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孙府,方庭春还是想着皇帝的话,令她难以平静。
似乎一个人站的位置越高,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多。她想起她还是一个土匪的时候,她只要救了一个人或者帮了一个人,就是替天行道。而他们这些人的道,似乎远比自己要重得多。
方庭春不禁有些迷茫,自己今后,该做什么?该如何做?
自从方庭春摇身一变,变成和硕格格之后,她在方府的地位,也是截然不同。
“夫人,您在想什么?”
兰心见方庭春在那儿,摇着孙嘉珩的摇篮,摇着摇着,出了神。
“我在想,上次在坠湖之事。”方庭春说道。
“这事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夫人怎么还在想着呢。”兰心道。
“就因为过去了,才有心思去认真想。当时我只顾着害怕了,都来不及把这前因后果细细地捋一遍。”
“那夫人可想出什么没有?”兰心问。
方庭春觉得很奇怪,按沛儿的性格,她不会这么大胆做这么出格的事。从前,再怎样,她顶多对自己不理不睬,或者在言语上占些便宜。
会让沛儿做这些事,那她得有多恨自己?
方庭春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她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当日在游船上发生的事。
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也不想轻易说出来,她总觉得这事儿一定有些蹊跷。
方庭春见孙嘉珩睡着的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虽然隔着手套,可她依旧觉得很满足。
“没有。太乱了。”方庭春说道。
孙沛自从上次一事之后,一直就郁郁寡欢,也鲜少与人来往。
孙沛坐在长廊上,趴在护栏边。望着湖水,当日的情景又一一浮上心头,孙沛叹了一声,把头埋进臂弯之中。
“沛儿……”
孙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方庭春。她起身正想走,却被她拦了下来。
“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你还想问什么,你如今是格格,谁还敢拿你怎么样。你达到你的目的了,你还要如何?”
孙沛有些恼羞成怒。
“我只问你,你那日到我房中,抢走了一张字,究竟是为何?”
孙沛望着方庭春,冷笑了几声,后退几步。
“你自己做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我做了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你真是唱得一手好戏,你什么都有,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孙沛快哭了出来,为什么方庭春要这样对她,不仅陷害她,还要当面羞辱她。
“方庭春,我恨你!”
孙沛怒眼圆睁,甩了甩帕子,就跑了。
方庭春留在原地,她虽然有些气愤。但从孙沛的言语中,她就更肯定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莫非是王沁文在其中做了什么?方庭春越来越不安。
这天夜里,孙词来到方庭春这儿。
天气渐渐暖和,夜里仍有些凉意,最是舒服的时候,方庭春把门窗都敞着,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舒适得很。
“你怎么又在写字。”孙词笑道。
方庭春抬头,见孙词踏月而来。方庭春放下笔,莞尔一笑。
“你在写什么?”孙词问道。
“没什么,随便写写……”
“怎么你们都这么爱写字,最近,我看沁文也总是在写字。”孙词笑道。
写字?方庭春眼神一变。那日,孙沛匆匆跑进来,也是为了抢一张字。难道,这一切,都与这字相关?
“是么……”方庭春一笑。
孙词以为是自己在方庭春面前提到王沁文,让她觉得难受。便笑道:“不说这些了。今日,珩儿可还安静?”
一提到孙嘉珩,方庭春顿生欢喜。
“你来。”方庭春匆忙把孙嘉珩招呼了过来。
他二人趴在孙嘉珩摇篮边上。
“我今天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像你。”
“是么,他们都说像你。”孙词心中一乐。
“是呀,不过我今天终于发现,他有个地方,真的很想你。”
“哪里?”孙词又欢喜又好奇地问道。
“眉毛……”
孙词噗嗤一乐:“这一张脸,就眉毛像我……”
方庭春双手扒着边沿,俯着身,也是乐了起来。
“人家都说,儿子小时候像母亲,等长大后,就会越来越像父亲。”孙词自信地说道。
方庭春没有与他争辩,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
孙嘉珩虽然睡着了,但二人围在他旁边,笑着笑着,时间也这样过了许久。直到奶娘进来,把孙嘉珩抱走了。
“哦,对了,今天我看爷爷吃饭的时候,面色并不好,发生了何事?”方庭春问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爷爷和蔡和,起了些冲突。”孙词道。
“政见不合,本是常事,爷爷为何今日这般苦恼?”
