个个道来如数家珍,似完全沉浸在了观鱼的愉悦之中。曹娴嘴上应着,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孙亮的突然出现,已在她的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无论怎样努力,她都无法将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杨夫人至殿中邀她来水榭观鱼,她本无心前来,怎奈杨夫人是当着陛下的面相邀的,陛下也颔首赞同,她就不好再拂对方的好意了。
杨夫人仍在一个一个地品评着:虎头水泡、红水泡、墨水泡、朝天龙、四绒球、十二红、红白花龙睛……嘴上不停,却又不时抬眼瞥那不远处的殿角一眼。蓦地,她停住述说,一笑道:“哟,姐姐有些内急,妹妹稍等,姐姐去去便回。”说罢径自朝那水榭尽头去了。
曹娴心绪不宁,只朝那池水中凝目而思。
忽听身后有轻微脚步声,紧跟着一声轻呼:“微臣参见修仪娘娘。”
曹娴心内一惊,急回头看时,见一身着十銙金带浅绯色五品官袍的男子已俯伏在地,尽管低着头,也能认出,此人竟是此前在殿中骤然所见且在她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