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的脸,在卧室明亮的光线下,异常的苍白。微红的眼里,闪着泪光。更让罗砚成奇怪的是,妻子凝视着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有哀伤,深邃的、让他根本看不懂的哀伤。
罗砚成有些懵了。这是不合常理的,以往只要他提及万明诚这个名字,程欣语的回应无一例外是恼怒和激愤的,可是今天是为什么?妻子的反应平静得让人无法理解。仿佛一颗大石头扔进水里,竟然还是水面如镜、微澜不起。
“你……这是……怎么了?出啥事儿了?”他仔细审视着她的脸,试探着问道。
“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程欣语看了他一眼,轻声地说道。
“别遮遮掩掩了!你这是没事儿的样子吗?”罗砚成皱起了眉头,有些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你出去吧,”程欣语垂下了眼,轻轻摇了摇头,“我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不对!一定出什么事儿了!”罗砚成审视着妻子的脸,眉头越皱越紧。他突然瞪圆了眼睛,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今天晚上跟万明诚在一起是吧?是他欺负你了?妈的!要是这样的话,我剁了他!”
“放开!”程欣语的厉声断喝,让罗砚成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她抬眼看着他,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明天就离婚了,你还在意我被什么人欺负吗?你我之间很快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欣语,你给我记好了,”罗砚成盯着妻子,眼里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咱们手续还没办,今天,你还是我老婆,如果今天晚上是万明诚欺负你了,我保证我不会放过他!”顿了顿,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慢但坚决地继续说道,“就算明天办了手续,你也曾经是我的妻子,而且,你永远都是我女儿的妈妈。所以,现在和以后,哪怕你将来成了别人的老婆,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我不许!你记住了吗?”
程欣语的眼泪,唰地淌了下来。
“你今天肯定是跟万明诚在一起!”罗砚成瞪圆了眼睛看着妻子,眼里冒出难以抑制的怒火,一双大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妈的这个王八蛋对你做什么了?!”
“你的思想永远是这么粗鄙和庸俗吗?”程欣语抹了一把眼泪,仰起头,凌厉的目光扫过丈夫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别凭着自己的臆想就冤枉别人,我今天晚上没有跟万明诚在一起,我不过是心里难受,自己找个清净地方待一待而已。”她顿了顿,目光缓和下来,“明天就要离婚了,我的爱情、我的婚姻都要画上句号了,我独自出去待一下,难过一会儿,不行吗?”
罗砚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愣在那里一时无言以对。
“婚是你坚持要离的,”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你自己算算,你提过多少次离婚了。所以,我想着,今天晚上你应该是欢天喜地才对吧。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很意外。”
“你居然还会在意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程欣语苦笑了一下,转眼看向别处,“这么多年,我认为我早都不在你眼里心里了,你刚才说的不许人欺负我的那番话,让我也很意外。”
罗砚成愣了愣,深深吸了口气。
“欣语,坐下,聊一会儿吧,”他说着,一边拉了椅子过来落座,一边冲床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妻子也坐下,“还真是有点儿讽刺,明天就不做夫妻了,咱们今天倒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沟通一下了。”
程欣语在床边坐了下来,没有看丈夫,也没有说话。
“我刚才过来,本来就是来挑衅的,”罗砚成看着妻子,苦笑了一下,“我今天晚上就是打算跟你吵一架的,原因有三个,你……想不想听听?”
