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凝滞起来,罗砚成和魏岭生看着程欣语有些异样的眼神,心里都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怎么了?欣语?”罗砚成试探着问道。
“哦……没什么。”程欣语淡淡地说道,用手轻轻拨开身边的丈夫,走到许悠然床边。
她俯身仔细地检查了许悠然的状况,随后站直了身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既然来了,就多跟她说说话吧,”程欣语看着丈夫,眼神复杂得无以复加,“不要光盯着她眼睛是不是睁开,手指是不是有活动,床头仪器上显示着她的脉搏和呼吸,还要随时注意曲线的起伏,如果有异常,立刻叫医生。”
“好,欣语,我……”罗砚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
“也许,她真的会对你的声音有反应,你对她而言,可能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程欣语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丈夫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加油吧,许巍说的没错,你应该是能让她复苏的最大希望。”
罗砚成神情黯然地看着妻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魏岭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局促地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程欣语又看了两个人一眼,转身出了病房,并且轻轻带上了房门。
魏岭生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玻璃窗口看到程欣语已经进了斜对面的医生办公室,这才转过头来,满脸紧张地看着罗砚成。
“砚成,”他慌张地看着罗砚成的眼睛,急促地问道,“程医生进来之前,你跟悠然说的什么呀?程医生会不会已经听见一句半句的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罗砚成颓然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她把门推开一半站在那儿,我完全都没有注意到。”他走到许悠然的床边,忧伤地看着她,“我正在跟她说,让她快点儿醒过来,我……我叫了她‘雪轻’,不知道欣语听见了没有。”
“都怪我了,”魏岭生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本来打算在走廊上坐一会儿,让你跟她单独说说话,另外也给你放个哨,程医生做完手术回来,我就给你报个信儿。谁知道!唉!怎么迷糊了一下就睡着了!”
“你都熬了这么多天了,肯定是累得够呛,”罗砚成扳住魏岭生的肩,轻轻摇了摇,“别怪自个儿了,真不怪你,咱们谁也不知道,欣语能这么快回来了。”
“如果程医生真的听见些什么?那怎么办?”魏岭生满面愁容,焦虑地问道,“程医生肯定会追根究底地要把事情弄清楚,如果让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那怎么办?”他停下来,一筹莫展地看着罗砚成,继续说道,“悠然复苏雪轻记忆的情况,不能被医生们知道,不能传扬出去,不然她会成为医生们的研究案例,会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传闻的焦点,这是……这是最让人担忧的事情。凌越那儿已经捅了一个不小的漏子了。”
“也许她没听见什么,”罗砚成蹙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场景,“欣语的脾气我知道,从年轻的时候起,她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心里不装事情的人,如果她听见了什么,刚才她肯定就会直接问我了。”
“可是……可是……刚才因为我在场呀,”魏岭生迟疑地说道,“有我这个外人在,程医生未必就会直接问你什么。再说……再说……”他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
“再说什么呀?老魏?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罗砚成嗔怪地看着魏岭生问道。
“再说,我觉得,程医生是个特别稳、特别镇定的人,”魏岭生看了罗砚成一眼,小声地说道,“你跟她是两口子,你肯定知道,她现在不一定就还是年轻的时候那个眼里不揉沙子,心里不装事情的人了。她在多紧急的情况下都不会慌乱,何况只是听见你说了些什么。”
“嗯,对!这……你说的对,老魏。”罗砚成苦笑了一下,心里油然地生出些惭愧来。
是啊,很久以来,他们夫妻形同陌路,彼此疏远和忽视。如今,他对于妻子的判断和认识,还不如一个外人老魏来的更准确了。她当然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城府的小姑娘了,她早已经学会对他隐瞒心事,早已经学会不动声色、三缄其口。如果心灵真有窗户的话,她的窗户对他早就关上了。
“没事儿,老魏,”罗砚成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就算她听见什么,她也只能是在心里猜测,她不会知道事情的全部。”
“我感觉程医生刚才的眼神不对,”魏岭生眯起眼睛,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她像是想说什么的,可是什么也没说。”
