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宫中设家宴,孙词带着方庭春与王沁文出席。
当方庭春穿着和硕格格的装扮出现的时候,孙词也愣在那儿了。换一身装扮,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宫中的礼仪,早已学过千遍万遍,方庭春已熟记在心。这种场合,王沁文也不敢耍什么手段。
方庭春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爷爷,可是,他还是有可能是的。这里的这一切,都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人。
“不必多礼。”皇帝匆忙让她起来。
紧接着,皇帝又赐给她一块宫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孙女的宠爱。
皇帝看着方庭春,经常觉得恍惚,好像看到宝珠,好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虽然嘉庆再三强调家宴,一切从简。但还是循规蹈矩,没人怠慢。皇子皇女那么多,方庭春一一见过,她也觉得想笑。像四阿哥,比自己还小,却要管他叫叔叔。
“想不到,我竟成了你姑姑了。”庄敏笑道。
方庭春仔细观察着众人,智亲王面容消瘦,从头到尾都是严肃认真的神情,方庭春也知道。皇帝虽没有公开立储,但是从上到下,都将智亲王当成储君对待。
还有四阿哥,不过十二三岁,却机灵聪明,看样子似乎很得皇帝宠爱,只要他一开口,皇帝便是笑嘻嘻的。
一顿饭下来,都是互相在打量,互相在估摸。
吃完了饭,皇帝把方庭春留了下来。
“这宫里,你还不熟悉,不如,朕带你走走吧。”皇帝虽然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希望与这个孙女能亲近亲近。
皇帝带着方庭春在宫中走动,走遍了后宫,又带她走到了太和殿。方庭春望着皇宫里的朱墙绿瓦,顿生一种肃穆之情。
从太和殿上望下去,一级又一级的石阶,似乎看得到百朝文武百官,就站在那下边的情形。
原来,这就是皇宫,这样的庄严肃穆。方庭春只觉得在这里,让人有一种苍茫的感觉。
天下多少人,而坐在那龙椅上的人,就在这儿,主宰着天下苍生。
“庭春,你可会怪朕?”皇帝开口道。
“为何?”
“怪朕把王沁文嫁给孙词。”
“皇爷爷想听实话?”方庭春问道。
“当然,这里没一个人肯对朕说实话,朕希望你说。”
“当然怪过。可是,这一刻,我却有一点明白,皇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方庭春说道。
她忽然感到,皇帝有多不容易。
方庭春往边上走去,看尽这石阶,还有广阔的远处,天地之间,好像只有这一方天地。
“你明白?”皇帝像个老爷爷,跟在方庭春后天,爷孙二人站在那石阶之上,似乎在追寻着什么。
“皇爷爷要用一人之力,普度天下众人,必然要权衡。管人是件难事,管天下人就是天下第一难事。从江山社稷的角度,我理解这种做法,可是作为孙词的妻子,我却无法接受。”
“江山社稷……”嘉庆忽然一恍惚。
“好久,都没有人和朕谈起江山社稷了,没想到这词,竟然从朕的孙女口中说出。”
“皇爷爷……”方庭春回头,却见嘉庆满面风霜,他似乎很疲惫。
“庭春,你从民间来,你告诉朕,这民间,到底是如何评价朕的?”
方庭春长叹一声,她该怎么说?
“你如实说,朕想知道真相!”
“中庸。”方庭春想了半天说道。
嘉庆一笑,她想说的,莫不是平庸吧。
“人人都说康乾盛世,康乾盛世,可皇阿玛交给朕的,真的是锦绣江山吗?”
如若往常,嘉庆断然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今夜对着方庭春,他好像是在对着三十七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
“有时候,朕也觉得很委屈。”嘉庆对方庭春说道。
“朕已经尽己所能,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还是有人,在谈着盛世悲音。”
方庭春心中一惊,原来,这些他都知道。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除去这身龙袍,他是一个老人。可因为穿起这身龙袍,他就必须背负起这沉重的责任。
“皇爷爷,你记不记得,去年春天,孙词带人进京,你可记得那个告御状的,戴面纱的女子?”
皇帝努力地去搜寻,试图拉回一些记忆。
“哦。记得。”
“那个人就是我。”方庭春说道。
“是你?”嘉庆大惊。
“是。而且前年扬州那场大水,我也正好在场。
或许皇爷爷看到的奏折上,写的是大水弥漫,伤亡无数。这八个字,不知道皇爷爷能想到什么。可我,却是真真切切看到的。无数人哀嚎,花红柳绿的扬州城,变成了一片沼泽。”
“百姓连这紫禁城都进不来,如何看到皇爷爷决断权衡?他们如何知道您是否披星戴月,日理万机?
他们看到的,是他们的切身利益。江南一带,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从王林一案,到南河工程。官僚腐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这些才是他们看到的结果。”
嘉庆无奈地长舒一口气,笑道:“你这是在说朕治理无方。空有干劲,却没有成绩?”
方庭春大惊,跪了下去:“孙儿不敢!”
嘉庆一笑,将她扶了起来。
“你不用不敢,其实,他们心里想的,不外乎也是这些,可他们不敢说。他们敢说的,只是皇上英明。”
“皇爷爷……”
方庭春有些心疼,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句话能定人生,一句话能定人死。可此刻,他看起来却是那么孤单无助。
“朕自认亲政以来日日勤勉,不敢有半刻荒废。可是,朕毕竟不是神仙,有很多事,朕也无能为力。
他们都说皇帝是权势最大的人,其实,皇帝是这世上最为难最孤独的人。朕心里想的是天下苍生。而满朝文武,想的却是如何升官发财。庭春,你教教朕,朕该如何呢?”
“皇爷爷……”方庭春说不出话来了。
“孙玉是个能臣,他心里也有百姓有天下,可他这人,容易居功自傲。所以朕才安排英荣与他对立。即是互相监督,也是互相促进。有个人在身后鞭策一把,或许,你能走得更远。”
嘉庆说道:“庭春,三言两语间,朕就知道你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有你在孙府,朕也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