“说。”程欣语抬头瞥了丈夫一眼,随即侧过脸看着别处,脸上毫无表情。
“第一,我今天晚上,一开始确实认为你跟万明诚在一起,”罗砚成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应该可以理解吧,我真的特别窝火,明天就办手续了,你们今天就急不可耐地要庆祝了吗?所以,我也要找你吵一架,撒撒气。”
程欣语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冷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回头来。
“第二,我们明天就不是夫妻了,过了今晚,我就再不会跟你吵架了,”罗砚成看了看妻子的侧脸,自嘲地说道,“吵了这么多年,最后用吵一场架来结束,我想也是一种纪念吧,以后,或许我会留恋跟你吵架的日子。”
程欣语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摆弄这自己的手指,依然没有看丈夫一眼。
“第三,我想,我们现在吵吵架,也算是给柚柚心理上的一个铺垫吧,”罗砚成苦笑了一下,伤感地看着妻子,“孩子,或许在咱们的争吵里,才能更快地接受父母离婚这个事实吧。”
这一次,程欣语抬起了头,看着丈夫,眼里闪过一抹忧伤与无奈的神色。
“你呀,吵个架还用扯出这么多的说辞,”沉默了片刻,她瞥了丈夫一眼,低声说道,“你不过就是觉得我今天晚上是跟万医生在一起,所以妒火中烧的气不过,这才找茬吵架的。这才是重点。”
“嗯,这倒是,”罗砚成轻轻笑一下,点了点头,“这么多年的夫妻没白做,你还是了解我的,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程欣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罗砚成也沉默了,两个人对坐着,谁都不吱声。
“明天假请好了?赶一上班就去吧,人少,”过了一会儿,罗砚成先开口说道,“咱们还得再演一阵子夫妻,给柚柚一个接受的过程,所以还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阵子,委屈你了。”顿了顿,他深深地看着程欣语,继续说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给你的幸福,我是真的希望,有另一个人能给你。”
“我明天早上没时间,回头再说吧。”程欣语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罗砚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地看着妻子,“你是说……明天早上……咱先不去了?”
“是,明天早上我没空,”程欣语深深地看着罗砚成,几乎用恳求的声音说道,“你先出去吧,行吗?我现在真的想一个人待一会。”
“好,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罗砚成起身,看了妻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程欣语垂下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罗砚成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往门口走去。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又转回身来,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问道,“你能告诉我吗?今天晚上你究竟跟谁在一起?”
“没有谁,我自己。”程欣语头也不抬地说道。
罗砚成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看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掩上,程欣语仰面躺在了床上。
此刻,她的心绪无比的混乱。许悠然告诉她的这件惊人的秘密,让她一直难以接受,怎么可能发生这样奇事呢?医学上无法解释,科学上无法解释,可是却真的发生了。可是,她相信许悠然没有说谎,这女孩儿讲述的那些事,让以往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仅相信了许悠然的话,而且,被那个凄凉悱恻的往事,深深地打动了。
程欣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地摇了两下头。为什么要放弃明天去办离婚手续呢?为什么要为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女人而如此心碎?为什么要为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昔年恋情而这般痛彻肺腑?只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份感动吗?她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却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她说不出自己的心,在这个晚上究竟被什么东西触动了,罗砚成,路雪轻,魏岭生,许悠然,这些名字,这些人,忽然都变得如此的温暖而亲切。
多少年来,罗砚成这个名字,这个人每每想起来都让她无比的嫌恶和厌倦,可是今天是怎么了?她竟然下不了跟他离婚的决心了,她心里的某一处地方,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柔软到她想好好的待他。
这一天的晚上,程欣语知道,对于她,对于罗砚成,对于许悠然,都将是一个难眠之夜。
不过,这一天的夜里,还有一对儿老夫妻也辗转不安,难以入睡。那就是许巍和何清仪。
“怎么?你也睡不着啊?”时间已是深夜,在何清仪又翻了一次身之后,同样睡意全无的许巍,在黑暗中开口问道。
“是啊,怎么也睡不着,”何清仪把脸转向丈夫,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这孩子今天不对劲儿,她到底跟谁出去了?”
“是啊,我看她回来,你问她的时候,她也吞吞吐吐的。”许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她说是她以前的同学,我咋感觉不像呢,是跟老魏出去吃饭了?”何清仪纳闷儿地说道,“可是也不对啊,咱们现在并不阻拦她跟老魏接触,她也没有必要瞒着咱们呐!”
“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许巍干脆在黑暗中坐了起来,看着床头说道。
“罗砚成?会不会是跟罗砚成见面了?”何清仪倒吸了口凉气,突然问道。
“不会,不可能!”许巍坚定地说道,“虽然跟罗砚成接触不多,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来,他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他不会背着我们偷偷见悠然的。”
“哦,那今天晚上到底是跟谁呢?她回来的时候,看着情绪也不对头,”何清仪像是跟丈夫又像是跟自己说道,“也许真是跟同学吧,也许是咱们都感觉错了,但愿如此吧。”
夫妻几乎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就都不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渐渐睡去。
然而,就在他们入睡后不久,在他们隔壁的卧室里,一直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的许悠然悄然坐了起来,她拧亮了床头灯,披衣下床,坐在了桌子前面,抬手又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她的脸色苍白,神色平静,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她抬手拉开了抽屉,忧郁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