“是,我也觉出来了,”罗砚成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没事儿,如果回头她不问,我就当没这回事儿,如果她问起什么,我会想个合理的说辞出来,你放心吧。”
“行,就按你说的办,”魏岭生看了看病床上的许悠然,又转回头对罗砚成说道,“我在门口转一会儿,你静下心,多跟她说说话。”
“别,老魏,”罗砚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在门口转悠,让欣语一看,就知道你这是给我把门儿呢,她那么聪明的人,一下子就会明白咱们是防着她。你留下吧,咱俩一起跟……跟……雪轻……说说话,或许更好。”
“可是,万一正说着,程医生有突然进来怎么办?”魏岭生愣了愣,又忧心忡忡地问道,“要是程医生刚才听见什么起了疑心,她会不会……过一会儿……再突然过来一下。”
“不会,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罗砚成轻轻摇了摇头,“欣语骨子里是有十足的傲气的,就算她很想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屑于用这样突然袭击的方式。”
“哦……”魏岭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咱们跟她聊聊那一年打架的事儿吧,”罗砚成看了看魏岭生,又俯身仔细端详着许悠然,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轻声地说道,“你还记得那年我跟老魏在食堂边打架吗?那天我俩打得头破血流。你呀……快醒醒吧,要是我俩再打起来,还指望你起来拉架呢。”
魏岭生走到病床的另一侧,看着沉睡不醒的许悠然,脸上浮起一个忧伤的笑容。
“老魏,你知道我那次为什么突然发疯了吗?”罗砚成抬眼看着对面的魏岭生,苦笑了一下问道。
“你看见我跟雪轻在一起,当然是要发疯了。”魏岭生低声说道。
“不仅仅是看见你跟雪轻在一起,”罗砚成轻轻摇了摇头,“是因为,你看见我的时候,本来跟她并肩走着的你,居然推后了一步,把她晾到了前面,而你站在了她的身后,所以,我就更气疯了,我觉得你怎么不能挺身而出护住她呢?”
魏岭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了。
“我……我是……那时候,我还是很自卑的,”他局促不安地低了头,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只是个小混混,被雪轻拉来演一场戏,可是,我是没有底气的。”
“我那时候也是头脑发热完全没理智了,”罗砚成又苦笑了一下,看了看魏岭生说道,“我记得我就骂你‘懦夫’,这个词儿把你激怒了,你就扑上来,咱俩就扭到一块儿去了。”
“是……是这样……”魏岭生喃喃地说着,脸色越发的苍白,心也狠狠地疼了起来。
“懦夫”这个词,是他这辈子最害怕听见的词汇。这个词就像一个沉重的磨盘,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就把他的心碾得粉碎。就是现在也不例外,他的心开始流血,开始被这个词碾压得血肉模糊。
“老魏?怎么了老魏?”罗砚成看到魏岭生神色大变,满脸痛苦的神情,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没事儿,没事儿,”魏岭生愣了一下,把自己从那份隐秘的、永远不能示人的深重痛苦里强行拉了出来,“我是……想起那些日子,心里……太难受了。”
“是啊,那些日子……太沉重了……”罗砚成没有意识到魏岭生的异样,喃喃自语地说道。
“雪轻,快点儿醒吧,”魏岭生满眼忧伤地看着许悠然,低声说道,“砚成说了,我俩再打架,还靠你来拉架呢。就像上次在饭馆里,我俩扭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冲过来,大声地喊。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起些什么了。我知道你认出我,也认出他了。”他停了下来,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那会儿我懵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可是……可是我心里好像明白了,你回来了……雪轻,是你回来了……”
魏岭生哽咽了,眼泪一下在涌上了眼眶。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病房的门,急忙背过脸去,把泪水擦干。
罗砚成的眼圈也红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里波澜起伏的情绪。
“我那时候还被蒙在鼓里里呢,雪轻,我一个劲儿地追着老魏问你的下落,”他忧伤地看着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的许悠然,轻声地说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深爱的雪轻……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我也不知道,你已经……把心……送回到我身边来,更不知道,你回来了……用这样的方式……回来了……”
罗砚成停了下来,不再说话,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无息地哭了。
“砚成,不能哭,不能!”魏岭生红着眼圈,无限伤感地看着罗砚成,又匆忙看了一眼房门,焦急地说道,“万一让程医生看见,你怎么解释呢?她不明白真相,她要是看见你对着悠然这么哭,她会误会你的!”
然而,魏岭生的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