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们开着车,一路迂回下坡,沉默地驶入博德鲁姆。班没打电话给玛西——面对着两种邪恶要选出一个,而且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能逼撒拉森说出实话,于是他挑了比较不邪恶的那个,接受了我的计划。
之前他听到那个即将发生的大灾难,一时间震惊又恐惧,但一等他平复过来,就立刻开口要求,“再跟我说一次你的安排。”
于是我再度解释了那个计划,又回答完他一大堆问题——甚至细到绳子的长度、套索该多紧——这才发动车子,迅速驶出那个露台,重新上路。
我专心开车,直到进入博德鲁姆,开进一条条狭小街道。靠近我要找的那栋房子时,我就把车靠边,停在五十码外。我指了那栋房子给班看,要他说出那房子的十个特征,然后从头再说一次。这是加强记忆的标准方式,大部分研究显示,就算在极大的压力下,实验对象也会记得其中六个特征。等我确定即使在任务的巨大压力之下,布瑞德利也能找对房子,我就驶离路边,开回旅馆。
趁着班在接待柜台登记,我就急着先回我房间,想看库马利的人马会造成多大的损害。我走进电梯时,看到柜台的经理露出微笑,接过班的护照。
“啊,班杰明·麦克·布瑞德利先生。”他说,“我需要你的信用卡三张,好让我站在安全的那一边。”
“麻烦你再说一次?”班说。
19
什么改变都没有。我站在旅馆房间刚进门的地方,发现什么都没碰过。
我关上门,走向衣柜,输入保险柜的密码,打开来。笔记本电脑和那个塑料档案夹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看了房里一圈。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库马利怎么会识破的?是土耳其情报局的那个副局长故意或无意间跟她泄漏了消息吗?我不认为是这样,他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可能冒险打电话给一个低阶警察。所以为什么她没上钩?我在房间内巡视,脑袋里从这个理论跳到另一个理论。我经过了没铺的床——我离开时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好让那些窃贼不会被打扰——走进浴室。
一切都跟我离开时一样。我想都没想,就弯腰捡起一条扔在凳子上的毛巾,看到了架上的牙膏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不过我从小就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我会把牙刷靠着牙膏的顶端放置。现在牙刷是放在牙膏旁边,显示曾有人拿走过,好打开浴室的橱柜。
我迅速转身,走进卧室,把行李箱从柜顶拖出来。我很放心地看到,就算闯入者打开箱子看过,但他们没发现那部保加利亚手机——还藏在衬里布里头。我把手机从固定胶带上拉出来,点了一个图示,打开照片匣,里头是每隔两秒钟拍摄一次的照片。
我迅速看了一下,那些歹徒确实来过,只不过他们比我预期的高明许多。
照片上的时间码显示,我离开三十二分钟后,两名男子进入了我的房间。有张照片清楚照到他们的脸:两个眼神冷酷的时髦小子,三十来岁,穿着昂贵的皮夹克,带着背包。他们行动迅速而有效率,尽量不说话,因而我知道他们是专业好手。我之前把手机的麦克风打开了,于是勉强可以听到他们讲话的模糊声音。尽管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认得那种语言:他们是阿尔巴尼亚人。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就该有所警觉的。
他们的国籍也说明了他们为何能轻易进入这个房间。有张照片的背景里,我看到那个行李员——同样是阿尔巴尼亚人,也同样不是好东西——接过一沓钞票。我猜想,他收了钱之后,就又回到楼下门厅的一个凹室待着,帮他们把风,以防万一我提早回来。
照片共有几千张——感谢老天,那两颗电池撑住了——不过很快看过去,晓得他们的工作有多么专业,我就大致上晓得他们做了些什么。
