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子驾崩,岳阳城中的气氛颇有些肃穆。按惯例,皇帝驾崩,民间需禁礼乐嫁娶。因此,昨夜报丧邸报一发,各家商户便已门前彩幡招贴拆下,如今虽酒楼茶肆虽还是照常营业,与昨日相比,却少了些儿迎来送往的大声喧嚣。
虽说天家威严不可侵犯,但普通老百姓酒足饭饱之后哪有不闲磕牙的?便有人没了忌讳,撮着牙花子将龙椅做了话题:“大行天子在世时,没有立下太子,这忽然驾崩了,也不知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最后落到谁的屁股下?”
他同桌之人便笑道:“大行天子三个儿子,大皇子二皇子都是贵妃诞育,三皇子是淑妃所出。虽说大行皇帝没有立下太子,但自古以来,子凭母贵,又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一说。我看,这皇位,怎么着也得落到大皇子头上去。”
先前那人啐道:“去去去,还大皇子呢?如今谁不知道,大皇子前些日子遇刺,大半条性命都没了,如今便形同废人一般在府里养着,听说只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这么一位皇子,如何坐得到金銮殿上去?他要做了皇帝,搞不好便要接着办第二次国丧。”
同桌之人便皱了眉道:“莫非竟是二皇子?只是京中传言,二皇子为人素来阴鸷小气,手段多有不齿之处,朝中上下无不侧目,他要想坐上那把椅子,只怕没那么轻松吧?”
先前那人嘿嘿笑道:“你难道忘了,咱们岳阳城里如今还有一位龙子?”
同人之人瞬间会意道:“你是说夏家娘娘生的那位三皇子?这位三皇子听说是奉命救灾,倒是做出了些成绩。先是平息了瘟疫流行,后又解决了岳阳旱情,倒是个爱惜黎民的人。我还听说,这位三皇子从小便深受大行皇帝喜爱,几次欲立为太子,只是,听说夏家那位淑妃娘娘骄奢淫逸,恶评满朝,只怕三皇子要被这个娘给拖累了。”
先前那人冷笑一声,道:“你懂个甚!三皇子背后是谁?那是夏督公!如今三皇子在民间颇有声望,又有夏督公三十万水军依仗,他怕个甚?便是淑妃娘娘骄奢了些,人家大行天子疼小老婆,多给点私房钱又如何?你前儿不也还背着你家大妇给你那心爱的七姨娘打了根金簪子吗?”
同行之人听同伴揭了自家短,赧然一笑,再不说话。
百姓议论皇家轶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究竟谁能坐上皇位,其实并不甚关心。然而对于身在局中的夏夷则来说,却是事关重大。以他二皇兄的筹谋,只怕就算他不去争那个位置,二皇兄也容不下自己做个安乐王爷,何况中间更牵涉到母妃清白。故此,当夏怀绪前来与他商量对策时,夏夷则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夏怀绪的建议。他这般爽快,倒叫夏怀绪多看了他几眼。
夏怀绪手握邸报,面色铁青,朝夏夷则冷笑道:“你那二哥,果然是手脚飞快。前脚丧报刚至,后脚便在京中自立,伪诏天下,说你母子二人弑兄逼父,如今要贬你为庶人,拿你问罪呢。”
夏夷则也不惊讶,只微微一笑道:“舅父心中早有成算,李焱但听舅父安排。”
夏怀绪见外甥通透,心头一松,道:“大行天子驾崩之前,并未留有遗诏。如今二皇子虽是把持了京中先机,却也并非无有转圜之处。只一条,大行天子素来康健,如今莫名崩逝,这中间便有诸多疑点。他说你弑兄逼父,你却也可以说是他为了帝位下手谋害了父皇。你这一向都在岳阳,这份嫌疑却落不到你头上!”夏怀绪冷笑两声道:“此间之事,不过是看谁占了‘大义’二字。你自幼在太华山修行,又有疗愈瘟疫赈治旱情的功绩。舅父手下尚有三十万水军,尽可一争。”
夏怀绪久在宦海,自淑妃夏红珊自缢之后便知,若不能将自家外甥拱上帝座,无论大皇子二皇子谁人称帝,自家恐怕都免不了下场凄凉,江南夏家百年基业说不得就此烟消云散。夏夷则从长安一路奔波至岳阳,想是心中原也有这个念头,如今肯配合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日后若是逐鹿中原,自家虽有三十万水军,到底势单力孤了些,尚需找些同盟才是。而世间同盟,最牢固的,不过便是婚姻血亲。
一念及此,夏怀绪不由皱了皱眉,江陵郡守武灼衣掌兵二十三万,麾下兵多将广。与夏家一样,武家亦是跟随太祖安定天下的开国功臣,一向与自己交好。武灼衣膝下一女如今正值豆蔻年华,若能与武家结为姻亲,相助夏夷则夺嫡之事便又稳固了几分。只是看夏夷则情形,分明与那名唤“阿阮”的山野女子情根深种,只怕这联姻之事他却不肯。夏怀绪此时只恨不得自己年轻时与妻子再多几分恩爱,多生几个儿子,免得如今这般为难。
夏怀绪老成谋国,想得自是周到,然而莫说此时夏夷则与阿阮两情正好,万万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其中,便是夏夷则自身身为皇子的傲气也不许他以自身婚姻为交换。
只听夏夷则皱眉道:“舅父好意李焱心领。只是,这天下终归是我李家的天下。李焱身为凤子龙孙,哪有卖身妇人以求助力的道理!”
夏怀绪到底不肯死心。外甥既有九五之志,若自家将其中利害详加剖析,想来他也不会一味糊涂固执。何况,天子富有四海,后宫广大,若真舍不得,日后便以妃位相酬,再偏宠一二,也不算对不起她了。
甥舅二人争得半日,夏夷则只不肯松口。夏怀绪无奈,好在此事并非迫在眉睫,大可容后再议。眼下二皇子即位一事尚未明诏天下,夏怀绪也是动用了自己在京城中暗暗伏下的人手才事先得知。此时最紧要的,莫过于如何联络各地诸侯,如何起事,如何占得大义正名发难。这些事自有夏怀绪与麾下将领幕僚谋划安排。
夏怀绪看了夏夷则一眼,道:“时间紧迫,三郎明日便随舅父前往军中,认一认各个将领。今日你便去见一见那位阿阮姑娘吧。”
这便是夏怀绪高明之处,他虽不喜夏夷则一颗心全系在阿阮身上,虽说军中向无女眷,但以夏夷则的身份,他若真要留下阿阮在身边,却也无人可以阻止。故此不如干脆退让一步,再向夏夷则晓以“女眷随军,军心不稳”的道理。
夏夷则虽热恋阿阮,却未曾想过要让阿阮随军留在自己身侧。他自知此去与皇兄争位,少不了要有战火纷争,行军之时颇多苦楚,自己倒也罢了,若是叫阿阮受这份罪,却是大大的不忍,倒是还叫她跟随谢衣身边更妥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