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程欣语的车正随着满街的车流，缓缓地挪动。天色已经暗下来，古城的街道华灯初上。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街上热闹非凡，人行道上人潮熙攘，马路中央车流如织。
程欣语车里的世界却是冷清和寂静的，就像她此刻的心，孤单、落寞和沉寂。
方茹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手机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来的时候，程欣语的整个人都惊得打了个激灵。
她扫了一眼手机，看到了万小雯的名字。迟疑了一下，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之后，她打开了手机蓝牙。程欣语心里明白，一定是方茹又打电话过来了。
“喂，程医生，”电话已接通，方茹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实在是有些抱歉啊，我知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八成正在开车吧？”
“哦，你好！”程欣语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没关系，我开蓝牙了。你说吧。”
“那……那我长话短说哈，”电话里，方茹的声音急切而短促，“一会儿明诚就到家了，我再打电话，也就不方便了。程医生，我一定要见见你！你看后天是星期天，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
“这……我看，其实……见面……也没有必要吧，”程欣语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中午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尽可放心，我不会做你们复婚的绊脚石的。”
“不不，程医生，我一定要见到你，请你答应我！”方茹坚决地说道，“有很多话，在电话里真的不方便说。广州那边突然有事，我周一就要赶回去，我真的想见见你，程医生！”
“那……那……好吧。”见对方说得十分的恳切，程欣语有些不好意思再拒绝，沉默了片刻，只好迟疑着答应了。
“谢谢你！程医生，”方茹大声说道，“明天周六，明诚又有值班，又要招待一个朋友。我明天得在家里照顾雯雯，只有后天了，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行吗？程医生？”
“行，那就后天中午吧，”程欣语笑了笑说道，“不过，先说好，我请你吃饭，这个别跟我争了，不然……我就不去了。”
“这不行！程医生，这不行！”电话里，方茹大声道到。
“那我就真不去了，这个得听我的，行吗？”程欣语提高了声音，坚决地说道。
“那……行……行吧，听你的！”对方沉吟了一下，爽快地说道，“你还开着车，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今天我一直用雯雯的电话，等一会儿我把我手机号发给你，咱们后天电话联系。”
“行，那不说了，后天见面再聊吧。”程欣语一边扫视着车前面的路况，一边说道。
两个人互相道了别，挂断了电话。程欣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她有些懊恼自己答应了方茹见面。本来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怎么经不住她三说两说的就答应了，怎么硬不下心肠坚决拒绝呢？她在心里责怪着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过，程欣语也有些意外，对于方茹，心里竟然多多少少有些熟悉的感觉，自己并不讨厌她，甚至于很还有些欣赏她的爽快。
程欣语到家的时候，已经快７点了。罗砚成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了，餐厅里已经满是饭菜的香气，柚柚在她之前也刚刚进门。
“正好，你俩一先一后进门，都洗手吃饭吧。”罗砚成端着一玻璃锅的丸子汤从厨房走出来，大声说道。
“爸爸！”刚洗了手出来的柚柚伸头看了一眼汤锅，叫道，“我下周一期末考试，你居然给我做丸子！吃了丸子，我不就完了吗？”
“瞎扯什么呢！”罗砚成把汤放到餐桌上，回头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笑道，“小屁孩儿，还知道讲究这个！什么吃了丸子就完了！”
“我们同学考试前都不吃丸子！”柚柚叫道，“反正我声明，我只喝汤，不吃丸子！”
“我建议你挑战一下这个传说，看看吃了丸子又能咋样？”罗砚成看着女儿笑道。
“我才不！”柚柚不满地看了爸爸一眼，大声说道。
“我看只有学渣们才讲究这个吧？切！”罗砚成撇了撇嘴，笑了起来。
“谁说的！学霸学神们都讲究！”柚柚不服气地叫道。
“行啦，赶紧帮着盛饭拿筷子。”程欣语也不由得笑了，用胳膊肘捅了捅女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放下挎包，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基本都只有柚柚一个人在说话。跟同桌闹了矛盾，晚饭的时间，简直就是柚柚的控诉大会。罗砚成和程欣语互相都没有怎么说话，两个人偶尔互相看上一眼，基本都只跟女儿说话。
吃过了晚饭，柚柚回自己屋去复习，程欣语洗了碗筷收拾完厨房之后，回到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罗砚成跟了进来。
“反正你也没关门，我就不用敲门了吧？”他看着妻子，一脸认真地问道。
“哦，你有什么事儿吗？”程欣语没接他的茬，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罗砚成看着妻子，拉了椅子坐在床边。
“什么事儿啊，说吧。”程欣语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今天回来看你把饭做好了，我就知道你八成有事儿。”
