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与呼延采薇所造水车在汨水岸边立起来的时候,颇为引人侧目。
水车原本乃是乡间常见灌溉农具,自汉时起,便广为所用。《魏略》载:“马钧居京都城内,有地可为园,无水以灌之,乃作翻车,令儿童转之而灌水。”?翻车以木板作一长槽,长槽中架有行道板一条内置大、小两轮轴。行道板的上下通周都系有龙骨板。大轴置于岸上,而大轴的两边各自连接着有着四根柄状小木棍的拐木,只要人依靠架子,踏动小木棍,就会踏动拐木,而踏动拐木的同时则会带动龙骨板,这时龙骨板就会绕着行道板而转动,藉此刮水上岸灌溉农田。
此种水车自汉时起便成定势。若田地不在岸边,而在离水较高的坡地上时,,则可以利用三架翻车来灌溉。而这三架翻车与翻车之间,以小池子作为联系,如此环环相扣,取水上岸。
但谢衣与呼延采薇共造的这架水车却颇有些不同之处。样子还是那个样子,却比常见水车大了一倍有余,又少了带动踏拐。那长潭村里正绕着尚未架起来的水车来回踱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谢衣道:“大人这架水车无有踏拐之处,却将如何取水?再说,虽然数架水车相连,虽可将江水引入高坡,但长潭村位于山中,这水车便再大数倍,只怕也是无甚助力。”
先前谢衣查探深潭铩羽而归时,里正倒也觉得平常----看谢衣那幅文质彬彬的样儿,也知他并非熟悉农事之人,只是官府行文上对谢衣颇为推崇,他一个小吏,不过便是多费些脚力,陪着跑跑腿罢了。谢衣去而复返,里正以为他果真有什么不凡之处,原是抱着看稀奇的心肠要大开眼界来的。哪知除了一具比平常大了数倍的水车,也再没啥出奇之处。那里正说这话时,便含了几分不经掩饰的轻视之意。
乐无异听出里正话音里的不屑,他年轻气盛,便有几分儿按捺不住,要帮自家师父与那里正打打嘴仗,却被谢衣拦住,命他带领水勇将水车架了起来。
乐无异得了师命,率着一众水勇先在江岸边挖掘出一道深窄的沟渠,作水车大轮安置其中。大轮旁在另外搭木设轴,轴上又设了上下两个卧轮。
那里正见了,不由“咦”的一声惊呼。老着脸赔笑来问谢衣道:“谢大师,您这水车与常见的倒有些不同,不知有何奇巧之处?”
谢衣微微一笑,正欲答话时,早被沟中忙碌的乐无异抢了话去:“我师父是出名的大偃师,他做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不如直接等着看效果就是。”那乐无异气恼里正小瞧谢衣,此时便毫不客气地将里正噎个半死。
谢衣见乐无异赤着两条腿踩在沟渠之中,挽到大腿的裤管上糊满污泥,便连脸上也溅得数点泥印,心中便不忍斥责他对里正无礼,因此只微笑道:“要你来多嘴。认真做事!若架得不牢,回头水车倒塌,为师才唯你是问。”
里正听了他师徒二人对话,“嘿嘿”干笑两声,再不说话,只管用眼去看。
过得一阵,水车架好,只见江水冲击之处,带动水车擗水冲激木轴下卧轮,下轮被水力带动,推动木轴带动上卧轮,两轮一动,整架水车便自动翻动起来,将河水倒上岸去。果然不需要半点人力。
里正心里赞了一声好,这才对谢衣改颜相向,道:“大师这架水车,全用河流流动之力推动取水,却是大大节省了人力,当真是奇思妙想无人能及。只是如何运水上山,却仍是一桩难题。”
乐无异一边爬出沟渠,一边截口道:“我师父自有法子,你只管问什么?好生看着便是,只小心莫把眼珠子掉到地上了。”
乐无异本是侯府世子,自有一番高高在上,他又一心袒护师尊,说起话来便老大不客气。
此时水车之下早有水勇奉命砌起了一座高高的水池,正好便接到水车倒水位置上,河水经由水车翻倒,丝毫不差地落入水池之中。又有水勇扛着数十根中间打通首尾相接的粗壮竹筒过来,一头接到水池中,另一头却渐渐延展落地,那一头却又是一个水池,却是在地上挖出来的一个深坑,以承载经水车、竹筒一路运送过来的江水。水池另一头,也接着相同的粗壮竹筒,这竹筒却是从山上蜿蜒而下,便如一条绿色长龙一般穿林过岩,隐没在草木深处。
两头俱已妥帖,谢衣这才命人抬上一具奇形偃甲。那偃甲通体以生铁铸就,乃是一形如倒立的“丁”字的圆筒物事,圆筒一头却又带着一个弯拐,拐头比中间竖着的圆筒矮上些儿。
谢衣眼见水勇将这偃甲抬入地池中放下,这才撸了衣袖撩了衣襟挽了裤管进到池中,将两头竹筒接到偃甲上预留的孔洞之处,接口处用生牛皮死死缠紧,眼见再无一丝儿水滴漏出来,这才握住筒身机括,上上下下反复来回抬压。只听的机括擦刮之声渐渐由尖锐转为沉闷,中间还夹杂着些水波激荡之声。猛然间,只见一股水花从那偃甲圆筒顶上冲天而出,“哗”的一声又跌回水池之中。与此同时,谢衣也丢开筒身机括,那机括却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自行上下运动,再不需借助人力。机括上则水落,机括下则水出。山中蜿蜒而下的竹筒亦是一阵乱抖,闷雷似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便如蛰龙初醒一般。
乐无异一声欢呼,喜道:“师父,成了!”
谢衣实验告捷,心中也是不胜欢喜,却强抑笑意道:“嗯,咱们这便上山去看看成效如何。”
里正心中此时仍有疑虑,不肯相信便凭这个一个铁筒子便能将江水运上数百丈高山。当下也闷头跟在谢衣师徒身后,往山上行去。只见一路上运水青竹筒绵延不断,遇到山势陡峭之处,便又设着一个与山下相同的精铁偃甲以为助力。如此相继接力,抵达长潭村时,那青竹运水筒一头正搁在深潭口上往里吐水,潭中也已隐隐可见波光粼粼。
村人得了信息,早已围在深潭边上啧啧称奇。此时见了谢衣前来,呼啦啦便跪了一地,喊什么的都有,其中喊得最多的,便是“龙王”二字。
呼延采薇与谢衣分头行事,布水龙,接续继力偃甲皆由她一手操持,此时见谢衣受村人拜谢,便抿嘴而笑,上前朝谢衣施礼道:“谢大师引江水逆行上山,行前人不可行之事,逆天偃术,真无愧这‘龙王’而字。”
谢衣见呼延采薇面上带笑,眼底却有几分狡黠之意,忙回礼道:“不敢受采薇姑娘如此称呼。若非采薇姑娘相助,单凭谢某一人之力,这偃甲万难造出。谢某若是‘龙王’,姑娘亦能称得上‘龙母’二字。”
谢衣冲口而出,原是未曾细思话中之意。呼延采薇听得“龙王龙母”四个字,心中一动,脸上顿时一片飞红,不由深深看了谢衣一眼。谢衣话一出口,便即意会,脸上亦是一片通红。
作者注:
谢衣所造取水偃甲,原型来自于“水锤泵”。这是一种不不需要动力机械的提水设施。新中国建立后,曾一度在农村广泛运用,直到今天,在某些偏远地方依然在使用。具体功能可百度,基本上,就是一个不需要电力能量的永动机。
上两张工作原理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