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雪轻”这个名字,冷不丁地从程欣语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罗砚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他迟疑着,问了一句,尽管知道自己这么问是多么的没有意义。他希望藉此多拖一会儿时间,他太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骤然间全盘混乱的思维,他太需要时间来想明白,妻子是怎么知道“路雪轻”这个深藏在他心里二十多年的名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名字,”程欣语平静地看着他,淡然说道,“你应该认识这个人,而且,还不止是认识,对吧?”
罗砚成避开了妻子咄咄的目光,垂下头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妻子既然把话已经说到了这样的程度,只能说明,她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了。但是她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又知道多少,这些,罗砚成完全弄不明白。
程欣语并不催促他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已经都知道了,那就不要再问我了。”已经没有什么可回旋余地的罗砚成,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采取了这样以守为攻的方式,想继续拖延拖延时间,好留给自己更多的思考余地。
此刻,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妻子知道多少,他不愿意、也不能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你这样回答,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程欣语轻轻冷笑了一声,依然目不交睫地看着丈夫,“我已经大致知道一些,现在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实情。”她停下来,加重了语气,“你不觉得,与其让我不停地揣测和遐想,不如你亲口告诉我一些事实,来的更踏实一些吗?”
“路雪轻是我的大学同学,这没什么吧?怎么?你从哪里听来她的名字?”沉吟了片刻之后,罗砚成抬起头,迎着程欣语的目光看过来,眼里闪过一抹桀骜不羁的神色。
“从一份三年前的心脏移植手术资料里看到的,”程欣语平静地看着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场手术,由孟主任亲自主刀,心脏的捐献者,39岁,车祸罹难,名字叫……路雪轻。接受心脏的患者,正是当年19岁的许悠然。”
罗砚成猛然瞪大了眼睛,眼里刚才的那一丝桀骜之色,一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诧和痛苦。
“你……哦……手术资料里……”他喃喃地说道,抬眼看着妻子,颓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捐献者的名字了?”
“今天,”程欣语垂下了眼帘,不再看他,只是低声说道,“我听见了你在许悠然床前叫她‘雪轻’,这个困惑了我很久的名字,今天我终于听清楚了。我下午重新翻看了当时的手术资料,路雪轻,一直以来,我都忽视了这个名字。”
“你说……这个名字……困惑你很久?什么意思?”罗砚成惶惑地看着妻子,低声问道。
“你上一次酩酊大醉的时候,在梦里喊过这个名字,”程欣语转回头看着丈夫,眼里闪过一丝伤感,“你醉了,说话含糊,我当时也没有听清,但是我听得很清楚,名字当中有一个‘轻’字。”
“我?酩酊大醉?”罗砚成眯起眼睛,努力地回忆着上一次醉酒的情形。
当然,这很容易回忆起来。酒精过敏的他,极少喝酒,除非重要的场合或是心情特殊的时候,要说上一次醉酒,那就是为着骆兴背叛他的事情了,骆兴离开公司的时候,他喝过一次酒。要说酩酊大醉,也就是那一次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罗砚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喝醉了,说点儿胡话,乱叫几个名字,又能说明什么?你有什么可困惑的?”
程欣语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罗砚成被看的有些心虚,局促地看着妻子,问道。
“你说‘有什么可困惑的’?”程欣语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带着伤感的冷笑,“因为,你在梦里喊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种出乎寻常的轻柔温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所以我想,你跟叫这个名字的人,关系匪浅,感情也匪浅。”
“我跟她……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当然感情匪浅。”罗砚成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
“你是个爽快人,怎么到现在了,还跟我兜圈子呢?”程欣语冷冷地笑了笑,看着罗砚成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曾经是恋人,对吧?”
罗砚成看了妻子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程欣语心里明白,这沉默,已经意味着是默认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心脏移植给了许悠然的?”程欣语看着丈夫,轻声问道。
“哦……我……我是……”罗砚成一时语塞,仓促之间,信口编出了一个说辞,“是……是这样,今天夏天聚会的时候,我知道……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并且捐献了心脏。”停了停,他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后来,认识了许悠然,知道她也移植过心脏,因为手术的时间跟……路雪轻……离世的是时间正好吻合,所以……所以我确定……”
“明白了,”程欣语不等他再说下去,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解释,有点儿牵强,但是,还算解释得过去。对了,许悠然知道你跟路雪轻的事吗?”
