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斯米布拉托夫 彼得鲁什卡，到这里来！
彼得 爹爹，我在这里。
沃斯米布拉托夫 要是有话，就说；没有话，那我们要告辞了。喂，还是请您到我家里去吧，在我家里说话要方便些。彼得，咱们走吧！
不幸人 （威严地）站住！
彼得 叫站住得付钱的呀。
不幸人 你怎么欺骗一个可敬的女人！
沃斯米布拉托夫 欺骗！随便什么话都可以说。可是您为什么相信您婶母的话，不相信我的话呢？
不幸人 还问呢……她是一个像天使一样温和的女人，他却……（双手一拍）他还发议论呢？你们瞧瞧他！你那一副嘴脸，大逆不道的嘴脸，顶什么用？
沃斯米布拉托夫 彼得鲁什卡，站在这里！
彼得 可是，爸爸，这些油腔滑调，我们可听够了……
不幸人 温和的女人！她是温和的化身！
沃斯米布拉托夫 谁也没有说她不温和，她就是理性……欠缺些。
不幸人 你说的理性是什么东西！你说的理性有什么用。理性只有一寸长，只有一钱重，一厘重。可是诚实是无限的。你就是不诚实。
沃斯米布拉托夫 那可不行，老爷，随便你说什么，可不能说诚实不诚实。我要打官司的。怎么说我不诚实？既然我有字据可以证明，我就是诚实的。你在方圆百里之内打听打听看，谁都会对你说，我是诚实的。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自己要说，我是个诚实人。别的东西我不能夸口，说到诚实，老爷，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条法律。
不幸人 （坐到桌子跟前，把头垂下）滚！
沃斯米布拉托夫 怎么滚？
不幸人 够了！你滚蛋吧！啊，人啊，人啊！
沃斯米布拉托夫 怎么够了？不，慢着。老爷，要不要我用一句话把你顶回去？
不幸人 把我？
沃斯米布拉托夫 是的，把你顶回去。（走近，摸出钱包，扔在桌子上）你见过这个没有？
不幸人 什么玩意儿？
沃斯米布拉托夫 也许，是你婶母自己忘记了。上帝保佑她，你是相信她的，你凭良心拿吧，拿吧，要多少拿多少！我不阻拦你，你拿吧！
布拉诺夫 您快拿吧！
不幸人 （对布拉诺夫）滚开！（对沃斯米布拉托夫，把皮夹子还给他）你自己给！
沃斯米布拉托夫 就自己。（数钱）看我是怎样一个人。把我的名字记在祷告文里吧。
不幸人 伸出手来！
沃斯米布拉托夫 什么伸手！（把手递过去）早就应该这样。我是怎样一个人？老爷，你一定了解我的性格了吧？刺激我，我激动起来，就会把一切都交出去。好像，我们确实是讲好三千，不过，我说不准……没有字据，就只好随我了。拿去，给她一千卢布。不过，我还是要说：这不合乎规矩。
〔古尔梅斯卡娅上。
第十一场
〔古尔梅斯卡娅、不幸人、布拉诺夫、幸福人、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和卡尔普。
不幸人 （递钱给古尔梅斯卡娅）这是您的钱，请收下吧。（退到旁边，站着，双手交叉，垂下头）
古尔梅斯卡娅 我非常感谢你，我的朋友！
沃斯米布拉托夫 收下了？不过，要不是老爷，您可看不到这笔钱了。否则我也就违心地犯下了错误。因为我也有良心啊。
古尔梅斯卡娅 你别生我的气，伊万·彼得罗夫！我是女人，不要严格追究我，请你赏光，明天到我家来吃饭。
沃斯米布拉托夫 请吃饭是不能推辞的。而且还有树桩的事要谈。
古尔梅斯卡娅 是呀，还有树桩的事要谈。
沃斯米布拉托夫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再见，爱发脾气的老爷！彼得，咱们走吧。（下，彼得和卡尔普跟在后面）