“前天上午，我弟打电话了，”罗砚成迟疑了一下说道，“他老丈人摔了一跤，肱骨骨折，他们两口子这两天就搬过去，得照顾老爷子。”
程欣语看着他，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她垂下眼不再看他。不用再听下去，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我打算让老两口过来过年，我弟已经给买好了明天的车票，他们后天中午到。”罗砚成看着她，低声说道，“他们来了，我还得搬回来，这个……跟你商量一下。”
程欣语猛然抬起了眼睛，目光里闪过一丝犀利的神色。
“商量？你这是在跟我商量吗？你这明明是在通知我，”她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咄咄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们兄弟俩已经商量好了，车票已经定了，后天中午人就到了，你这叫跟我商量吗？每一次都是这样，你决定了，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然后才来告诉我。”
罗砚成一时语塞，看着妻子的咄咄目光，他心里也有了些许的火气。不过，父母马上就过来了，家里总是需要一个和谐的环境，他知道，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捏着自己的脾气。
“我也是没办法，我总不能不让自己的父母到儿子家来过年吧？”他没接妻子的话茬，竭力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你看，后天中午他们就到了，正好是周末，我去车站接一下，咱们中午就在楼下饭店里吃个饭。”
“我后天没有时间，”程欣语冷冷地说道，“跟个朋友已经约过了，我没办法爽约。”
“朋友？谁呀？你后天要出去？”罗砚成惊讶地问道。
“是，一个朋友。”程欣语淡淡地说道，“我也通知你一下，我后天要出去。你可别说我没跟你商量，你不是不管多大的事儿，也都是先决定了再通知我吗？”
“行，那就算是我通知你的吧，后天中午我父母到了，”他看着她，提高了声音说道，“今年家里特殊情况，我弟说让他们到我这儿过个年，合情合理吧？我总不能说不行吧？”
“那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吧，”程欣语有些愤然地说道，“就算本着尊重我的态度，你们在买车票之前，也需要先跟我说说吧。凭什么你说决定就决定了，凭什么我的生活说改变就被你改变了。”
“那你让我怎么说？”罗砚成尽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低声说道，“我总不能跟他说，‘你先别买票，等我跟你嫂子汇报了，她同意了，你再买票。’”他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继续说道，“再说了，老头老太太要到儿子家过个年，天经地义吧？就算我当时跟你说了，你难道说‘不行，不能来’吗？”
罗砚成的话，把程欣语也噎得一时没了话。尽管那些陈年旧事还积在心里无法化解，尽管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理由拒绝，只要跟罗砚成没有办离婚手续，她就是罗家的儿媳妇，她就没理由拒绝他的父母住进这个家里。
“行吧，反正你一贯做事都是这样，”她冷冷地看着他，愤愤地说道，“你从来都不觉得，这个家里有些事儿，是需要夫妻两个人商量以后才能决定的。”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了嘛，”罗砚成低声说道，“他们来了，我得搬回来，我跟你商量一下，我打地铺，行吧？只要别让他们发现就是了。”
“罗砚成，你不觉得你太避重就轻了吗？”程欣语瞥了丈夫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把他们接来的事儿你都决定了，你现在来跟我商量你搬过来打地铺的事儿？你可真是太可笑了。”
“对，就是跟你商量这个，”罗砚成压着火气，冷冷地说道，“如果不跟你商量这个，我就直接睡床上了。”
“不必了，”程欣语淡淡地说道，“我搬回我妈那儿去，你就睡这屋里就行了。”
罗砚成一愣，又惊又恼地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程欣语，你疯了吧？”过了半天，他提高了声音，愤怒地说道，“我父母来了，你搬回娘家去？你啥意思？！”
“罗砚成，”程欣语抬眼迎向丈夫冒着火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你我之间，除了抽屉里那两本结婚证，和隔壁屋里那个孩子，剩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顾这顾那了。”她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又继续说道，“你的父母当然可以来，这是他们儿子的家，这个事情你可以做决定。但是，我总可以走吧？我自己的事儿，我总可以做决定吧？”
“你没有心情没有精力再顾这顾那了？”罗砚成终于抑制不住愤怒，腾地站了起来，“但是依我看，你很有心情很有精力顾及万明诚和他的女儿，只要他们有需要，你再忙再累都会去帮忙。现在我的父母来了，你倒是没心情管了是吧？”
“罗砚成，你真无聊！你出去！”程欣语也腾地站了起来，愤然地瞪着丈夫，很不能立刻把他推出房间去。
“好，我出去，”罗砚成冷冷地说道，“出去之前，我再跟你说一句，你要是想搬走的话，可以，你随便。只是，你最好先想好了，马上要过年了，两边儿四个老的，你是要让他们安安心心过个年，还是要闹得他们心神不宁？”
说罢，他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
“后天你跟谁出去？万明诚吗？”他带着满眼的杀气，低声说道，“如果是他，那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出去。只要我们一天没离婚，你就让他给我滚远一点儿，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