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请那两个女人明天上午到分局一趟吗?”我问,“我想听听英格丽的声音,然后问她和卡梅隆几个问题。”
库马利一点也不热心。“我们已经很详细地访谈过卡梅隆了。我得知道更多——”
“我想赶紧把这个案子结束掉,”我打断她,“我想尽快离开土耳其。要是有你帮忙,我应该就可以达到目的。”
也许是因为我的口气很坚持,但更可能是因为她想尽快摆脱我,无论原因是什么,她屈服了。“好吧,我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海鲁妮莎,请她安排。”
“你能不能现在打给她,拜托?”我已经打量过厨房里,没看到她的包包或手机。我希望是放在其他房间。
“你的意思是,打去她家?”
“对。”
“不。我刚刚说过了,我明天一早会打给她。”
“不然你把电话给我,”我说,“我来打。”
她看着我,很不高兴,然后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向客厅去拿她的手机。
我赶紧行动,朝角落里看着我的那只猫发出喵声。这招奏效了,小家伙大笑起来,看向反方向。我走到他背后,然后趁他没看见,把第一样东西拿了放进口袋。
等他转头朝我看来,我已经背对着他来到烤箱前,所以他也没看到我去拿第二样东西。为了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转向他时拿出手机,开始扮鬼脸朝他拍照。
这让他又大笑起来,此时他母亲回到厨房,耳机贴着耳朵,跟海鲁妮莎说着土耳其语。然后库马利挂断电话看着我。
“她明天早上八点会打电话给她们,请她们十点到局里。这样你高兴了吧?”
“谢谢。”
“现在我跟我儿子可以吃晚餐了吧?”
“当然可以,”我说,“我自己出去,你不必送了。”
我朝小家伙鞠躬,转身走出前门。我出去后右转,走向最接近的一条大马路,然后开始奔跑。一直跑到我幸运拦下一辆要开回市区的空出租车。
我跟司机说我想去买纪念品,要他开向我刚到博德鲁姆第一天所看到的那几家礼品店。时间很晚了,但我知道那些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其中最大的一家还是联邦快递的特约店。
进了店里,我买了半打纪念品,跟柜台后头的那个老先生说我想快递到纽约,需要一个包装的盒子。我写了班·布瑞德利分局的地址,里头放了一张字条,这样如果土耳其有任何人检查这包东西,就会以为完全没问题,只是一个出差的警察寄一些纪念品给其他同事炫耀而已。
我在字条里告诉班·布瑞德利,请把那些酒红色的土耳其毡帽发给其他警探,塑料肚皮舞娘台灯则是要给他的,另外还有两样东西,是要给我们共同的朋友。“别担心,他会懂这个玩笑的。”我写道。
当然,那其实不是玩笑——稍后我会打电话给布瑞德利,告诉他我希望他用那个木勺和米老鼠杯子做什么。
我会告诉他,把上头干掉的唾液采样,尽快拿去做DNA分析。分析出来后,我才会晓得库马利和那小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
69
预定的计划改变了。次日上午十点之前几分钟,我来到警察局,才知道英格丽·柯尔说她感冒了,要晚一点才来。或许这是实话——谁晓得?
另一方面,卡梅隆则根本没联络上。海鲁妮莎打去她船上,但她的私人助理拒绝叫醒她。
“她很清楚交代过我,说不准吵醒她。等夫人起床后,我会请她回电给你。”
我告诉海鲁妮莎,只要她们任何一个人到了,就请她立刻打电话给我。但结果用不着。两个小时后,我坐在附近一个小餐馆的人行道座位上,正用我的手机追踪那个联邦快递包裹的进度,得知东西已经连夜送到纽约,现在正要送到布瑞德利的分局去。此时,我首度看到了英格丽·柯尔。
她沿着街道走向我,肩上背着一个廉价包包,一副仿冒的汤姆·福特太阳眼镜推到头顶,手里的绳子牵着一只幼犬——完全是乱混种的杂种犬。现在赶时髦的年轻女郎,全都会牵着刻意用两种纯种犬混血所生出来的名牌犬,而英格丽要不是根本不在乎,就是对那种女郎很厌恶。我差点大笑起来。
但有件事让我没笑:我看过的那张粗粒子照片把她拍丑了。没想到她比照片上高,而且此刻穿着斜纹棉布短裤和白色薄T恤的她,看起来十分性感。她的短发变得稍微比较长,因而蓝色眼珠显得更深邃,让人觉得她可以完全看透你。
她很漂亮,毫无疑问,证明之一就是旁边那桌的五个时髦小伙子都瞪着她瞧。但她似乎没注意到,或是完全不在乎。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可以成功应付一切,甚至包括那只该死的狗。
许久以前我说过,有些地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而有些人,也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那天我坐在土耳其艳阳下那家平凡无奇的路边小馆,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将会永生难忘。
她从人行道走上来,穿过一张张餐桌间,走向外带区。那些时髦小伙子——从他们讲的语言,听起来是塞尔维亚人——趁她经过,其中一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那是什么狗?”那小伙子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他蓄着有造型的胡茬,衬衫没扣上扣子,一边二头肌上有刺青。
她恶狠狠看着他,眼神灼热得足以烧焦他的胡茬。“请你放开我的手。”她说。
那小伙子没放开。“只是问个问题嘛。”他笑眯眯地回答。
“这狗是德国血统,”英格丽说,“一只‘老二’猎犬。”
“什么猎犬?”那小伙子问。
“‘老二’猎犬。我跟他指着某个男人,他嘴里就会叼着那人的‘老二’回来给我。想见识一下吗?”
