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琛拧了拧眉,没说话,萧婵缓缓松开手,在书桌前徘徊了几步,说道:“坦白跟你讲,沈婉卿害我的次数不止一次,我先前可以不计较,这一次,我也可以不计较。”
后宫本来就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就算太子府不是后宫,也是内院,内院的女人永远都是争斗不休的。
今天慕容琛如果真的休了沈婉卿,那么萧婵想,后面的麻烦,也会不断地蜂拥而至的。
为了不让慕容琛整日被这种麻烦所打扰,她宁愿忍耐。
慕容琛终究还是没有写下去,这一封休书他在脑海中已经打过无数遍草稿了,可是萧婵一句话,打碎了他所有的计划。
慕容琛放下笔,道:“不计较到什么时候?”
时间好似很漫长,但是也很快,一早一晚不过是太阳从东面到西面,短短的一线距离,一日便如此消磨过了。
然后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也不能忍。
萧婵没有正面回答慕容琛的问题,她的脑海中时常反复地回忆起锦乐妃曾经提点过她的话。
只有做了太子妃,才有让太子名正言顺为她付出的理由。
可是依照她的出身,就算是诞下了男孩,也不一定能够当得了太子妃。
萧婵想来想去,又想到了那个胎记。
为什么沈婉卿和自己拥有相同的胎记?以前让慕容言帮她查,查着查着总是说什么都没有查到,再到后来,他们彻底决裂,萧婵更加不可能去问慕容言了。
萧婵想,慕容言一定有了一些线索,只是不想告诉她,想把她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她依然不理解,当时的自己对慕容言可以说是死心塌地,慕容言心里也该明白她对他的心思的,那到底是什么线索,让慕容言动摇了,害怕她变心呢?
萧婵从潇湘馆回来,一直在想这件事。
紫苏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花儿,粉色的,萧婵没见过那花,只觉得很漂亮,让紫苏摆在窗口,看着风从窗口吹进来,比纸还薄的花儿在风中瑟瑟颤立着,然后慢慢凋零下来。
萧婵忽然觉得悲伤,道:“还是拿到屋里去吧!”
紫苏见她好像心情不好,于是便将花儿放到屋里的桌子上摆着去了,然后走到萧婵身边,轻声询问道:“主子从潇湘馆回来便一直若有所思,您这是怎么了?”
萧婵扭头看了一眼紫苏,没说话。
这件事情,她连最亲近的慕容琛都没有告诉,就更加不会告诉紫苏了。
全天下只有沈婉卿最了解情况,可是沈婉卿肯定不会告诉她的,那还有谁呢?
萧婵忽然想到一个人,翠阁!
她喊了一下紫苏,道:“翠阁上次被罚,现在还活着吗?”
紫苏道:“当然还活着,怎么说也是沈良媛的贴身侍女,奴婢听说,沈良媛没有打招呼,那些人也把翠阁招呼得很好,大约是怕沈良媛事后追究吧!”
翠阁自从落水被小叶子救起,脸上被碎石划伤,又被慕容琛亲自赐给小叶子对食以后,便有些心如死灰了,以前她可是沈婉卿身边最得意的奴才,现在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萧婵道:“你想个法子,把翠阁偷偷送出宫来,我要见她,”顿了顿,又说道,“不,我去宫里见她。”
紫苏虽然诧异,但是萧婵是主子,主子既然有令,她也不能问为什么,于是答应着就去了。
翠阁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还能出慎刑司,她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待在里面,每天只是过着重复般的日子,舂米,舂米,还是舂米。
每天早上起来,听到的便只有两个字,她原以为沈婉卿会来救她,毕竟她忠心耿耿地跟了沈婉卿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她每天盼啊盼的,就是没能盼到沈婉卿。
只是萧婵身边的紫苏却来了,翠阁从前跟着沈婉卿的时候,就知道,在和萧婵的斗争中,每一次都以沈婉卿落败而告终。
她想,这一次萧婵找她,到底有什么事呢?
紫苏脸色冷淡,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脸上的那条疤还在,脸也变得脏兮兮的,黝黑黝黑的,手指甲参差不齐,指缝里还有很多黑乎乎的东西,身上的衣服更是穿的连最下等低贱的奴才都不如。
紫苏道:“跟我来吧!”
她也不说其他的话,就这么让翠阁跟着。
翠阁许久没出来,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四四方方的天一般,竟格外迷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想起年少的时候伺候沈婉卿是多么快活的事情,沈婉卿是沈家嫡女,身份尊贵,没有人敢得罪她,连带着翠阁这个婢女都备受尊重。
那些美好的日子,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在她落水被毁容,在她被小叶子从水中救上来以后!
