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何小龙呀?”旁边的女生惊讶道,像是见到了明星。
“看你们这意思,是有人说我坏话吧?”
“没人有那么大本事,敢说你何大公子的坏话!”晓倩说,“保时捷男孩、新生最快处分纪录创造者,都是你吧?全学院都知道了。”
“那你也应该很有名啊,保时捷男孩一直暗恋的女孩。”
“我不打扰你们了。”旁边的女生知趣地站了起来,“晓倩,一会儿帮我把手机带回去。”
“哎!你别走呀!”晓倩挽留她。
那女生扮了个鬼脸,向外走去。
我和她告别,一脸真诚的感激,之后我坐在了晓倩的身边。晓倩说:“你看,你一来我朋友就走了。”
这一晚,我是幸福的。在军训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只有这一晚的这两个小时,时间一脚踢开了奥拓,换上了大马力跑车,飞速驶离。其实我们也没有说什么,很多时候,就是静静地坐着。晓倩有时会笑一笑,有时会显得心事重重,我的直觉告诉我,爱情走近了我。
军训未来的十五天,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比起那几个“正”字真切得多。我想,无论军训有多么辛苦,只要每天晚上能和晓倩在一起,哪怕只有两个小时,我都可以忍耐下去,坚持下去,等待下去。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为爱情发过疯呢?
13
军训第八天结束时,天空中打起闷雷,转而暴雨倾盆。大家一阵咒骂,转而祈求道,今夜的雨永远不要停,起码下它个十二天。
从我重逢晓倩开始,张毅没有来平房充过电,我每晚都会来,和晓倩一起度过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恰恰就是在这下着大雨的夜晚,晓倩没有来。
我在平房里等了半个小时,有些坐不住了,便给晓倩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大约过了五分钟,晓倩的电话回过来了。
“晓倩,你怎么没来呢?”我接起电话。
“是小龙吧?我是陈璐,那天晚上我们见过面的。”
“哦,我记得,晓倩呢?”我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脚扭了。今天下午我们连队出板报,黑板倒了,正好砸在她脚上,现在肿得很厉害,这里买不到药。”电话那边说。
“电话你拿着,一会儿一定要接。”
我放下电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宿舍。如果2008年我能保持当时的速度,打破田径飞人博尔特神话的重任也许就会落在我的肩上。我冲回宿舍,一身雨水加上多日没有洗的衣服,周身流淌着泥水,以致宿舍同学都以为我刚刚参加过抗洪抢险。我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困难无法解释,找出自己的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治疗扭伤的药品,只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怎么了,小龙?”张毅刚好洗完脸,回到宿舍。
“快,晓倩的脚扭了,你有药吗?”
“云南白药行吗?”
“行,行,行,快!”
张毅笑着摇摇头,拎出行李箱,从里边找出了一瓶云南白药。
“还有吗?”我问。
“大哥,一瓶还不够?她有几只脚啊?”
紧接着,我又向楼下跑去,全楼的灯在这时全熄灭了,又是一片咒骂。
“熄灯了,不可以出去。”楼下值班的学生拦住我。
“我每天晚上回来都没有人管,出去你还管?”
“按说你回来也是不对的。”值班学生严肃地说。
“滚!”我一声大吼,整栋宿舍楼为之一震。
值班学生愣在原地,我已经冲到了大雨里。雨似乎更大了,狂奔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速度却没有因此慢下来。
我一路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拨通了晓倩的电话。过了一会儿,陈璐跑下楼来,见我全身湿透,问:“你怎么不打伞呀?”
“不说这个了。药我拿来了,你帮忙喷一下,喷完一定要揉,明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训练了。麻烦你帮她和教官请个假。如果她不愿意请假,你就告诉她,我何小龙在学校里已经臭名昭著,和你们教官拼个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那你快回去吧,我给你取把伞。”
“不用了,没几步远。”我又跑进了大雨中。
后来我知道,晓倩在窗口看到了我,她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已经跑出去了很远,据说还趔趄了一下,颇具英雄主义色彩。后来我又知道,那天晓倩哭了。
那是晓倩第一次为我流泪。
在我失去晓倩之前,她为我流过很多次眼泪,只有这一次,她是因为感动,是因为开心。
14
第二天军训照旧,太阳冲破了乌云,露出比以往更加肆虐的笑容。如果不是我又感冒了,如果不是我穿着颜色加重的迷彩服,我会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这一天,我们五公里拉练。
从军营出发,跑一公里,有座不太高的山,爬上去,插根旗,从山的另一边跑下来,再回到军营,实际距离不止五公里。
“同志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敌人在溃败的道路上苟延残喘,向我们发动了绝望的反击。今天,我们要赶在敌人之前,将胜利的红旗插上土库山头,新四连会在山顶上接应你们!这一路,会很危险,不要低估了敌人的狠毒!”朱营长拿着喇叭,没头没脑地说着,听得大家一片迷茫。
之后,我们每个人背上背包(就是把被子一顿捆)冲出院门。这次拉练参与的人很多,除了太胖的、身体太不好的,当然,也除了晓倩。
我满脑袋想着晓倩的脚,麻木地跑完了全程,后来奇迹般地发现,我的感冒竟然好了,也许是因为连续感冒,体内已经有了抗体。
下山回营的路上,很多同学的被子散了,只得抱在胸前。回头看过去,活生生一队逃荒人员,和军人硬朗的形象怎么也搭不上边。
回到营地,接近下午两点,天气转而有些阴沉。下雨?我们已经不做期待,只是渐暗的天空,让我们知道又一天的训练即将结束。大家在宿舍里休息了一会儿,高唱着《打靶归来》直奔澡堂子洗澡。这件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毕竟这二十天的军训,只有两次洗澡的机会。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拉练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汗水映彩霞,洗澡的快感满天飞!咪嗦拉咪嗦,拉嗦咪哆来,洗澡的快感满天飞!一,二,三,四!就是飞!嘿!嗷嗷飞!”