那只狗就正好在此时咆哮起来,小伙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四个朋友的嘲笑更助长了他的怒气。英格丽抽回手,继续往吧台走。
我坐在那儿,专注听着她的声音,但不如我以为的那么明确:她宣称感冒是实话,她的声音因而变得沙哑而扭曲。而且大宅里的音响效果完全不一样——那里的地方大,因此加上了某种回音——何况我只在一段距离外听到过。尽管我觉得当时在卧房里的就是她,但我不能确定。
我满腹怀疑,再度看着她牵着那只狗站在吧台前。我不得不老实承认,或许我不希望她就是凶手。
70
英格丽走出警察局,旁边陪着一名靴子擦得亮晶晶的少年警察。她把那只“老二”猎犬绑在阶梯的栏杆上,然后自己上楼去找库马利的办公室。
我抢先于她离开那家餐馆,好在她到达警局之前准备好。她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库马利办公室角落的会议桌旁,隔着玻璃窗看着她走进来。库马利要求不参与,说她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忙——要查“海绵宝宝”的凶手。
“我要找库马利警探。”英格丽进门时说,没注意我在角落。这给了我一个机会听她的声音,但我还是无法确定。
“恐怕警探不在,”海鲁妮莎说,“我想这位先生可以协助你。”
英格丽转头看我,我观察着她的目光往下,落在我那双不称头的调查局皮鞋上,缓缓往上经过我不太合身的长裤,然后在那件廉价衬衫和毫无魅力的领带上暂停片刻。我觉得我只差一个插笔的口袋护套,整个形象就非常完美了。
我已经在那家小餐馆见过她,所以眼前不需要跟她一样仔细打量对方,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因而让我有了一些小小的优势。
然后她微笑,我这个优势就消失了。“请问你是哪位?”她问,我感觉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我叫布洛迪·威尔森。”我说,“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
大部分人一听到这些话,就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都会胆战心惊。但英格丽·柯尔丝毫没有胆怯的迹象。
“那我不懂你怎么有办法帮我。他们通知我来这里拿护照。”
她用那种恶狠狠的灼热眼神看着海鲁妮莎,我于是明白,海鲁妮莎为了要确保柯尔女士会出现,于是临时想了个理由。这大概是土耳其警方的标准工作流程。
我不想让海鲁妮莎为难,于是代她回答:“我想我们可以把护照还给你,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英格丽·柯尔坐了下来,包包垂落在地上。“问吧。”她说,一点也不慌张。
我把一个小型数字录像机放在办公桌上,按了录像键,确认声音画面都有录到,然后按照我面前那份护照复印件,对着录像机说出她的全名、录像时间和日期。
我看到她仔细盯着录像机,但是我不以为意。我应该更注意一点的。但当时我只是转向她,跟她说我是美国的执法人员,正在调查道奇的命案。
“现在是谋杀案了。”我说。
“我也听说了。”
“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现在美国背包客成天只谈这个话题。”
“你是在哪里认识道奇夫妇的?”
她说他们在好几个夜店和酒吧见过,但从来没有讲过话。“然后有天晚上在一家叫“栓剂”(The Suppository)的夜店外头,一切都改变了。”
“有夜店叫‘栓剂’?”我问。拜托,听到这种店名,你一定会追问,不是吗?
