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当程欣语出现在省二院心脏外科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屋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欣语?你怎么过来了?昨天不是说今天有事儿吗?”万明诚第一个看见她,惊讶地问道。
“是啊,程医生,你不是请了假了,咋又来了?”护士张妍也奇怪地看着她。
“哦,临时有变,今天没事儿了,所以接着来上班。”程欣语笑了笑说道,随后走到办公桌旁,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一摞子病历。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怎么回事儿?”万明诚走到她身边,审视着她的脸。
“没事儿,晚上没睡好,”程欣语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对了,我问一下,在咱们医院,如果要调取很多的病历资料,需要什么手续吗?还是直接去病案室借就可以?”
“你要看病历?你要看多少啊?要调很多的病历?”万明诚诧异地看着她问道。
“我想看看许悠然从移植心脏开始,这几年全部的病历资料。”程欣语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孟老师走的时候,留给我一份移植手术的资料复印件,这份资料我仔细看过了,但是手术后,康复期间的病历资料我没有看过。”
“怎么?许悠然的病历资料,有需要研究的地方吗?”万明诚满腹狐疑地问了一句,仔细打量着程欣语的神情。
“哦,是这样,”程欣语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孟主任前些天,在微信上跟我说过一些关于许悠然的那场心脏移植手术和后期康复过程的一些问题,老师对于她的康复治疗提出了一些想法和改进的方案。我想仔细研究一下她的情况。毕竟,我是中途接手的。”
“是啊,许悠然的情况是很特殊,”万明诚若有所思地说道,“按道理说,心脏移植以后,她已经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身体应当慢慢恢复起来了。但是,实际上,这颗心脏在她的身体里,一直工作得并不稳定,简直就是危如累卵。孟主任退休之前就说过,这一例手术,在当初的手术方案上,后期的康复治疗方案上,或是患者本人的身体状况上,一定还是存在问题。”
“所以,我想仔细研究一下她的病历资料,”程欣语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她还太年轻,她应该健健康康地、好好享受她的人生。”
万明诚满眼疑问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那你这会儿就去吧,病案室那边现在也该开了,带上你的工作证,直接去借就可以了。”
“好,那我现在先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程欣语回过头看了看万明诚,莞尔一笑,转身匆匆离开了。
万明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疑问。
这一天的中午,就在程欣语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仔细地研究借出来了的病历的时候,许悠然和魏岭生正走进一家饭馆,在最边上一处临窗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饿坏了吧?你中午要等着我一起吃饭,就又饿肚子了,”魏岭生一边坐下,一边笑道,“我这些包裹天天全送完的时候,也得到中午1点多了。”
“不要紧,我早上在店里吃零食了,”许悠然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你这个活儿,太辛苦了。”
“不辛苦,天天就当锻炼筋骨了,”魏岭生一边脱掉外套,一边笑着说道,“你看,天天在外面跑,我这练得都比以前结实了。挺好的。”
“你呀,好好把花圃干好就行了,”许悠然也脱了外套,看了魏岭生一眼,转身把外套搭在椅子背上,“你哪是比以前结实了,你这明明看着比以前憔悴了很多,脸色也蜡黄蜡黄的,你整天是不是忙的饭也不好好吃?”
“好好吃着呢,放心吧,”魏岭生看着许悠然,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对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一起吃个饭。”许悠然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魏岭生正要再问什么,服务员已经拿了菜单走过来,两个人不再说什么,要了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悠然,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了?”见服务员离开,魏岭生看定了许悠然的眼睛问道。
“哦,没什么,咱们吃完饭再说吧,”许悠然努力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笑道,“你已经忙了一上午,好好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聊一会儿。”
“好,听你的,”魏岭生仔细审视着许悠然的脸,随即笑着说道,“你也一直饿着肚子呢,咱们好好吃饭,吃完再聊。”
这顿饭,两个人各怀心事,聊着些环境天气、身体健康之类的话题,谁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题。一直到许悠然放下了筷子,魏岭生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悠然,你……今天是……想跟我说什么事儿啊?”他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许悠然笑了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魏岭生也放下了筷子,笑了笑说道,“我也吃饱了,跟我说说吧。”
“岭生,我……昨天……跟程医生全都说了,我全告诉她了。”许悠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
“跟程医生?全都说了?你……你都说了什么了?!”魏岭生瞪大了眼睛,脸色在震惊、茫然、疑惑与惊恐之间急剧地变化着。
“全部,关于我的所有,全部告诉她了。”许悠然深深地看着魏岭生,缓缓地说道。
“你……你怎么?!悠然!你疯了?!这怎么能跟程医生说呢!”魏岭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悠然,惊声叫道。
“轻点儿!岭生!”许悠然往周围看了看,连忙说道。
魏岭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压低了声音,连声问道,“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告诉程医生?你没想过后果吗?还有,程医生信吗?她是什么态度?”