古尔梅斯卡娅 （对不幸人）哎呀，我多么感谢你呀！你知道不知道，我还欠你这个数目的一笔钱呢。（好像恍然大悟，匆匆把钱藏起来）
不幸人 我不信。
古尔梅斯卡娅 （把钱盒关好）你的钱我来保存，我的朋友，我来保存！
不幸人 哎呀，婶婶，您别耍手腕了！好意思吗！噢，女人的心啊！您想给我钱，但是您不知道怎样把这事处理得更巧妙些。您便说您欠我钱！哪，好极了！等有一天我们来算账吧！等我需要的时候，请您不要拒绝，不过现在我不需要钱，我很富有。
古尔梅斯卡娅 那么，随你的便吧，我的朋友。
幸福人 （自言自语）他一个钱也没有，还装模作样。
古尔梅斯卡娅 （看了看布拉诺夫）我希望，你在我们这里住几天。
不幸人 假使您允许的话，最多两三天。
古尔梅斯卡娅 怎么这样短呢？
不幸人 在我这已经足够了。来探望一下故乡的丛林，回忆一下天真无知的童年和无忧无虑的青年时代……谁知道，在作古以前，能不能再来一次呢……
古尔梅斯卡娅 你是不是以为，你会使我添麻烦呢？正相反，我会很高兴的！
不幸人 高贵的妇人！请不要把你心灵的宝库在我面前白白浪费吧！我的道路上虽然荆棘丛生，但是我决不离开。
古尔梅斯卡娅 （以目示布拉诺夫，表示她很满意）那就随你的便吧，我的朋友。我本来以为，你在这里会平静一些。
不幸人 我的平静在坟墓里。这里是天堂。我是不值得住天堂的。谢谢，谢谢！我的心里充满着对您的感激和敬爱之情，我的胸中充满热泪，（拭眼泪）这么多的慈爱，这么多的温情！我要做一个偶像崇拜者，我要为你祈祷！（用一只手遮住脸，下）
〔幸福人跟在他后面，但是又站住，从丛林里窥视。
第十二场
〔古尔梅斯卡娅、布拉诺夫、在丛林中的幸福人。
古尔梅斯卡娅 他走了。嗳，现在我平静了，他并不妨碍我。他是那么热情洋溢的人！我简直觉得他是一个蠢人。我以前多么害怕啊！他样子可怕！
布拉诺夫 不。这没有关系，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是有用的。
古尔梅斯卡娅 不过你也得小心！当心自己，我的朋友！我脑子里总摆脱不开那个梦……他的性格是那样疯狂。
布拉诺夫 您放心好了，我跟他已经交上朋友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自己会拒绝拿钱！从他那方面来说，这是多么和善啊！我不该提起那笔债。不知怎么就心软了！本来是做做样子的，就假戏真做了。你不会相信，我的朋友，我不喜欢给人家钱。
布拉诺夫 我不知道，我还年轻。赖萨·帕夫洛夫娜，聪明人说，吝啬并不是愚蠢。
古尔梅斯卡娅 我也并不吝啬，我爱上了谁，我就把一切都给他。
布拉诺夫 您有很多钱吗？
古尔梅斯卡娅 很多。你看！（把盒子打开）
〔布拉诺夫看了一下，叹息。
我爱上了谁，我就把这些钱全给他。
布拉诺夫 （深深地叹息）噢——唷！
古尔梅斯卡娅 你听，我要跟你说什么，阿列克西斯！你的姿态很自卑，看上去还像个小孩。这个我不喜欢。当然，不能严厉责怪你。你这是由于贫穷的缘故。不过，咱们可以想个法子来改改这个毛病，使你变得更庄重些。我要你变得更庄重些，阿列克西斯。过两天你到省城去一趟，给自己多定做几套漂亮衣服，做得宽大一些，买只带表链的贵重金表，和别的一些东西……除此以外，还应该，在你的口袋里经常搁很多钱。这可以使你有气派。（从盒子里拿出不幸人交给她的那笔钱）这是一笔稀里糊涂弄来的钱，我是偶然得到的。我把它送给你吧。
布拉诺夫 （手足无措）给我？（接钱）谢谢。（吻古尔梅斯卡娅的手）您要我变成一个庄重的人吗？我一定做到。