“快点,磨磨蹭蹭什么呢?”紫苏不高兴了,低声呵斥。
翠阁只得加紧了脚步,往东宫走去。
紫苏带着翠阁走的小路,一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只听得到她的衣角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到了,进去吧!”紫苏扭头看着翠阁,说道。
一路走过来,翠阁都只是低着头,模样有些木讷,直到到了瑶光殿,她仍然是一脸呆怔的样子。
慕容琛早就已经搬出宫了,怎么萧婵要在东宫见她?
翠阁愣愣地走了进去,只见瑶光殿的正殿内,萧婵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手帕,一直盯着手帕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婵得宠,穿的衣服虽也比较素雅,但是妆容上却多了几分颜色,看着便让人眼前一亮,每次见她,似乎都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新鲜感,一个女人要在夫君面前保持新鲜感是多难的事情?可是萧婵却能做到。
翠阁朝着萧婵扑通一声跪下,竟是连宫中的正常礼节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萧婵听见这猛地跪下的声音,转头看去。
她微微勾唇,将手绢放在桌上,眼睛盯着翠阁,口中却对紫苏说道:“你先下去,我有话单独对翠阁说。”
紫苏退下,房间里只剩萧婵和翠阁两个人。
以往翠阁帮着沈婉卿可是没做多少伤害萧婵的事情,而且萧婵也明白,翠阁是沈婉卿的贴身婢女,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轻易背叛沈婉卿的。
她如今并没有完全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未来不可知的事情还太多,她没有办法掌握。
萧婵幽幽开口道:“翠阁,你如今的日子,还好过吗?”
翠阁淡淡回答,“托萧美娣的福,还死不了。”
她的声音很粗哑,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声线。
萧婵目光看向远方,外头云海翻涌,这几日总是阴沉沉的,也更冷了,估计不久就要下雪了,而这些婢女们,如果一旦没有足够温暖的冬衣,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挨过一夜。
萧婵说道:“当日你下药害我,被我察觉,处罚你的人是锦乐妃,不是我,况且你和沈良媛主仆多次下毒手害我,我都没有还报给你,该恨的人不是你,你明白吗?”
翠阁心中的恨早就已经被无情的现实给磨的不剩多少了,可是萧婵却还要一再提起,翠阁说道:“我心中所想,萧美娣未必知道,也阻拦不了。”
萧婵点头,“好,我不阻拦你想什么,可是今日我只告诉你,在你被关进慎刑司服役以后,沈良媛压根儿就没想过救你出来,你是生是死,跟她也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既不会叫慎刑司的嬷嬷们多关照你一番,也不叫她们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翠阁一直低着头,可是她的心却非常不甘,她那么忠心沈婉卿,可是沈婉卿却根本就不把她当一回事,反倒事事都让那个后来的玲珑处上风。
萧婵继续说道:“你想死想活,想干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翠阁一怔,缓缓抬起头,懵懂地看着萧婵。
她那张脸,真是苍老了不少。
可是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各为其主,各尽其职,只能怪翠阁跟了一个这样的主子。
可是萧婵没想到翠阁好似还挺有骨气,刚刚还一脸懵懂,恍若没有听懂的样子,反应过来以后,眉头一蹙,立刻说道:“不,我绝不会背叛我的主子。”
萧婵嗤笑一声,“良禽择木而栖,虽然你也算不上良禽,但是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翠阁猛地回想过来,萧婵分明就是在威胁她,翠阁脖子一硬,仍然说道:“我是不会背叛主子的,萧美娣,你别想用这些手段来收买人心了,以前你收买不了我,现在一样。”
萧婵拍了拍手,淡淡一笑,“好,有骨气,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萧婵让紫苏把翠阁送回慎刑司,又和慎刑司的嬷嬷打了招呼,不准翠阁跟外界有什么联系,要狠狠地折磨她。
因为慕容琛在上林苑忽然失踪的事情,让皇上对慕容骁非常不满,将慕容骁软禁在了宫内,让他面壁思过,慕容琛去求情,也没能让皇上将慕容骁放出来。
一日慕容琛便带着萧婵进宫去看慕容骁。
宫殿内很暗,窗棂上的格子很密集,窗纸也有些模糊,光线透进来,空气中有尘土,轻轻嗅一嗅,还可以闻到一股陈旧木器的味道。
慕容琛与萧婵对视一眼,然后听见一阵声响,屏风后慕容骁走了出来。
慕容骁穿了一身紫色长袍,头发虽然是束起的,但是有些凌乱,下巴也长满了青色的胡茬,见到俩人,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开来,声音磁沉黯哑,“太子,萧美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