方庭春有些疑惑,从前,孙词从不把这些苦恼,带回家里。可今日吃饭之时,却见他长吁短叹。
“因为这事,可不一般。”
“哦?为何?”方庭春问道。
“还不是夺嫡一事。虽说秘密立储的方式将皇子之间争权夺位的现象改善很多,但却没办法根本解决。
虽然是秘密立储,但如今朝堂之上,谁都明白,皇上是把智亲王,当成储君在培养。
但四阿哥,又颇得皇上喜爱,虽然年幼,也不无可能,因此,很多人便把这赌注,押在四阿哥身上。
这争权夺位的事情,就算皇子不参与,都有臣子在鼓动着。”
“那你是说,爷爷支持智亲王,而蔡和支持四阿哥?”
“不是。爷爷谁也不支持,只是蔡和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一个官员给弹劾了。只因为那人是智亲王的亲信。
爷爷便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没想到这蔡和反倒参上一本,说爷爷与智亲王联手,只手遮天。所以,爷爷才为此苦恼。”
“原来如此……”方庭春问道。
“那你觉得,智亲王和四阿哥,谁更适合当这个储君?”
“依我说,他们,谁都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孙词似乎说得很是平静。
“你好大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方庭春惊叹道。
“事实就是如此。可真要在他二人之间二选一的话,我支持智亲王。毕竟四阿哥还小,容易受人摆布。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可不少见。这样一来,十分不利于朝局稳定。”
“哎……”方庭春叹了一声,低头沉思。
“我发现你变了。”孙词转而笑道。
“你从前不太关心这些事的。”
“因为那天皇爷爷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对你说了什么?”孙词很好奇,皇帝是怎么教导他的子女的。
“他说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既然受了这天下独尊的地位,就要担起这以天下为家的责任。”
“想不到,你不过当了几日的格格,就已经这么忧国忧民了。”孙词笑道。
“不是有句话说,见贤思齐么。
从前我以为,劫富济贫,救一个人帮一个人就是替天行道,但现在我明白,那只是我的小道。而大道,还离我很远。我不懂,所以我才要学。”方庭春一本正经地说道。
“庭春……”孙词心中颇为感慨,她拉着方庭春的手。
方庭春见氛围一下又变得这样正经,一拳锤在孙词胸口。
“不和你说这些了,你隔一日才能来我这儿,这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他日再论。”
第二日,方庭春趁着王沁文不在,偷偷潜进了她屋中。
她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她桌子上的纸张,没发现什么问题。
又把她纸篓里,被揉成一团团的纸一张张的摊开。忽然,她注意到了一张。
那上面的字,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自己写的,还是王沁文写的。那字体,和自己的字,太像太像了。
外头有些动静,方庭春匆忙将这儿恢复原状,手里拿着那团纸,跳出窗外,从后头逃了出去。
方庭春回到自己屋中,把那张废纸摊开,自己照着上头的字,写了一张。两张一对照,真有以假乱真的形势。
方庭春一惊,这王沁文为何要模仿自己的字迹?或许,问清楚孙沛,才能一探究竟。
“孙沛,你告诉我,你那日,从我这里抢了一页纸,究竟是为何?”方庭春来到孙沛房中,追问道。
“方庭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珩儿也没有事,为什么你还这样紧追不舍。”
方庭春走上前,把从王沁文房中找来的那张纸,与自己写的那张,摊在孙沛桌上。
孙沛一看,惊问道:“这是什么?”
“这两张,一张是我写的,一张是王沁文写的。你可看得出,哪一张是我的。哪一张是她的?”
孙沛心中一慌,匆忙拿起那两张纸,左看看右看看。太像了,她实在分辨不出,这两张字,有什么区别。
孙沛的气息越来越紧张,方庭春见状,便问道:“孙沛,你如今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何事?”
