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到冬天,也没多少人愿意出来逛街,大家都缩在被子里,嗑着瓜子聊着天,有钱的便去戏园子里听戏,桌子底下搁着炭盆,而上面唱戏的戏子尽管冻得不行,却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
如此一来,街上就更清冷了,偶有打更的老头经过,敲一敲锣鼓,震得人耳朵疼,好久好久了耳畔还是嗡嗡的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萧婵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孤家寡人。
也许在这之前,她体会不到孤独和寂寞的痛苦,可是现在,她就像那个独自在雪地里行走,兢兢业业地敲着锣鼓,高声喊着的打更老头一样。
但她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
卓郁默默地跟着,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萧婵忽然无比烦躁,猛地扭头,对着卓郁发了一顿脾气,“你早就知道他把我休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回到他身边?”
卓郁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她的背影,失魂落魄,看着她一个人伤心欲绝,他似乎也跟着心痛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因为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萧婵大吼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从来不知道!”
卓郁不再说话,任凭她骂,她骂着骂着,把很多现代骂人的话都搬出来说了,这些话卓郁从未听过,第一次听也觉得很新奇,甚至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萧婵以前常听学生这么骂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这么骂人。
她骂够了,累了,往雪地里一倒,卓郁连忙跑上去抱住她,自己单膝跪在地上,让萧婵靠着他的膝盖。
她早就该发泄出来的,却一直忍到了现在,也很不容易了。
卓郁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他脾气很不好,可是在面对萧婵,也有铁汉柔情的时候。
这一夜注定是萧婵最痛苦的一夜,等她熬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时间慢慢流逝,日子已经走上了正轨。
萧婵在将军府呆了一阵子,到了过小年的时候,她在房间里绣着荷包,楚楚躺在旁边的榻上,看着窗外的飘零的雪花。
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一个丫头拉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道:“今儿去夫人那处,夫人赏了好大一个红包呢!”
那姑娘叫喜鹊,脸圆润红扑扑的,眉眼弯弯,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让人看着便觉得一股喜气。
这是卓郁亲自选的,说喜鹊报喜,这名字好,又机灵懂事,就留给萧婵用了。
萧婵道:“小将军呢!回来了吗?”
喜鹊道:“还没呢,这是小将军第一次一个人去巡视大营,回来的路上下了暴雪,把路堵住了,他们便走了另一条路回来了。”
萧婵点点头,没再说话,喜鹊给楚楚翻了个身,让她舒服一点,自己在炭盆里加了些碳,看见萧婵在绣荷包,道:“姑娘这荷包马上就要修好了,咦,这绣的是什么?”
萧婵笑了笑,拿着荷包在喜鹊眼前晃了晃,道:“说了你也不懂,还是不说了。”
喜鹊撇了撇嘴,“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竟不肯教教我们这些下人吗?”
萧婵一怔,想起以前跟过自己的那些婢女,最后的下场,一个个惨不忍睹。
紫苏……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卓郁派人出去找,都没有找到紫苏,也许也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萧婵不敢对喜鹊太亲近,她害怕喜鹊也因为自己,而下场极惨。
但她对喜鹊实在是没有办法冷漠,喜鹊实在是太讨喜,不管萧婵怎么板着脸,她都是笑嘻嘻的,前一秒才被骂了,一转身就忘记了,又笑眯眯地凑过来跟自己说话。
萧婵回过神来,说道:“我们管他叫天使。”
她荷包上绣的就是天使,一个很小很小的天使,她的绣工不好,对画画也不擅长,好不容易才描好,绣的时候,为了避免失败,也是极其小心,绣的很慢很慢。
喜鹊歪了歪头,“天使,是干什么用的?”
萧婵笑了笑,“天使……”她忽然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道,“他是……你跟他说你想要什么,他会满足的。”
喜鹊道:“就是神仙?”
萧婵抿抿唇,耸了耸肩膀,“可以这么说吧!”
喜鹊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萧婵绣着绣着,眼睛有些累了,便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桌上的檀香还点着,她嗅着这味道,也睡不太着,后来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把檀香给熄灭了。
没有了那提神的檀香,萧婵一下子就陷入了沉睡中。
她醒来的时候,肩膀上披着一层毯子,她一动,毯子便滑落了。
卓郁站在她身边,赧然一笑,“把你吵醒了?”
灯光映在卓郁的脸上,有些暗黄,却轮廓分明,俊朗非凡。
萧婵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了?”
