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人 难道你等候遗产吗？那么等着吧，老弟，等着吧！你该这么办！你得奉承我婶母，她是一个很有钱的女人。你还很年轻。不过，这种才能，大概是一种早熟的东西。你会吗？
布拉诺夫 （害羞地）我会。
不幸人 好极了！你年纪轻轻的，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布拉诺夫 学什么？
不幸人 老弟，就是奉承人，讨好人，向人献媚。
布拉诺夫 是贫穷教会我的。
不幸人 贫穷？你怎么会懂得它，懂得这个贫穷呢？
布拉诺夫 我怎么会不懂得？在生活里，我是很不幸的。
不幸人 你胡说，我不信。你很幸福。只有不会讨好、不会献媚的人才不幸福。你说，你有什么不幸！
布拉诺夫 第一，我爸爸给我留下的遗产不多。
不幸人 你需要多少呢？
布拉诺夫 即使能有二三千俄亩的土地，或者四五万现款也好。
不幸人 这样你就幸福了？老弟，你所需要的并不多啊。
布拉诺夫 这固然不多，但是可以相当不错地生活了。
不幸人 嗳，老弟，你再等等吧，我可以给你留下更多的钱。
布拉诺夫 您这是当真说的吗？
不幸人 嗳，怎么不当真呢？我没有亲人，我很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幸？
布拉诺夫 在学问方面很不幸……我甚至连中学还没有毕业。
不幸人 （脱帽，鞠躬）老弟，这个，你得行个好，饶了我吧！
布拉诺夫 饶您什么？
不幸人 在这方面我怎么也帮不了你的忙。我很愿意帮忙，但是帮不上。
布拉诺夫 别这么想，没有关系！而且这也不需要。只要有钱就行。我妈妈说，我没有那种适于做学问的头脑。
不幸人 那么是什么头脑呢？
布拉诺夫 是实用的头脑。
不幸人 啊，你得谢谢造物主，总算还有一种头脑。常常有一种人，什么头脑都没有。
布拉诺夫 这也没有关系。只要多一点田产，而且懂得自己地主的利益就行。其实没有头脑也可以过活！
不幸人 那倒更好，头脑可以轻松些。那么你是没有头脑喽？然而烟卷有没有呢？
〔古尔梅斯卡娅出现在凉台上。
布拉诺夫 （笑）也没有。
不幸人 你笑什么，老弟？你抽不抽烟？
布拉诺夫 （低声）我是抽烟的，烟卷也有，不过现在赖萨·帕夫洛夫娜走过来了，我当着她的面是从来不敢抽烟的。
〔古尔梅斯卡娅走进花园。
第七场
〔古尔梅斯卡娅、不幸人、布拉诺夫，然后卡尔普。
古尔梅斯卡娅 你变得这样厉害，我怎么也认不出你来了。你没有完全忘记我，我真感谢你。而我们呢，几乎每天都想起你。
不幸人 我怎么能忘记您！您不知道我的心。我过去记着您，现在记着您，将来也记着您。
古尔梅斯卡娅 我知道，我的朋友，并且谢谢你记得我。你送给我的念珠，使我再满意不过了。
不幸人 我寄这念珠的时候，我心里想：“善良的女子，你把这念珠拿在手里，你要常常祷告。噢，在你神圣的祷告词中记着我吧！”
古尔梅斯卡娅 我常想起你，我的朋友，常想起你。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问你。看你穿的衣服，你已经不在军队服务了吧。
不幸人 不服务了。身体不好，气力不行，现在也没有敌人威胁我们。但是，如果……啊！……我本性是喜欢打仗的！在和平时期当兵只是为了官衔，为了荣誉！……我并不是有虚荣心的人。
古尔梅斯卡娅 但是我想，你不会闲着过日子。你，大概，只是换了一个差使吧？
不幸人 是换了。
古尔梅斯卡娅 你满意你的职位吗？
不幸人 婶母，我的差使对我很合适：我满意，人家也对我满意。古尔梅斯卡娅 你现在是休假吗？
不幸人 不是，我是路过，想休息一下。
古尔梅斯卡娅 你能想到来看看我，我很高兴。你住在凉亭里方便吗？
不幸人 噢，您别操心！花园、大自然、树木、幽静！这就是我灵魂的天堂。
〔卡尔普上。
卡尔普 太太，沃斯米布拉托夫等候好久了。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对了，我忘记了，是我叫他早些来的。叫他到这里来！
〔卡尔普下。
你要到附近去散散步吗？阿列克西斯可以给你作伴。不幸人 不，我只是在夜里散步。（对布拉诺夫）老弟，我们到凉亭里去吧！布拉诺夫 走吧。
〔两人下。
〔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上。
第八场
〔古尔梅斯卡娅、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
古尔梅斯卡娅 请你原谅我，我把你忘记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没有关系。小侄子来了吗？
古尔梅斯卡娅 对了，侄子来了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那是好事情。不过，太太，别把我们的事耽误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现在决不耽误你。
沃斯米布拉托夫 那才好，不要耽误！
古尔梅斯卡娅 不，不，我们现在就办。
沃斯米布拉托夫 好。
〔沉默。
古尔梅斯卡娅 你拿来了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怎么能不拿来，自己的事情还能忘得了。
古尔梅斯卡娅 那好，我们现在就办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 好，好。
〔沉默。
古尔梅斯卡娅 那么怎么样，拿多少来？
沃斯米布拉托夫 请拿出来。
古尔梅斯卡娅 什么？
沃斯米布拉托夫 字据，我们的条款。