孙沛心中七上八下,想来,自己是被王沁文给利用了。
“那日,我从阿铭那里截下一封信,有人冒用我的名义,给段泽允写了一封信。那字迹,是你的。”
方庭春面色一变,她心里知道,这信的内容,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否则孙沛不会这样生气,也不会这样遮遮掩掩。
“不是我写的。我从没冒用你的名义,写过什么信。”方庭春说道。
孙沛看着面前这两张一模一样的字,她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孙沛忽然把莲心叫了进来。
“去把阿铭给我叫来!”孙沛说道。
过了一会儿,阿铭战战兢兢地出现,他一见方庭春也在这儿,心中就更是害怕了。
“阿铭!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你说和硕格格让你帮他送信,可有此事?!”孙沛问道。
孙沛说话一向轻声细语,而今日却是这样大声。而如今,方庭春又成了和硕格格,阿铭心中已知大难临头。
吓得跪倒在地:“小姐饶命,格格饶命。”
方庭春与孙沛互看一眼,方庭春道:“你老实交待,我饶你一命。”
阿铭哪里再敢隐瞒:“是……是徐姨娘让我这么做的。”
徐姨娘三字一出口,方庭春与孙沛都是大惊失色。怎么会是徐姨娘?仿冒自己字迹的人,明明是王沁文。
“你说的可是实话?”方庭春站起身来,走到阿铭面前。
方庭春不怒自威,阿铭抬头,哪里再敢说什么假话。
“真……真是如此。”阿铭说道。
“确实……确实是徐姨娘让我这么做的……她……她还说,一定要等沛儿小姐路过的时候……”
孙沛心中起伏,为何会如此?为何会是徐姨娘?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
“徐姨娘说,只要我帮她完成这件事,她就涨我的工钱,我家中老父病病,急需用钱。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可我却真的不知道,会弄出这些事来。如果我知道后头会有那么多事,打死我也不敢这么做啊。”
孙嘉珩是孙府的命根子。当日孙家这几个祖宗,统统落水,他心中早已怕得要命,想必此二者之间必有关联。日日担心受怕,没想到,方庭春真的查到了自己头上。
孙沛又怒又怕,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方庭春对阿铭说道:“你若想我不怪罪于你,你就当今日没见过我们。即便徐姨娘问起,你也不能说。”
阿铭吓得要命,他抬头望着方庭春,却感觉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
“如果让徐姨娘知道,我们查到你头上,我想她也不会放过你的。”方庭春说道。
阿铭看了看方庭春又看了看孙沛,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被挑中做这种事。这事儿,何时才是个头?
阿铭退了出去。方庭春与孙沛二人坐在屋中,对着那两张字,看了又看。
“之前游湖一事,你是不是有去找过王沁文商量过?”方庭春问道。
孙沛心中有愧,不敢去看她:“是。”
“那她是什么反应?”方庭春问道。
孙沛心乱如麻,细细回想当日情景。
“我只记得,当时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好像有点害怕,她说哥哥不喜欢她和你斗,一开始,她有些犹豫。”
“她可有问过你,为什么你会忽然这么做?”方庭春又问道。
孙沛绞尽脑汁,不敢放过当日任何一个片段:“好像没有。”
方庭春抿着唇,片刻方开口道:“那就是了,以我对王沁文的了解,她一定会先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她却一点都不好奇,说明,她或许知情。
况且,有人帮她害我,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犹豫再三?而且,这字迹,确实出自王沁文之手。”
“你的意思是说,徐姨娘和王沁文联手?”孙沛还是觉得云里雾里,又困惑,又害怕。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方庭春说道:“只是,我却不知,徐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因为追根究底,一定会问到那张画,她不想让人知道那张画,更不能让人看到那首诗。
“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告诉别人。”
方庭春这么一说,孙沛忽然有些感激,她望着方庭春,心中有些愧意。
“只是。”方庭春又开口。
“如今,你我都要当成还不知道这事。继续保留原来的状态。我一定要知道,这徐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