卓郁道:“已经可以用晚膳了。”
萧婵讶异,一不留神就睡了这么久,真是惭愧。
她又看着卓郁,道:“今天小年夜,你不去陪卓将军和卓夫人吗?”
卓郁道:“只是小年夜,没什么打紧的,小年夜我陪陪你吧!”
卓将军常年在外打仗,现在年纪大了,被调回京城,掌管着京城的禁卫军,最大的期望,就是卓郁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在外征战出名。
当然,卓将军最幸福的,就是和家人团聚的时候。
所以,卓郁不和家人过小年夜,桌将军和卓夫人一定很失望。
萧婵道:“我没什么要紧,你去吧!别让卓夫人卓将军久等。”
卓郁却撩开衣摆,坐在萧婵的对面,道:“他们自然有人陪,而且他们老夫老妻了,我也不好去打扰。”
他这么说,萧婵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卓郁道:“大年三十晚上我要进宫,可能就没法陪你了,对了,你要进宫吗?”
他应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那语气,那表情,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萧婵也是淡淡笑着,随口回答道:“不去了,怪冷的。”
卓郁道:“哼,不去也好,宫里规矩多,你在府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萧婵点了点头,然后从桌子底下掏了掏,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递到卓郁的手中,“送你的,虽然还没有到正式过年,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你了,新年礼物。”
卓郁一怔,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荷包。
是一个蓝色的荷包,金线镶着边,上面绣着一个小人儿,头上有一个黄色的圈圈。
卓郁拧眉,“这是什么?”
一旁的喜鹊正好从外头进来,看见了便笑着道:“那是天使呢,就是神仙。”
卓郁哑然失笑,“真是新奇。”
萧婵笑了笑,道:“给你你收着就是了。”
卓郁双手把它塞进了胸口,一边塞一边道:“多谢。”
俩人靠着窗边说了几句话,萧婵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那里有红梅绽放,点点如殷红的血一般。
卓郁始终观察着萧婵,见她有些累了,便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就有工匠师傅上门,把萧婵房间里的一扇窗户给换了。
也不知道这师傅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么透明的窗纸,却又很厚,很结实,风吹不破,然后装在她的窗户上。
外面再罩上一层正常的窗户,这样想看雪的时候,就可以把外面那层窗户给打开。
萧婵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红梅,听见楚楚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将军真是有心了。”
卓郁的确很有心,萧婵心中感激。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萧婵,喜鹊,楚楚在房间里玩词语接龙,本来是想玩成语接龙,或者是行酒令的,但是被楚楚和喜鹊齐齐抗议。
她俩都没读过什么书,能说出几个成语就不错了,还要玩成语接龙,那是万万不行的。
至于行酒令,那就更不行了,俩人连诗都念不出来几句,如何能作诗?
萧婵只好退而求其次,变成词语接龙。
如此一来,这一晚上倒也容易过,很快便到了深夜。
在现代,萧婵还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守岁,守到了一定时间,大人就会给个红包,就可以去睡觉了,长大了以后,也不在乎红包,只想到头就睡。
可是在古代,守岁的习惯却是一定有的,必须得守岁。
萧婵两只眼睛的眼皮都在打架了,困到不行,喜鹊却非要拉着她不准她睡觉。
直到她们听见外面有点灯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下人们说话的声音,喜鹊才说道:“将军回来了。”
他们在宫里吃饭喝酒,居然搞到现在,萧婵叹息摇头,做大臣的真是不容易啊!
喜鹊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冻得直哆嗦,说道:“听说今日小将军喝了挺多酒,心情还很好,也不知道怎么了。”
萧婵张了张嘴,刚想问:“太子呢?”
这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被她及时收回来。
如今慕容琛是慕容琛,她是她,俩人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了。
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四年以来的梦,有美好的,有痛苦的。
但是再痛苦的梦,也会有美好的一刻,能冲刷掉一切痛苦的回忆。
萧婵默默地烤着火,她忽然一下子没了睡意,静静地听着喜鹊说话,“今儿晚上宫里的大臣可多了,卓将军也喝了许多,还有人不晓得事,想来灌卓将军和小将军,咱们府上谁不知道他们酒量出了名的好,结果那些人自讨了没趣,反倒把自己给喝醉了!哈哈!”
萧婵也淡淡的笑着,“然后呢?”
喜鹊愣了愣,道:“我又没去,也就听说了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