许悠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满脸焦虑的魏岭生,脸上的笑容凄然而宁静。
“悠然,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听见我问你话呢吗?”魏岭生伏在桌上,向前探着身子,看着许悠然急切地催问道。
“岭生,”许悠然垂下了头,避开了魏岭生焦虑的目光,“那个真正的许悠然快回来了,她回归的脚步之快,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在路雪轻的记忆彻底烟消云散之前,我能为砚成做的最有意义、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为他留住程欣语的心。”
“可是,你告诉了程医生,就能挽留她的心吗?”魏岭生满脸惊诧和痛苦地看着许悠然,焦急地说道,“他们夫妻俩的矛盾由来已久,你告诉她那些往事,告诉她你的一切,又怎么能弥补得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呢?”
“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我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许悠然深深叹息了一声,抬头注视着魏岭生的眼睛,“程医生脾气急,性子冲,但却心地柔软。要想挽留住她对砚成的感情,只有打动她的心才可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有把我的心毫无遮掩地放在她面前。”
“悠然,可是……可是这样你就能打动程医生的心吗?”魏岭生使劲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程医生是个好人,可是……毕竟……毕竟你跟她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你怎么就敢这么相信她呢?”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是唯一有希望打动她的办法,”许悠然深深吸了口气,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直觉告诉我,我的选择没错,我能打动她,我能留住她的心。因为,我与她之间,除了一副相似的容貌之外,还有一种共同的感情,那就是对砚成的爱。”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体会得到,她爱他,爱得很深,至少……曾经是这样。”
“我……明白你的心思。”魏岭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问道,“那……那砚成知道你都告诉程医生了,砚成会怎么样呢?”
“砚成不会知道的,”许悠然凄然笑了笑,说道,“我跟程医生说过了,不要告诉砚成。我会在他不知不觉间……永远离开。”
魏岭生没有说话,低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岭生,我最愧对的,就是你了,”深深凝视着低头不语的魏岭生,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你照顾了我一生,陪我经受所有的苦,陪我经历这又一场生离死别,而我,没有办法……报答你了。”她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人生无奈,没有如果,只有但是。我也知道,没有什么来生,等我这残存的记忆彻底消逝的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永别……”
两行热泪,顺着魏岭生的脸颊流了下来。
“不,不不,别说了,别说了……”魏岭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摆摆手说道。
“岭生,那个路雪轻,现在就像温暖阳光下的雪,无可抗拒地融化,”许悠然的泪也悄然落下,“她并不怕烟消云散,对这世间没有太多留恋。这人世间早就不是属于她的世界了,她必须要把这个世界还给那个23岁的女孩儿。”她停下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沉默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只是……只是她舍不下两个人,一个是没有血缘的亲哥哥,一个……是永远也得不到的爱人。”
魏岭生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只有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
“岭生,别难过,”许悠然在泪眼模糊之间,直直地看着他,轻声地说道,“我能重回这世间走一回,已经是老天给我格外的恩典。在我离开之后,你和砚成,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我竭尽全力为砚成留住程欣语,是因为,我要让砚成到了老的时候,身边有一个爱他的女人。而你,岭生,你这辈子的一切都给了我,以后,你老了的时候,谁来照顾你?答应我,岭生,你也要找个好女人,成个家。好吗?”
魏岭生没有说话,捂着脸的双手也没有松开,双肩轻轻地耸动着。
许悠然深深地凝视着他,伸手紧紧地攥着了他的胳膊。
“哥,答应我,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她望着他,哽咽着说道,“还有……替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