那些照片显示,他们进门后,带头那名男子脱掉皮夹克,然后开始工作。他夹克里面穿着紧身黑T恤——我相信他挑这衣服,是刻意要凸显他一身健美的肌肉线条。我心想,他应该打了不少类固醇。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台数字相机,在搜寻那个凌乱的小书桌前先拍照,以便稍后可以把一切确实归回原位。我猜想他们搜寻房里其他地方,也是采取同样的步骤。难怪,除了那个稍微摆错位置的牙刷,一开始我根本不认为有人进来过。
然后他们把注意力转到保险柜,尽管照片不是很清楚,但看得出他们毫无困难就打开。那个肌肉男一定是把便宜的圆形号码键盘逆时钟旋转开来,露出里面的电池和电路板。然后他拿掉电池,清除密码,插上他自己的号码键盘。有十张照片显示,他不到二十秒就打开了保险柜门。
他们拿出塑料档案夹,翻拍了库马利童年家宅的照片,然后肌肉男拿出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入我的随身碟,开始复制内容。等到复制完,他们就把注意力转到我的计算机上。我不必看完所有监控照片,也晓得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利用一支小螺丝起子,把我的计算机硬盘拆下来,接上他自己的计算机,避开我计算机里大部分的保护装置。在代码生成软件的协助下,他们几分钟内就能破解剩下的防护装置,看到我所有的文件和电子邮件。
接下来,他们只要把所有一切复制下来,再把我的硬盘接回笔记本电脑,其他一切也都放回保险柜。我迅速看完剩下的其他照片,看到那两名男子搜索了房间内的其他地方,进入浴室,又出来,拿了他们所有的东西离开,前后只花了二十六分钟。
看着他们离开的照片,我坐在床上,双手因为解脱感而颤抖:成功了,第一阶段结束了。库马利相信我们在土耳其调查局内部间谍所打的那通电话,完全按照我们所希望的行动。
无疑地,她会看到那些偷走的信息,这表示接下来的步骤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她会相信那些电子邮件的内容吗?我在编造那些电子邮件时,会不会因为疲倦又焦虑,而犯下某些细微的致命错误?她会害怕自己被送到“光明点”、那小男孩被送到孤儿院,而恐慌得剪辑出一份讯息,跟她哥哥联络吗?
要不是只顾想着这些问题,或许我就会更注意手上的照片。我知道这一带有七个主要贩毒集团,其中一个集团的头子是希腊帖撒罗尼迦的薰衣草农场主,他对于美国情报员的行动非常感兴趣。要是我更留意,就会想到他正是库马利最可能找来帮她干肮脏活儿的人选,或甚至认出照片中有个人我以前见过。但我没有,此时有人敲门了。
我透过门上的窥视孔看了一下,是布瑞德利。
“小偷来过了吗?”他问。
“对。”我回答。
他垮坐在一张椅子上。“那个经理是怎么回事?”
“那位教授?他怎么了?”
他转头看着我。“教授!什么教授?”
“英语教授。”我说。
布瑞德利差点露出微笑——让我松了一口气。这表示他已经克服对自己即将扮演角色的厌恶。为了接下来的一切,我需要他冷静且完全投入:我的性命就全部在此一举了。
20
“现在怎么办?”布瑞德利问。
之前他已经离开我房间,回他自己的房间里打开行李又冲了澡。现在他跟我一起坐在旅馆的用餐区,看起来不那么憔悴了,而且似乎比较放松。此时是晚上九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小菜,两个人都很焦虑,没什么胃口。旁边没有别的人:夏天人潮很快就散去了,旅馆里的其他少数客人都去了海滩边的酒吧或餐厅。
“下一步就是库马利会阅读那些假的电子邮件。然后希望她会去联络她哥哥。”我回答。
“我们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去联络?”
“梯队系统。”我说。
“什么是梯队系统?”
“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不过,要是存在,它就会听到手机、有线电话、电子邮件,还有土耳其这一个区域的一切通信。尤其是,它会监听四英里外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那如果库马利真的联络他,你想会是什么时候?”