古尔梅斯卡娅 可不是吗，对了。我不知道，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找找看。
古尔梅斯卡娅 到哪里去找！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定是把它丢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怎么行呢？要知道，您可以用这种做法欺侮我。
古尔梅斯卡娅 废话！我怎么欺侮你？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乐意怎样欺侮我就怎样欺侮我。您把字据丢了，那么我也学您的样，糊里糊涂，不取字据。您会说，卖的是一万块，可是我已经把树砍了，运走了，那就没法讨价还价了。
古尔梅斯卡娅 还说这种话！难道你不认识我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信赖您，因为我现在完全掌握在您的手里。
古尔梅斯卡娅 啊，不过，你疑心什么，伊万·彼得罗夫。我另外给你预备了一张字据。
沃斯米布拉托夫 预备好了？
古尔梅斯卡娅 预备好了，写明钱我已经全部收到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那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十分感谢您。不过，我倒很有兴趣看看这张字据。
古尔梅斯卡娅 就在这里（把字据递给他）你看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 （接字据）不戴眼镜我看不大清，戴了眼镜更看不清。让我儿子看吧。彼得，你念给我听。（把字据给彼得）
彼得 （念）现卖给卡利诺夫斯克商人伊万·彼得罗夫·沃斯米布拉托夫……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了，一点也不错！
彼得 （念）……砍伐下列荒地之森林：戈列拉亚和帕廖纳亚……
沃斯米布拉托夫 是这些地方。
彼得 （念）……以及佩拉耶雅两俄亩森林，款项已全部收到，卡利诺夫斯克女地主赖萨·古尔梅斯卡娅签字。
沃斯米布拉托夫 （接过字据）很好，（摸出皮夹子，把字据小心放在皮夹子里）请允许我收下吧。（摸出钱来，数）一千……一千三百、五百、七百……（想了一想，好像想起来了）八百。请收下吧！（递给古尔梅斯卡娅）
古尔梅斯卡娅 怎么是一千八百呢？我不是要……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不起，请原谅！看我这个记性（摸出钱来，递给她）还有二百卢布！现在都齐了。好像是这样吧？彼得鲁什卡，是吧？你怎么不吱声。（威胁地）说话呀，笨蛋！
彼得 是这样！
古尔梅斯卡娅 伊万·彼得罗夫，你跟我开玩笑吗？是三千，不是两千。
沃斯米布拉托夫 （委屈地）什么三千？您怎么啦，我的天！
古尔梅斯卡娅 难道你忘了吗？一块地是一千五，还有一块地也是一千五。
沃斯米布拉托夫 决没有这样的事，不能这样算。
古尔梅斯卡娅 那怎么算呢？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难道这样的林子要花三千卢布？要知道，我们也是想赚钱不赔本的呀！
古尔梅斯卡娅 我是相信你的，我还向大家夸你，说你是个好人，是有家室的人……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不包括在内。
古尔梅斯卡娅 你要是这样的话，我不卖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随您的便。请原谅。我们走吧，彼得！
古尔梅斯卡娅 给这个价钱，我不同意把帕廖纳亚和佩拉耶瓦卖给你。哼，你自己去评评看。你讲不讲道理？
沃斯米布拉托夫 怎么不讲道理？我们不讲道理就不能做生意。只有您老人家才用不着讲道理，因为您有现成的财产，花光了都行。如果您不答应卖，那就请您把钱退还。总应该有个结局。
古尔梅斯卡娅 我留下一千五，算是戈列拉亚的卖价，还有五百你拿回去。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不行，我看，咱们讨价还价没有个完。帕廖纳亚和佩拉耶瓦两块地少于二千我不卖，而且还只跟您才讲这个价钱。
古尔梅斯卡娅 怎么不卖？
沃斯米布拉托夫 就是这样嘛。这两块地我已经从您那里买下了，那就是说，我想，我再把它卖掉。
古尔梅斯卡娅 如果我还给你两千卢布，那儿我卖掉戈列拉亚，就一个钱也没有得到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古尔梅斯卡娅 不，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沃斯米布拉托夫 你们既然对我们这样，我们也就对你们这样。你们厌恶我们这种人，我们这种身份……
彼得 爹爹！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打死你。
古尔梅斯卡娅 不，不。你把五百卢布拿去。
沃斯米布拉托夫 既然不行，还说什么！我们走吧，彼得！
古尔梅斯卡娅 怎么这样？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连小孩都明白。我买了您的林子，我给了您钱，您给了我字据。那就是说，林子是我的，钱是您的了。现在鞠躬，告退。告辞了。（下，彼得跟在他后面）
古尔梅斯卡娅 这算怎么回事？青天白日遭强盗抢劫！真是怪事，我一生里，无论买进，卖出，没有一次不是我受欺骗的。看样子，我这是命里注定了。（走向凉台）