古尔梅斯卡娅 咱们去开张单子，给你到城里去买些什么东西。
〔两人下。
幸福人 钱哪，再见了！啊哟，这些个悲剧演员！没完没了的高尚，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四幕
人 物
古尔梅斯卡娅
布拉诺夫
不幸人
幸福人
阿克休莎
彼得
卡尔普
乌莉塔
〔花园的另一部分：右面是凉亭，左面是花园的长椅，远处，穿过树木，可以看见湖面。月夜。
第一场
〔不幸人和幸福人。
不幸人 阿尔卡季，你吃过晚饭啦？
幸福人 吃过了。
不幸人 老弟，给你吃得好吗？
幸福人 好极了。根纳季·杰米扬内奇，聪明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吃亏。
不幸人 聪明人？你这是说谁啊？
幸福人 说我自己。
不幸人 喂，这是谁告诉你，说你是聪明人？老弟，你别相信这话，是人家骗你的。
幸福人 甚至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你听，第一，我吃老爷的饭菜，我说，我这是跟您养成的习惯；第二，我跟女管家搭上了关系，因此，根纳季·杰米扬内奇，我借了她的钱，我还有一瓶露酒，放在床边的墙角里，乌黑的，像皮鞋油。
不幸人 阿尔卡季，你初次登台，还算不错。老弟，你努力吧，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
幸福人 我倒演得好，您演得怎么样？
不幸人 阿尔卡季，我现在很幸福。我做了一件好事。
幸福人 哼，好事。还可以更好，如果把这些钱……
不幸人 什么？
幸福人 “放进口袋里”。
不幸人 我要让你这个“放进口袋里”知道点厉害！
幸福人 要不然，手里会有多少钱啊！啊哈，根纳季·杰米扬内奇！
不幸人 到了手，又飞走了。
幸福人 您为什么把钱交出去呢？
不幸人 阿尔卡季，你疯了！怎么为什么？这钱不是我的。
幸福人 这有什么要紧！立刻“拔脚就跑”！到城里去，坐三头马车……就可逛一下了！……然后再坐轮船到雅罗斯拉夫尔去，这里去，那里去，还要到尼日尼城去赶集！
不幸人 阿尔卡季，我想掐死你，这样对你更好些，我也可以安静些。
幸福人 您说，掐死！您聪明。可是这个中学生，看样子，更聪明些。他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比您好。
不幸人 什么角色，老弟。嗳，他算个什么？一个小孩子，如此而已。
幸福人 什么角色？第一情人。
不幸人 情人？（威严地）谁的？
幸福人 （滑稽地、卑贱地）您婶母的。
不幸人 哈，哈，哈！可是，阿尔卡季，非但你的外形是卑鄙的，连你的灵魂也是卑鄙的。不过，你得小心点，别再胡说，说了，你这家伙就得挨揍。
幸福人 哼，挨揍……
不幸人 要狠狠地揍。
幸福人 怎么不揍呢！（走向丛林）他演的是情人，您呢……（从丛林后）却是演傻瓜。
不幸人 （进攻）我演傻瓜？我？
幸福人 （跑到另一边）人家在笑你这个傻瓜呢。
不幸人 （进攻）笑我？谁？谁？你说，坏蛋！
幸福人 （退却）您吓唬人好了！我要跑了……我有什么错，我自己听见的，亲耳听见的。
不幸人 谁笑我？该死的！
幸福人 您的婶母和布拉诺夫。
不幸人 （抱头）噢！
幸福人 他们管您叫傻瓜。（躲到丛林后面）
不幸人 阿尔卡季！也许你那肮脏的日子过够了吧？那么你就自己去吊死吧！别让我为你弄脏了手！
幸福人 有到手的钱，您都不去拿；顺着胡子流，却流不进嘴里。还叫我做伙伴呢！既然是伙伴，那么什么都该平分——这里面也有我的一半。
