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甲一词,原是指“藏甲衣不用”。上古之时,有长者擅机关之术,所制屡有奇巧。乱世之中,各国相互攻打,强国吞并弱国已为常态。长者不愿故国倾覆,故而以自己所擅机关之术守城克敌,其所制机关威力强劲,不仅守城有功,进而歼灭来犯敌军。国君见此物威力其大,便令长者大加督造,欲以此物称霸天下。
那长者原本只是为了守土安民,不得已制此杀伤物事。他不愿自己心血所造沦为凶器,又不能违拗国君之命,斟酌之下,便造了数具杀伤机关,却将其中驱动之法悄悄做了改动,令其使用一段时间之后便因缺乏驱动能源失效。同时将这新造机关命名为“偃甲”,以彰长者本心。随后长者诈死埋名,他所遗留的机关之术因太过精妙遂成专业,名之为“偃术”,钻研偃术之人便名为“偃师”。
长者终究舍不得偃术绝学随自己埋没山林,遂于山中课徒讲学,一面将偃术之学传授,一面却谆谆教导众弟子“爱惜生灵”之道。天长日久,众弟子因心性不同,有人于山中研学精进,有人却挟技入世,成就“墨家”之名。二者虽同源而歧,却都牢记祖师训导:以偃甲之术改善民生自无不可,非万不得已,不得以偃甲之威杀伐征战。
谢衣所习偃术,便是由当年山中一派分支而来。当年在流月城中,谢衣以偃术改善城民生活之外,更有许多奇思妙想,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名为“飞鸢”的偃甲,那飞鸢模仿飞鸟之形,其腹中空可载人,人于其中操控机关飞翔于空中。
当年谢衣造飞鸢之时,不知试过多少材料,均因太过沉重而告失败。直到商队从遥远的身毒国带来极轻巧的巴萨木方才解了这个难题。飞鸢既成,却又有另一为难之处,巴萨木虽是极轻巧,到底不能平地升空。谢衣虽将飞鸢传动系统作了改进,终究只能令飞鸢离地数尺,远远谈不上“翔空”二字。
一日,谢衣随沈夜处理城中诸般事务时,见有司报城民生火造饭,疏忽之下竟令火势失控,焚毁通街。流月城民居皆为土造,并非中原那等木质建筑易受火焚,谢衣见此,不禁大奇,遂听沈夜从头解惑:原来流月城乃是屠灭捐毒国而建,捐毒国地处西域,周遭皆是戈壁荒漠,并无柴草等物可供生活。所幸天不灭人,戈壁中另有天水之泉,其中泉水黧黑粘稠,牲畜不能饮用,遇火则燃,往往半月不灭。捐毒人便以此为燃料做饭取暖。流月城占了捐毒之后,亦习得此法。只是天水虽然好用,若是使用不当,便易生火患。
沈夜解惑既毕,自去批复赈救安置拨款等等诸般事宜。谢衣一向养尊处优,哪里过问过这等饮食小事?天水之物乃是头次听说。他听得天水这般奇妙,心头不免一动,忙缠着沈夜要见识一二。沈夜被谢衣缠得无法,只得令人取来天水供他研究。
谢衣研究天水不要紧,可怜摇光殿自此饱受荼毒,不是今日失火便是明日爆炸,沈夜那里申请维修经费的报告也不知接了多少。所幸流月城向来富庶,众人又素知沈夜娇纵谢衣,倒也无人公开抱怨。
真金白银填进去,终究是起了作用。这日,沈夜正自批复公文,却不妨谢衣疾走而来,不由分说拉着沈夜便往摇光殿而去。
沈夜心中大奇,他这弟子,平素里机变百出,调皮捣蛋尽是有的,却从未有失礼之举。今日竟连请安之语都没半句便拉了自己急急而行,想来定是有十分重大之事。左右不过片刻便知端倪,沈夜便也不询问谢衣,只管跟了他来到摇光殿中。
摇光殿原是流月城破军星君办公住宿之所,与其他主事宫室同样隶属天垣宫的一部分,其规模陈设只低于帝君所住的紫微殿。谢衣入主摇光殿之后,因他沉迷偃术一途,便令人只留下主殿配殿数间以供日常所用,其余宫室尽皆拆除,留下偌大一片空地。
如今那空地之上俨然便停着一架飞鸢,长三丈余,宽丈余,高丈余,其形若鸟,喙首高昂,身侧有翼,其后尾羽栩栩。翼下有小门,可容一人进出,其腹中空,状如舱室,前舱小而后舱稍大。后舱三壁之上,皆有橱柜可供储物,橱柜之中又有小榻一张,想是供人休憩之用。前舱前壁可放低至人胸口高,上无遮拦,可极目远眺。其中又有若干用途不明的机关偃甲各安其位。至于要怎生操纵,只怕只有谢衣方才知晓了。
沈夜这里自顾上下打量,那便谢衣已命人将一个大木桶搬进了舱内,置放于前舱那一堆机关旁。沈夜一时只觉得一股奇怪的臭味从那桶中发出,十分刺鼻,待看时,只见桶内液体颜色殷红,却不知有何作用。沈夜这般想着,看谢衣的眼神便不觉带上了询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