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潭村旱情既解,村民自是喜之不禁,当下便宰猪杀鸡夜宴而欢。除了谢衣等人,便连一干出力的水勇也被村民连连劝酒。里正忙着去张贴告示召回流民,只意思意思喝了两杯水酒便趁夜下山去了,留下谢衣等人被村民热情款待。长潭村留守村民老迈居多,不耐熬夜,热闹得不久便也就偃旗息鼓各自散了。
夜宴虽散,但一众水勇才刚得趣,依旧划拳猜枚推杯换盏闹个不休,乐无异少年心性,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却与水勇们闹作一片。谢衣喜静,叮嘱乐无异少喝两杯之后,便携了一壶酒,独自往深潭那边信步而去。
深潭边上,竹筒运送江水兀自络绎不绝,潭中早积了半潭深水,弯月形潭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光辉清冷。
谢衣拣了潭边一块大石坐下,耳边听得水流哗啦之声,眼中见得圆月如轮,一霎时不由得又想起师尊沈夜来。自那日沈夜去后,他日夜繁忙,先是调查岳阳瘟疫“盐囊”之毒,接着便深入乡间缓解旱情,忙得竭精殚虑无一日稍闲。今日长潭村旱情得解,日后再有山中村落,亦可按此法施为,他心事一松,便自然而然挂虑起沈夜来:也不知师尊那日伤情如何,也不知流月城中是否危机处处,也不知师尊是否依然由得砺罂霸道骄横。
谢衣抬头看了那明月一阵,就着酒壶壶嘴饮了一口,曼声吟诵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他吟诵未毕,便听一女子声音笑道:“谢大师谬矣。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哪里还‘春半’呢?再说,今日正逢十五,此时长夜未央,‘斜月’二字可不应景。”
谢衣回头一看,月光下站着一名少女,明眸皓齿满脸笑意,不是呼延采薇却又是谁?
谢衣忙站起身来与呼延采薇见礼,笑问道:“采薇姑娘怎生也逃席了?”
呼延采薇走到谢衣身旁大石上坐下,这才仰了脸看着谢衣笑道:“谢大师以绝世偃术解了长潭村旱情,怎么看起来却不开心?莫非谢大师对这偃甲还不满意?”
谢衣摇头道:“若非采薇姑娘指点,谢某万万想不到此种提水之法。长潭村旱情得解,全在姑娘。”
原来谢衣自幼生在西域大漠,于这水车一物却极稀罕。若非如今岳阳大旱,他便连水车是个什么样儿都无从得知。但呼延采薇生在南疆,于此物却极是熟稔。谢衣初做提水偃甲时,那江水在他内力激荡之下固能扬高,却也需要毫不停歇的往水面拍击,时间一久,内力便再深厚,也有力竭之时。何况普通乡民哪个有谢衣这般高深修为?故此,谢衣很是苦恼了一回:若偃甲不能为普罗大众所用,便毫无意义。还是呼延采薇灵机一动,尝试以水车利用河水流动之力配合提水偃甲,二者相辅,这才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呼延采薇听谢衣谢她,笑道:“谢大师谦虚了。采薇只是提议,若无谢大师奇思制出提水偃甲,便有水车,也不堪大用。首功当归谢大师。”
谢衣再要谦让,呼延采薇已然笑了出声,道:“谢大师原是个干脆人,怎么这会子倒扭捏起来?咱两谦虚来谦虚去,却要相互吹捧到什么时候去?”
一句话说得谢衣也笑。遂在呼延采薇身边坐了下来,道:“长潭村之旱,倒叫谢某想起了家乡。若能造出一具偃甲解我家乡危机,才是神仙保佑。”
呼延采薇听谢衣提起故乡,想起适才他所吟诗句,了然道:“谢大师曾经提过,家乡在塞外西域,却不知又有何危机?”
谢衣既有制作“拒沙偃甲”的想法,他又素知呼延采薇在偃术一途上不输自己,便有几分向呼延采薇探讨之意,于是便将流月城外沙海年年逼近,将要吞噬流月城,自己想要做出拒沙偃甲抵挡流沙侵蚀的想法说了。
呼延采薇凝思了一回,摇头道:“不知那浩瀚沙海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竟然这般可怖。采薇从未去过大漠,此时并不敢妄言。”
谢衣听了呼延采薇这话,倒也并不失望。从提水偃甲一事他便知道,一地风物乃是故老相传下来适合自己一方水土的风俗,若无当地生活经验,自然不便妄言,这也是身为偃师的严谨之处。
呼延采薇与谢衣说了一会子话,见他脸上神情仍有几分郁郁,她不愿意见着谢衣这般愁苦,却又不便相劝,灵机一动,便轻轻哼起苗疆小调来。
有俗语称苗人不会说话便已会歌,此话虽有夸张之处,但苗疆几乎人人擅歌却是众口一词再无疑问的。苗人多居山岭之中,高山云海波澜壮阔。面对壮景,人类本能会有一种呼喊的欲望,有加上苗人没有文字,语言便是唯一交流工具,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开口即成歌”,“万事可入歌”的特有风俗。
此时呼延采薇哼唱起苗疆小调,虽然词句晦涩难明,但语调温柔婉转,歌声清越动听,谢衣也不觉渐渐入神,随着呼延采薇的歌声,似乎看到一位明丽少女在崇山峻岭之间奔跑跳跃,时而在山涧溪流中戏水,时而在山林中采摘鲜花野果。随着那少女渐渐长大成人,歌声也越发温柔起来,其间学习、练功、劳作等等日常生活皆在采薇歌声中逐一展现。
只听呼延采薇甩过两个调门,那温柔歌声中便带上了几分缠绵之意,歌词也不再是宛如鸟啼一般的苗语发音,却是纯纯正正的汉话。只听呼延采薇唱道:“明艳艳的太阳水汪汪的眼波,清甜甜的花香亮晶晶的银河,你是火把我是火,千年的银杏不会落。看不尽的风景喝不完的酒啰,阿哥若是没喝醉,敢不敢给阿妹唱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