我也一直在想同样的问题。“她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那些偷来的信息,”我回答,“照那些阿尔巴尼亚人的手法,应该已经先帮她破解了密码,她就不必浪费时间对付了。
“假设她相信她所阅读到的一切,那她一定吓坏了。她会反复阅读,希望能在硬盘里找到其他的信息,浪费时间。最后,她的震惊、甚至想呕吐的感觉,都会慢慢过去。
“她会坐在她旧房子里的计算机前,在一个网络论坛或约会网站贴一则讯息。
“然后,撒拉森几乎立刻就会收到这个网站寄给他的一份文字讯息,说某个跟他兴趣相同的人刚刚贴了一则文章。
“他会晓得其中含义——他必须赶紧跟她联络,大概是在某个之前约好的时间。
“同时,库马利要赶紧从英语新闻节目里录下她需要的片段,剪辑成一段话。她会因为焦虑而拖慢速度,然后她会开车到那个公用电话亭,等着她哥哥打来。
“我猜想,等到她完成这一切,梯队系统会听到一些信息,时间不会超过夜里十二点。这是我们的最后期限。如果没有消息,那么我猜想,就是她识破了这是个陷阱,我们就完了。”
“那如果梯队系统听到了,麦金利就会打电话给你,说那个人大概会动身了?”布瑞德利说。
“对。麦金利会讲得很简短,他只会说类似:兄弟,该你上了。”
“夜里十二点,”班低声说,看着壁炉上方的时钟,“还剩三个小时。”他几乎笑了出来,“这会是很漫长的一夜。”
“是啊,”我冷静地说。多年来我度过很多漫长的夜晚,已经学会了要有耐性,“两个选择——你要玩牌,还是要听一个故事?”
“不晓得,”他回答。“是好故事吗?”
“那要由你自己判断,”我说,“故事是有关一个叫英格丽·柯尔的女人。”
21
“我们以为死亡执行令都是由法官或州长签发的,其实并不见得,”我解释,“我们要谈的这个,就是由一份婚前协议书决定的。”
班和我已经离开用餐区,转到了休息室,这里很舒适,有烧着火的壁炉,一只懒洋洋的猫,而且可以清楚看到整个大厅和前门——以防万一库马利或那些阿尔巴尼亚人有别的计划,找上门来。
“这对男女认识才六星期,就决定结婚了,”我继续说,“她名叫卡梅隆,他则是道奇,牵涉到的家产有十二亿。”
“难怪要签婚前协议书。”班说,举起一杯啤酒。
如果有适合喝酒的夜晚,我心想,那就是现在了,但我设法抛开这个念头。“卡梅隆原先是个销售助理,所以她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也没有门路找到好律师。
“不用说,这份协议很严苛。如果她跟道奇离婚,尤其是婚后头五年,她几乎什么都得不到。反过来说,如果她成了寡妇,那财产就全都是她的了。
“所以,如果她不爱老公了——”
“又想要得到一大笔钱——”班插嘴。
“道奇签的不是婚前协议书——”
“而是一份死亡执行令。”班·布瑞德利说着扬起双眉,非常感兴趣。
“两个月后,卡梅隆决定,她不想跟道奇在一起了。”我说。
“有其他人加入?”
“通常都是这样的。在这个案例里头,加入的是一个女人。”
“哇,好事真是接连不断啊。”
“接下来我要先说明,有少数几件事情我不晓得。只能凭我的经验猜测,做一些假设,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正确。”
他点点头。“那当然,在调查这方面,我不会跟你争辩的。”
“我的直觉是,这两个女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想在道奇出现之前,她们是情人,”我继续,“总之,我们姑且称卡梅隆的朋友叫玛丽莲吧——我不晓得她的真实名字。”
我偷看一下手表——才过了二十分钟。我本来不晓得,但当你等待世界末日到来时,显然时间过得特别慢。
“她们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小镇,搬到纽约曼哈顿,我想,她们满怀着梦想吧。
“卡梅隆在普拉达找到一份工作,玛丽莲则是想当演员。换句话说,她白天在一家公司上班。”
“然后卡梅隆遇到了那个亿万富翁。”班说。
“没错,那就像是一阵旋风,不过卡梅隆一定知道,那是她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了。
“或许她曾坐下来好好跟玛丽莲讨论过,或许一切都很文明,但我的经验是,人生通常会更混乱——我猜想她甩掉了这个认识了一辈子的好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嫁给了道奇。
“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道奇从来不认识玛丽莲,甚至没见过她——这点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很重要。”
“好吧,”班说,“所以道奇和卡梅隆结婚了,但是这段婚姻并不美满。”
“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虽然我相信,玛丽莲之前觉得遭到背叛,但卡梅隆又跟她联络。卡梅隆想摆脱道奇,但有个难题——”
“婚前协议书。”
“没错。但这两个女人发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彼此破镜重圆,而且还能发财。那就是杀了道奇。”
“她们的计划是什么?”班问。
“原先她们不晓得。然后,有天早上,一群恐怖分子帮了她们的忙:‘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