“不……她不知道,我没告诉她。欣语……”罗砚成还要再解释什么,却被妻子轻轻摆了摆手挡住了。
“不用再解释了,砚成,”程欣语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敢完全相信你说的话了,你以前信誓旦旦、诚挚恳切地说出来的话,后来都证明是假的。你的演技,是一流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过要欺骗你和伤害你,我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罗砚成被程欣语略带挖苦的话激得有些恼火了。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程欣语看着丈夫,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你自己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瞒过我多少事情?你一直都装作不认识许悠然,难为你装的那么像!”
罗砚成一时间哑口无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避开程欣语的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自己的手机发呆。
“所以,其实我现在也很矛盾,”程欣语看着丈夫,平静地说道,“我很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一些事情,但是,我已经无法完全地相信你的话,你现在,像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这张面具后面,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深深的伤感,过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我跟你同床共枕十几年,到现在忽然发现,我并不完全认识你。这种感觉,你懂吗?”
“欣语,你别这么说,你把事情看得太重了,”罗砚成抬起头看着她,黯然说道,“其实,事情也很简单,一个曾经爱过的女孩儿,毕业时各奔东西,等到多年以后,忽然知道……她已经不在人间,接着……又知道她的心脏,在另一个女孩儿的身上,所以……所以……”
“所以,你对许悠然,有了极其特殊的感情,对吧?”程欣语打断了他的话,有些愤然地说道,“你把曾经失落的那份感情,寄托到了许悠然的身上。你就是为这个刻意地接近她,对吗?”
“不是这样的!”罗砚成急忙声辩道,“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的?那又是怎么样的呢?”程欣语目光炯炯地看着罗砚成,愤然说道,“许悠然才多大?她刚刚过了23岁的生日!你把你的那份感情寄托到她的身上,你引得她对你产生了感情,你不觉得这么做太自私、太缺德了吗?”
“程欣语!我再说一遍!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罗砚成瞪圆了眼睛,恼怒地看着妻子,提高了声音说道,“对,我对许悠然是有些特殊的感情,但是这感情,干干净净的,我问心无愧!我曾经爱过的女孩儿,她的心脏在许悠然的身上跳动,我对这个孩子因此会有些特殊的感情,这不为过吧?”他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从来没有!”
程欣语转头看向别处,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欣语,”见她不再说话,罗砚成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你跟我生活了十几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大致也该有个判断吧?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断送一个23岁孩子的人生?我这个人,还有我心里的感情,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肮脏!”
“你当年……很爱她是吗?”程欣语重新转回头来,话锋一转,看着丈夫问道。
罗砚成深深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这么多年,你把这个人,这段往事,这份感情,隐藏的真好,”程欣语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心真是深不见底。”
“欣语,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想说,这不算对不起你吧?”罗砚成看着她,眼睛里是深邃的忧伤,“每个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记忆吧,这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自己。”
“你说的对,只不过有些不公平罢了,”程欣语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在刚刚懂得爱情的时候,就遇到了你爱上了你然后嫁给了你。我对你是清澈见底的。而你,却藏着一份对别人的深情,隐瞒了我这么多年。”
“欣语,有些陈年旧事,真的与你无关,”罗砚成看着妻子,低声说道,“认识你之前的事,都是我青春的记忆,我想……我把它们尘封在心里,这并不算对不起你。你只要记得,认识你之后,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就可以了。”
“是,你认识我之前的事情,与我无关,”程欣语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过作为妻子,要说我对你曾经的恋情毫无兴趣,那是假话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其实很好奇,很想知道你曾经有过一段怎样的恋情?你爱过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你们为什么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罗砚成的眼里,闪过一抹深重的痛苦,他深深吸了口气,垂下头没有说话。
“对于你的往事,我很好奇,但真的不会在意,”程欣语看着丈夫,神色平静地说道,“因为你说的对,你的往事,与我无关。我真的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在意到……让我决定……结束这场婚姻。”
“你……说什么?”罗砚成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