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愣了一下，答道：“乾为天，坤为地。”
“不错，乾为天，坤为地，乾为天，坤为地……”周岩重复着姜离的答案，有些酸涩地笑了起来，“不正如我与哥哥现在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树接口道：“确实，乾坤药分乾丹和坤丹，乾丹让我这么一个天资平平、相貌平平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坤丹让本是良材的岩弟根骨大损，经脉阻塞，甚至身体发育也受到了影响，而且当时还让他中了剧毒，家师全力施救才保住岩弟的性命。自服药以后，岩弟的用功程度胜我十倍，却变得身形肥胖，武功进境也较常人缓慢，这实在不是岩弟有错，而是……是造化弄人吧！乾坤药的发明者或许是怕后人知道这药的真实功效后不敢服用，所以故意将坤丹的危害写得极小，又为了避免被质疑不够真实，便把乾丹的好处也写得小些，来平衡二者。会发生这样的事，师父也没有想到，此事令他悔恨莫及，从此不再亲自炼丹。”
周岩自嘲道：“最近几年，我也不怎么再用功了。一来这药的功效确实厉害，我再怎样挣扎，此生也难以达到武学的一流境界；二来我哥哥如今天资卓绝，武功与五大门派中的前辈高手也相差不多，人又潇洒，品性更是没得说，这不正是我当年偷药的目的么？而且哥哥性格沉稳，比我这个不成熟的急脾气好多了，再有现在这样好的天赋，将来必能成就大事。至于我么，哈哈，只要为哥哥高兴，崇敬我的树哥，在他的羽翼下做个武功二流的炼丹师，也是快快活活一辈子！”
姜离看见周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故作轻松地说出这番有些玩世不恭的话的弟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无数复杂的光华，自责、惋惜、恼怒、怜悯、坚定……三人都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饮酒。不一会儿，三人手中的酒坛便见了底。
姜离再次打破沉默，问周岩道：“岩弟，你为何不肯将这些讲给雅儿姑娘听？如今你假装不认她，却又被她识破，岂不让她伤心？所谓约定，那时不过是一个五岁男孩和一个四岁女孩的赌气玩笑话，你何以如此在意？”
周岩道：“我告诉她这些是要干什么，为我自己的糟糕和失败找借口么？不管是五岁还是五十岁，当初说那句话时我心里是当真了，既然没有做到，那就是我的不对。我难道要向她哭诉我的不幸，找那些客观原因来推卸责任，让她怜悯于我？那样岂是大丈夫所为！”
姜离笑道：“假装同名同姓，不承认自己是自己，这便算是大丈夫所为了？”
周岩神色又变得黯然，低声道：“我……我最终不是承认了么？只是……如今不知该怎样面对朱姑娘了。”说完又伸手去取一坛未开封的酒。
姜离一把将周岩的手按住，道：“且慢将自己灌醉，恕大哥今夜自作主张，不是一个人来赴约的。你且见见我带了谁来。”
周岩闻言向四下里望去，见亭外不远处一丛树后走出两个娇小的身影，却是朱雅儿和小桃。原来姜离在受到周岩邀约时看他神色黯然，便已猜到他所为何事，于是回房交代小桃去找朱雅儿，让她们随着自己沿路所做的记号暗中跟到这里，并且躲藏起来听周岩与他说话。
二女现身之时，姜离瞟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周树，料想凭周树的耳力，他应当也早已发现了藏在树丛后的小桃和朱雅儿，但看他刚才主动将周岩的那些往事一一道出，想来也是他故意为之，想帮弟弟解开这个心结。
周岩原本就有肥肉的脸此时因为饮酒更加肿胀得厉害，配上他那副悲凉的表情，让人看起来是说不出的窘迫。
周岩带着颤音开言道：“朱姑娘，你……你都听到了？”
朱雅儿摇摇头，却是答非所问：“你为何还要叫我朱姑娘，难道你也要我叫你周二侠么？”
周岩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愣愣地看着坛中映着月光的酒水。
朱雅儿又道：“你说的那个约定，我压根儿从来没放在心上，我只是一直以为你怪我当年说了那句你永远比不过哥哥的话，伤了你的心，你才不肯认我。”
周岩低声道：“我刚才说过，我确实一辈子也比不上我哥哥，你讲的是事实，我为什要怪你？”
沉默了良久，周岩将低下去的脑袋抬起，仰面朝着亭顶，两行泪水居然沿着脸滑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不能把以前那个周岩忘了呢？就当他八岁的时候已经被乾坤药毒死了啊！就当我只是现在这个丑陋懒惰脾气又坏的胖子啊！”周岩忽然近乎歇斯底里地朝众人吼着。
“就当我从来没有好过，没有优秀过，没有努力过，就当我一直都是这样不堪，不要让我显得那么可笑。”周岩又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
周树看着痛苦、失神、崩溃的周岩，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怒火要迸发出来，让自己一向无比平静的脸庞也微微扭曲。
“砰！”周树将一坛酒甩在周岩的脸上，酒坛登时被砸碎了，酒水在月光下飞溅，整个亭中一时银光闪动，酒香四溢。
“我可以当你是那样，弟弟。”周树的面色重归平静，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独自飘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