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远扬中原五年,未曾得流月城半分音讯,他虽也曾起过打探的心思,奈何中原西域万里迢迢,传书着实不便。他虽是偃术大家,所造传信偃甲鸟能飞越关山,只是他铸下大祸,想来沈夜砺罂二人自当追索自家下落,一来并不敢暴露自己踪迹,二来以沈夜的脾气,自己逃城之后,瑶光宫上下少不得要受牵连,要想从心腹侍从那里暗中传讯显然已是不能。他与族人原本并不亲近,其余交好友人如七杀星君之处,又顾忌一旦为沈夜所知,只怕也要枉受牵连。左思右想,竟无从打探得来,只得将一腔怀乡幽情强自按捺,只在中夜对月长叹罢了。
此时谢衣听了风琊之言,方知因自己行刺反而促成了砺罂插手流月城政务,心中顿时又惊又悔又是自责,一时间方寸大乱,额头冷汗涔涔而出,只觉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风琊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儿看在眼里,却犹未餍足一般,口中说出了更令谢衣心惊肉跳的话来!
只听风琊轻哼一声,道:“你那日传书于本座,言道你与帝君失和,帝君受伤而去,要本座代你打探帝君伤势如何,这原是你师徒二人之间的恩怨,帝君既然舍不得怪你,本座又岂能置喙臧否。只是本座前日刚巧得了回信,本座虽素来与你相争,不忿帝君偏心爱重于你,奈何事关重大,此时却不是与你争一时意气之时,故此知你返回岳阳,不待你相邀便夤夜上门。你可知,城中发生了何等大事?”
谢衣此时犹在心神激荡间,恍惚中听风得琊问他,便随口应道:“何事?”
风琊见谢衣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儿,心中不知为何便升起一股愤愤之气来,索性将身子正对了谢衣,迎面贴近谢衣面孔,咬牙道:“我接到传书,城中恐怕出了大事,城主抱病深宫,七杀殿门户紧闭,这也便罢了,反正城主十日里倒有九日是病着,七杀星君又是个腿脚不便的人,闭门不出也是常事,怪就怪在,帝君也多日不曾临朝。”
谢衣后退了一步,避开风琊,皱眉道:“师尊湮留中原,如何临朝?”
“糊涂!”风琊眼见谢衣全没了往日的思维敏捷,心中便有几分鄙视,原来破军星君这般禁不得事。风琊却是不知,谢衣乃是因他所说,砺罂得以插手流月政务全是因自己行刺,一时心中难以承受,这才失了素日机敏。
风琊心中再恨铁不成钢,也还得将来龙去脉告知谢衣:“谢衣啊谢衣,你身为帝君弟子,难道还不清楚帝君的脾性?帝君接位以来,城中诸事繁杂,桩桩件件帝君皆要亲自过问,处理政务可称得上‘夙夜兢兢’四字,何曾有一日懈怠?当日帝君身在中原,不曾临朝便也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回归城中,再不临朝,这可是帝君的行事风格?”
谢衣悚然一惊,飘忽的神思瞬间归位,霎时心念电转,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你是说……?”
风琊见谢衣领悟,点了点头,咬牙道:“帝君潜来中原一事,只怕行踪早已落在有心人眼里。据你所言,之前也有人企图行刺帝君,我猜是那人在中原行刺不成,便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帝君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方式来掩饰自己不在城中,以他所能,当是天衣无缝。故此,若有人当真不利于帝君,暗中对帝君做了什么手脚,只怕外人也不得而知。”
谢衣听了这话,也皱了眉头,指头轻叩桌面,自语道:“莫非是砺罂?”旋即又摇摇头,“砺罂与师尊结盟,如今盟约未尽不说,流月城除却师尊,尚有城主与元老院。若是砺罂出手,莫说城主,便是元老院也容不得他胡作非为。如今倒是怪了。”
风琊赞许的看了谢衣一眼,道:“不是砺罂。帝君前来之中原之前,砺罂便因事回转莎车,帝君这才放心离城。砺罂并不知道帝君离城一事,便有耳目,也不能如此动如雷霆,不仅拿下帝君,还能令城主、七杀星君皆闭门不出。”
风琊奉了沈夜之令卧底在砺罂身侧,他既说与砺罂无关,想来此事另有操纵之人。沈夜执掌流月城将近三十年,羽翼丰满权柄威势日隆,早已不是当年甫接位的青涩初哥,便是元老院,也不敢正撄其锋。究竟是何人竟能暗中设计了他,当真令人琢磨不透,实在值得深思。
风衣二人大眼对小眼互相瞪视了一阵,竟同时开了口,道:“我想……。”
风琊咧嘴一笑,道:“你先说。”
谢衣也不谦让,颌首道:“我想回流月城一趟,不知贪狼星君如何考量。”
谢衣虽问风琊作何考量,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风琊与谢衣自幼一处长大,又同殿为臣,对谢衣性情倒也拿捏得住七八分,甚至,比沈夜更了解。
在沈夜眼里,谢衣幼时是一个活泼得稍嫌过分的孩子,聪明至极。因为聪明,有时便会剑走偏锋,闯下大大小小哭笑不得的祸来让自己去帮他收拾残局。沈夜一直都带着为人父执的纵容心理教养谢衣,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因此反倒是一叶障目,在砺罂一事上,才疏忽了谢衣的种种表现,导致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风琊不同,风琊自被与谢衣一道送往紫微殿接受帝君弟子甄选时,便将谢衣视为对手。十数年下来,他对谢衣倒是了解得清楚透彻。知道他牛心左性,想做的事,无论如何便要做到,即或一时受挫,日后也要换个法子继续去做。此时听谢衣要回返流月城,别说他原本便欲如此提议,便是他反对,难道谢衣又肯听他的话不成?
风琊点点头,道:“我原也有此意。你是帝君座下弟子,流月城中破军星君,生灭厅掌事。虽说你叛师出逃,城中颇有风言风语,但帝君从未公开褫夺你身份职位。你若回去,即或帝君有所不测,你是帝君储贰人选。又有元老院做靠山助力,也可掌控大局。只是情势紧急,中原西域关山阻隔,你要怎生回去?”
谢衣道:“前番师尊前来中原,乃是驾驶了谢某在城中所造飞鸢。谢某当年既然能造出飞鸢,如今新造一架速度更快的,也自然不在话下。”
谢衣说到自家偃术造诣,端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儿,眉宇间满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神情。
风琊知他本事,也不有疑,只问他道:“那飞鸢乃是靠西域才有的天水驱动,这岳阳城中,你却到何处找天水来?”
谢衣忽然诡秘一笑,道:“说起来也是天意。今次我协助岳阳百姓抗旱,在野外多有挖掘水源之举,正好便被我挖出了几处天水泉眼。如今若要回城,岂不正着落在此?”
风琊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