〔不幸人和布拉诺夫上。
第九场
〔古尔梅斯卡娅、不幸人、布拉诺夫。
布拉诺夫 您的戏法可玩得太高明了！您那张“九”是怎么一回事……
不幸人 老弟，这是偷牌！
布拉诺夫 怎么偷牌，您教给我！
不幸人 为什么？
布拉诺夫 您知道不，我们这里四周的地主都很有钱……有时候来打牌……我要是输了钱，可不是玩的，我是个穷人。
不幸人 老弟，你可真行啊！
古尔梅斯卡娅 （从凉台上走下来）你想想看，阿列克西斯，我把森林卖给伊万·彼得罗夫，讲好三千卢布，我却只收到两千。
布拉诺夫 怎么会这样呢？
古尔梅斯卡娅 是我自己的错：我预先把字据给了他，说款项我已全部收到，于是，他就只给我两千了。
不幸人 （厉声地）哎呀，该死的东西！
布拉诺夫 您怎么这样呢？哎呀，多可惜啊！还不如……
古尔梅斯卡娅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的朋友。好在，总算给了两千。
不幸人 （激烈地）怎么没有办法？把他叫回来，（抬眼看天）我要狠狠地收拾他！天呀，我要狠狠地收拾他！
布拉诺夫 可是字据已经在他手里了。
不幸人 还管这个！我管他有没有字据。他在哪里？把他揪到这里来！我要狠狠地收拾他！
〔卡尔普和幸福人上。
古尔梅斯卡娅 （对布拉诺夫）哎呀，他多可怕呀！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布拉诺夫 请允许让我留下。我倒很想看看。
〔古尔梅斯卡娅下。
伊万·彼得罗夫走了吗？
卡尔普 还没有，他在这里，在院子里。
不幸人 把这骗子叫回来！我要把他！……揪住他的领子拖过来！
〔卡尔普下。
阿尔卡季，把我的勋章拿来！
〔幸福人下。
布拉诺夫 您要跟他说什么话？
不幸人 老弟，我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话！
布拉诺夫 有字据，难道可以不认账吗？
不幸人 我来做给你看，可以不认账。我管他什么字据不字据。我又不是法院的小文书。老弟，你离我远一些。现在我顾不到你。
〔幸福人拿来假勋章，不幸人把勋章挂上。
布拉诺夫 这是什么勋章？是外国的吗？
〔卡尔普、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上。
第十场
〔不幸人、布拉诺夫、幸福人、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卡尔普。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还要干什么？有这样的需要吗？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谈话我们已经谈厌了。
卡尔普 请进！关我什么事，是主人家要这样嘛。
布拉诺夫 这是外国勋章吧？
不幸人 是外国的。老弟，你别跟我打岔吧！（对沃斯米布拉托夫）到这里来！
沃斯米布拉托夫 大人，我祝您健康！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和父名……
不幸人 跟你说，到这里来！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儿子）彼得鲁什卡，到一边去！离开一点！就这样！（对不幸人）您有何贵干？
不幸人 我不能隔着一里路跟你说话呀！
沃斯米布拉托夫 也许，您耳朵不灵便吧，那么我们就走近些，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幸人 你怎么竟敢想！……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不起！
不幸人 住嘴！这样的女人！你竟敢……
沃斯米布拉托夫 什么女人？对不起……
不幸人 什么女人！亏他问得出！跟你说，住嘴！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在内，对这样的女人都很敬重！而你这个视钱如命的卑鄙的小商人！……
沃斯米布拉托夫 你这是说的什么？
不幸人 别打断我的话！你得感谢上帝，我还有一点耐心！要是没有耐心，你就倒霉了！ （用手指威胁他）
沃斯米布拉托夫 彼得鲁什卡！你怎么吓得目瞪口呆了！好好地站着！
不幸人 你这倒霉的家伙！别站在狮子和它的……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叫喊什么？您叫喊，我也叫喊，这不成市场了吗，那会有什么结果。
不幸人 你，你？……你还要叫喊？
沃斯米布拉托夫 既然你们这里时兴这样，那又为什么不叫喊呢？我们自己是低声说话的，因为我们中间没有聋子。
不幸人 （对布拉诺夫）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他居然敢说这种话？
布拉诺夫 是呀。
不幸人 天哪！他还活着？我还没有打死他？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可是为什么！您倒说说看，您究竟要干什么？没有事情我可不高兴白待在这里。
不幸人 我要干什么？他居然问我要干什么！啊！哈，哈，哈！我要对你说，你是个骗子！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不，这种话，您别说了吧！这一点也没有用处。在如今的时代，这是多余的。
彼得 还说什么恭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