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朝着江芷汀走近,见她泪眼汪汪,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淡淡开口问道:“江小姐今天下午和方小姐在一起,之后送她到门口了才离开,为什么不把她送到院子里?”
方老爷和方夫人都扭头看过来,萧婵眼神清冷,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质问。
江芷汀一怔,倒也没显得有多么惊慌,“菀柔只让我送到门口就好,她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多想。”
萧婵冷漠地盯着她,“那既然如此,你应该一早就发现她有问题了吧?”
江芷汀继续说道:“这一天下午下来,她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我想她不会再有什么轻生的想法了,而且又觉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不太好,倒好像把她当做囚犯一般,于是便离开了。”
她的话滴水不漏,萧婵竟然寻不到问题。
萧婵还想问什么,慕容琛站在门口,语气淡淡,却很是温和,“婵儿,我们走吧!”
萧婵只好就此作罢,跟着慕容琛一起离开了方府。
马车内,车轱辘在地上碾压而过,发出沉重的响声,此时已是深夜,萧婵本来就没睡,头昏得很,现在马车摇摇晃晃的,更加头晕恶心。
慕容琛看着她,有些疑惑道:“没想到你跟方小姐关系不错。”
萧婵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感伤,“我只是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慕容琛把她搂住,头抵在她的头发上,说道:“生死天定,人各有命,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萧婵勾了勾唇,仰起脸看着他,“那你相信人定胜天吗?”
慕容琛没有丝毫犹豫,薄唇轻启,“信。”
俩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慕容琛虽然口头上说人各有命,却又相信人定胜天,可见人坎坷曲折的命,其实也是由一瞬间的念头而改变的。
回到太子府,沈婉卿站在门口,正等着慕容琛的归来。
见慕容琛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萧婵,她就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咬着唇,抑制住内心的挫败感,她上前关切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方小姐她……”
慕容琛叹了口气,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一步也不停地就往里面走去。
萧婵经过沈婉卿身边,想着要不要回答一下沈婉卿,不过又觉得还是别理她了,反正她也是看不惯自己的,没必要自讨没趣。
于是她便准备跟着慕容琛往前走,经过沈婉卿身边的时候,忽然听见她开口喊住自己,“萧美娣!”
萧婵只要停下,扭头看着沈婉卿,“沈良媛有事?”
沈婉卿转身,与她对视,眼神凌厉,想来也是恨死了萧婵吧!
“方菀柔怎么样了?”沈婉卿问道。
刚刚慕容琛不愿意回答她,明显让她很没有面子,可恶的是萧婵竟然也这么大胆敢不回答,她只好放低了自己的身份,亲自来问她。
“没得救了。”萧婵云淡风轻地说道。
沈婉卿跟方菀柔更加没什么交情,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听罢便说道:“你日日跟在太子身边,凡事都要警醒着点,太子难免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今日是我也就罢了,来日换做是其他更位高权重的人,你也得看着点,别出了洋相,让人觉得你不懂礼数,不配从太子府出来!”
说完冷哼了一声,甩甩衣袖便离开了。
萧婵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沈婉卿离开的背影。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萧婵想了半天,大约明白,沈婉卿说的,是刚刚慕容琛不理她,萧婵也不理她,让她觉得萧婵失了礼数吧?
这个沈婉卿,满脑子就会胡思乱想!
第二天慕容琛很早便进了宫,将这件事情禀明慕容傲。
慕容傲得知方菀柔竟然自杀,雷霆大怒,立刻就要将整个方府降罪。
慕容琛想起昨天方夫人和方大人的样子,他本身和方家是没有交情的,自然也就无所谓,可是又想到萧婵那么疼惜方菀柔,于是便有些不忍。
他连忙求情,说道:“父皇,方家痛失爱女,已然是十分伤痛了,方家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兢兢业业,虽没什么大功,也没什么大过,请父皇从轻发落。”
慕容傲重重地“哼”了一声,呼吸都飞了起来,“不杀也得全部充作奴隶!”
慕容骁也站在一旁,听见要把方府全家充作奴隶,那不跟杀了他们差不多嘛,于是也劝道:“父皇,方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名门望族,但是也是小有名气,如果将他们全数充作奴隶,未免有些不太好。”
慕容傲气得一挥袖子,“那你们说怎么办?”