“其实不是。店名是‘德州书籍储藏处’(Texas Book Depository)——你知道,奥斯华就是在那栋大楼里开枪暗杀肯尼迪总统。那是一对洛杉矶来的文青开的,不过这店烂透了,所以大家都说那里是‘栓剂’。
“总之,我正要跟一些朋友离开时,看到有只流浪狗躺在一些垃圾后头。那狗被撞伤得很严重了,我正在想办法要把它搬到我的机动脚踏车上,刚好道奇和卡梅隆就来了。
“他们打电话叫来一辆汽车,我们把狗送去兽医院。之后,如果我在外头碰到他们,就会聊一下——大部分都在谈那只狗。”
“所以你跟道奇够熟悉,如果你有天晚上走进他的房子里,要通知他什么惊人的消息,他会晓得你是谁?”
她耸耸肩,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想是吧。”
“那就是你们救回来的狗,对吧?”我问,朝窗外指。
“对。”
我继续设法找话讲,同时查阅我的笔记。“那只狗叫什么名字?”
“蒋凡可。”她说。
我没反应。“意大利名字,嗯?”
“是啊,这狗让我想起某个男人——有些狗就是非得出去打猎不可。”
我笑着抬起眼睛。“你有家人吗,柯尔女士?”
“总是有吧。”
“芝加哥?”
“到处都有。结婚,离婚,再婚,分居。你知道就那套。”
“有兄弟姊妹吗?”
“继母前一段婚姻有三个儿子,我一个都不想认识。”
“然后你离开了芝加哥,对吧?”
“我搬到了纽约,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在那边待了八个月——但是我不喜欢那里,所以就申请了护照,跑来这里。我想你去查些数据库,就能查到这些了。”
我没理她,继续问。“你就自己一个人跑来欧洲?”
“对。”
“真勇敢,不是吗?”
她只是耸耸肩,懒得回答。她很聪明,但远远不光是聪明——她很独立自主,你可以感觉到她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你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的意思是,怎么赚钱?”
“其他人怎么赚钱?我工作啊。小餐馆、酒吧,还在柏林一家夜店的门口当过招待。我赚的钱够活了。”
“那未来呢?”
“你知道的,结婚,生两个小孩,在郊区买栋房子。不过想娶我的人得要懂得穿衣服——就像你,威尔森先生。你结婚了吗?”
是啊,我可以跟她结婚,我告诉自己。不过要带把斧头才行。“我的意思是,不久的未来,你打算做什么?”
“夏天快结束了。或许我会去意大利的佩鲁贾,很多人说那里有个提供外国人就读的大学。”
我看了笔记一眼,检查一下摄影机还在拍,然后看着她。“你是同性恋或双性恋吗,柯尔女士?”
她恶狠狠瞪着眼睛,火力全开。“那么告诉我,”她回答,“你喜欢哪一种呢?”
“这个问题不相关。”我冷静地回答。
“我对你刚刚那个问题的感觉也一样。”她回答。
“差得可多了。有人说卡梅隆是双性恋。”
“那又怎样?你该多出来见见世面。很多现代女人都是双性恋,我想她们对男人太倒胃了,于是决定试试加入别队的阵营。”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个理论,就听到走廊的亚麻仁油地板传来高跟鞋清脆的敲击声。
卡梅隆走进来了。
71
英格丽转身。感谢那些椅子的巧合布局,她们相遇的那一刻,我刚好可以同时看到她们两个人的脸。
两人间没有露出半点情感,也没有偷偷打暗号。她们看着彼此的表情,完全就像看着一个不太熟的点头之交。如果她们是在做戏,那真该得奖了——不过为了十二亿美元,当然该拿出好表演来,不是吗?
“嗨,”卡梅隆对英格丽伸出一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他们通知我可以来领回护照了。”
“我也是,”英格丽不满地说,竖起大拇指控诉地指向海鲁妮莎的方向,“这位威尔森先生刚刚还问起你是不是双性恋。”
“哦,是吗?”卡梅隆回答,“那你怎么告诉他?”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起来并不焦虑,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沉着。
“我说你是啊,但是只跟黑人女性交往。我想既然碰到这种男性的春梦,我们还不如让他梦个够。”
卡梅隆大笑。
“谋杀不是男性的春梦。”我说。
我告诉卡梅隆,现在这个案子已经变成了凶杀案调查,又解释了烟火以及我把镜子送到佛罗伦萨的事情。但是从头到尾,我其实一直在设法观察她们,好进一步搞清楚这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她们是情人,或只是碰巧都来到博德鲁姆、偶然相遇而已?我之前在大宅听到主卧室里有人讲话,那是英格丽吗?知道那个秘密通道,又引诱道奇到悬崖边,把他推下去的女人是谁?
“我有一张道奇和凶手一起待在书房里的照片。我唯一缺的,就是一张脸。”我说。
她们两个都看着我,很震惊有那张照片的存在——她们从没听说过这个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