不幸人 我叫你来当伙伴，不是叫你做强盗。
幸福人 把我那一份给我，给我！
不幸人 阿尔卡季！你喝醉了还是怎么的？
幸福人 嗳，喝醉了又怎么样呢！我还引以为荣呢！
不幸人 不，打死你，打死你才能完事！没有什么好说的！
幸福人 （退却）哼，怎么不打死呢！（从丛林后面）您的手短了点！（逃走）
不幸人 他造谣，无耻地造谣。啊，一个人会卑鄙到这种程度！如果……宁愿他是撒谎，说的不是真话！我只要把他揍一顿……但是，如果我的笃信宗教的婶母，这位温和慈祥的模范……噢，那我就按我的办法跟她说话了。居然嘲笑一个人的感情，嘲笑一个演员的热泪！不，不幸人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下）
〔卡尔普上。
第二场
〔卡尔普、然后乌莉塔。
卡尔普 吃过晚饭了。太太到卧房去了，可以休息休息了。（坐到长椅上）
〔乌莉塔，四处张望。
出来散步？
乌莉塔 对了，卡尔普·萨韦利奇。这夜晚非常……
卡尔普 确实……使人愉快……那有什么呢，您去散散心吧！原因是很清楚的，是活人嘛，活人总是想念活人。
乌莉塔 您这是指的什么？
卡尔普 就算是指的您吧。
乌莉塔 是什么意思？
卡尔普 您自己会明白。
乌莉塔 可是，我不明白呢？
卡尔普 那关我什么事！爱明白不明白！我又不是做您的丈夫。
乌莉塔 您说的话简直太蠢啦。
卡尔普 那就随您的便吧。
乌莉塔 我不明白，怎么人们对什么事总是只看到坏的一面。
卡尔普 坏的一面，好的一面，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不过有点奇怪……
乌莉塔 什么奇怪？
卡尔普 在您这样的年纪……
乌莉塔 什么这样的年纪？您又没有参加过我的洗礼。我觉得，您没有什么好说的。
卡尔普 我说的话对您不会有坏处。
乌莉塔 您像只似的蹲在这里吧！好好想想脑子里尽想些什么。
卡尔普 那就是说，我待在这里妨碍您吧？
乌莉塔 这是什么话？您何必这样看待我呢？
〔幸福人上。
第三场
〔卡尔普、乌莉塔、幸福人。
幸福人 可敬的伙伴！
乌莉塔 欢迎大驾光临！
卡尔普 您老爷在睡觉吧？
幸福人 （坐下）谁知道他！
乌莉塔 你们在我们这里住很久吗？
幸福人 我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卡尔普 应该待在这里。你们在这里，情况就好多了。刚才伊万·彼得罗夫不是立刻把钱交出来了吗？
乌莉塔 那当然喽，是男子汉嘛。
卡尔普 太太可怎么样呢！往上爬的人买产业，可是我们什么都卖掉。卖了一片森林，又卖一片！太太把钱装满盒子，抓得很紧，谁都要不到她一个钱。可是突然又有成千卢布飞走了，飞走了。
幸福人 真飞走吗？
卡尔普 真飞走了。
乌莉塔 都送给穷人和亲戚了。
幸福人 （不听）要能捞到就好了。
卡尔普 所以大家都在捞嘛。
乌莉塔 都送给穷人和亲戚了。
卡尔普 怎么能不送给亲戚呢！
乌莉塔 照您说，给了谁呢？
卡尔普 我们知道给了谁。
乌莉塔 当着外人的面，您怎么好意思说！
卡尔普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我们的兄弟，因此……
乌莉塔 大概，关于我们的模范生活，全省都知道了。
卡尔普 我不说我们村里的事，难道会传出去。难道在彼得堡、在莫斯科也会知道？
乌莉塔 无论如何您总不应该责备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