现在已经让魏国的人知道了,方菀柔就是选中去联姻的人,本来方菀柔不是皇室中人,这门亲事就已经有些对不住燕行远了,现在却还闹个联姻的女人自杀的事情出来,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吉利。
慕容琛思忖片刻,跪下说道:“第一,关于方菀柔的死,对外就宣称,方菀柔不是自己跳河,而是失足落水,足以掩盖方菀柔不愿嫁过去的事实,第二,仍然封方菀柔为公主,以公主礼仪下葬,如果父皇您厚待方菀柔,那么魏国的使臣自然也不敢多言,第三,另行择一位公主,尽快完婚!”
慕容骁听完,连连称赞,“不错不错,父皇,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慕容琛思虑周全,想的很是周到,这一晚上他也烦的没怎么睡着,一方面是为了萧婵的事,一方面是为了与魏国联姻的事情。
加上昨天夜里夜深了,这种事情肯定没人敢去告诉慕容傲,于是今天早上才告诉他,果然慕容傲大发雷霆,慕容琛又要想办法抚平他的情绪,可以说是忙得连眼皮子都没时间合上了。
慕容傲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马上就要上朝了。
方家人的官职不高,虽然也会上勤政殿上朝,可是每次都是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慕容傲对方家是不太了解的。
于是慕容傲说道:“那行吧,就按照太子的办法去做!”
仓促地下了决定,慕容傲便赶去勤政殿上朝了。
慕容琛不在府上的时候,萧婵便抽空出了一趟门。
也许是刚死了一个人的缘故,昨日萧婵出来,还觉得这京城四处都是好的,风景都是美的,可是这一刻,只觉得那从树上旋转落下的黄叶,象征着一条生命,正在悄然远逝。
不管怎么样,方菀柔的死亡都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前行。
死很难,但是活着更难,方家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慕容傲的手中,他们不愿意死,这天底下没有谁愿意死,看的只是慕容傲的一句话。
她想,慕容琛会帮忙求情的,萧婵虽然与方家没什么交情,曾经方菀柔也那么痛恨自己,但是却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京城被鲜血所渲染,她不希望因为一个少女的失误,而导致整个家族被灭门。
原本让方菀柔去联姻,就已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了,现在还要抄方府全家,就更加残忍。
萧婵不知不觉便逛到了柳林河边,这里便是方菀柔投湖自尽的地方了。
这里风景依旧,草木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陨落就凋零,它们感受不到人的伤感,也不会为人而伤感。
萧婵的手抚摸上树根,叹了口长长的气,一转眼,忽然看见湖边站着一个人。
一身儒衫,背影颀长,这人不就是林子涵吗?
萧婵露出无奈的笑容,朝着林子涵走过去。
“林大人,你今天不用上朝吗?”萧婵喊道。
林子涵一怔,扭头看过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萧婵,他勾了勾唇,笑容很是低落,“萧美娣忘了,方小姐的案子,我得负责调查清楚。”
萧婵挑眉,“大理寺专负责审案,刑部才去查案,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懂?”
林子涵实在是无奈,只好两手一摊,“好吧,算我撒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谎,一下子就被你戳穿了。”
俩人并排而立,面对着河边,感受河对面吹来的阵阵凉爽的风,吹皱了一池水,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萧婵说道:“方菀柔的死,大家都很伤心,希望皇上会格外开恩,不要降罪其他人。”
林子涵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抛得更远,他好像不想在此时此刻提起方菀柔。
但是谁也看得出来,他心中有愧疚,有不忍,否则也不用在这柳林河边站着了。
俩人站了有一刻钟,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树叶被风吹着沙沙作响的声音,俩人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一些船夫路过,询问要不要上船的吆喝声。
就在萧婵以为林子涵绝对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他发出一声长啸。
这里是柳林河的下游,周遭百姓并不多,且大部分都是农户,他在这里长啸,也只能引起一些农夫们注意,倘若是在京城,恐怕要引起众人的不满和惊奇了。
他的这啸声很长很长,仿佛划破长空,却有无限的凄凉。
萧婵只在书上看见过魏晋人士喜欢用啸来表达心中的情绪,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有着急的,也有悲凉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听人发出啸声,不免内心称赞,林子涵的声音可真好听,肺活量真强。
林子涵发出啸声后,扭头看着萧婵,“你也来试试?”
萧婵连连摇头,“不用了。”
林子涵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到一旁的树下,撩起衣摆便坐了下来,萧婵于是也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