生活在军营里,放在第一位强调的永远是时间观念,训练如此,吃饭如此,睡觉如此,当然,洗澡也是如此。洗澡的时间大抵是这样安排的:女生先洗,男生后洗,以连为单位一起洗,连脱衣服穿衣服一共二十分钟时间。我掐着手脚指头粗略算了一下,八个连全部洗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这样很好,直到晚饭之后,我们都不会再训练了。
我们连队在洗澡的顺序上排在男生连的第一位,紧跟女生连。时间一到,男生们疯狂地冲进澡堂,不足十秒,澡堂更衣室已经是男生的天下。我和张毅、佟宸三个人占到了一个储物柜,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往柜子里塞。塞好之后,冲进澡堂,佟宸有些不安地问我:“我兜里有五十块钱,丢不了吧?”
“为五十块钱再十天不洗澡,谁能做到?”我反问他。
“孙一山还真就能。”张毅说。
“拉倒吧,丢就丢了,快快快!”佟宸跑在了最前边。
佟宸是河北人,身材瘦高,很讨姑娘喜欢的模样。他从小生活在北京,妈妈是我们学校的教师。从小受到家庭背景的影响,佟宸一直觉得毕业后最好的出路是考研,研究生毕业后最好的出路是留校任教,然后结婚生子,无论男孩女孩,龙凤胎也这样教育。无奈这世界上有些人是只有雄心没有脚踏实地,他能来我们导演班上学都是学校子弟降分录取的结果,考研大业遥遥无期。他倒是很想当班长,再混入学生会,这样能让他破格保研也说不定。
我们冲进澡堂时,每个喷头下边已经聚集了不下五人,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这么慢?直到下次洗澡时我们才知道,有人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好了衣服,裸奔进门。
张毅望着茫茫人海,心生一计,高声喊道:“更衣室里的钱包是谁掉的?”
按往常,虽不至上百人蜂拥而上,至少也能腾出几个喷头。无奈今天情况特殊,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挪动地方。
无奈之下,我们三个人只好左蹭一个喷头淋湿身体,找块空地连头发一起抹上浴液,再右蹭一个喷头冲洗干净。
老实说,洗了等于没洗,但还是比没洗好。
五分钟后,我们结束了期盼十天的洗澡梦想。
15
军训第十三天,是2003年的中秋节。
本来,二十天的军训已经熬过大半,大家已经麻木了很多,我们的身体不再疼痛。我们习惯了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甚至于匍匐前进,哪里划破一道小口用井水冲一下也就不再理会,感冒只要不发烧,撑过一个晚上就可以痊愈。
从来没有吃过的苦,在这里吃了一遍,每天生活在站军姿、齐步走、正步走、军体拳、唱军歌等等训练项目之中,感受着时快时慢的时间流逝,感受着青春在耳边呼啸。生活,让我体会到了更多。
中秋节到了,望着夜空中圆圆的月亮,很多同学流下了想家的泪水。这毕竟是一群新生,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呵护的孩子。
晚上训练结束之后,我独自站在院子里没人的角落,看着远处的群山,风起了,吹在身上有些凉。我看到墙上爬着一只红色的蜘蛛,执拗地守卫着残缺的网。我怜悯地站在风口,期望为它挡住一些风。我感到有些寂寞,点燃了一支烟。
教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咳嗽了一声。
“报告!”我回头看到是教官,赶紧喊了一声,烟藏在身后。
“拿出来吧,我都看到了。”教官说。
我把烟递给教官,教官接过来,看了看说:“食杂店卖给你的吧?”
“不是!”我迅速变身为革命志士,坚决为组织保守秘密,“我从家里带过来的。”
教官笑了,像孩子一样,他说道:“都宝,你们城里人谁会抽这牌子的香烟?”
我同教官一起坐在地上,教官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一边。
“白天你和张毅没伤着吧?”教官问我。
今天下午,全连学习匍匐前进,沙石地上,一爬就是十几米。教官示范一次之后,全班男生纷纷后退。
“瞅你们那样!”张毅叨咕着,“教官,我和你比十米。”
“算我一个。”我也跃跃欲试。
紧接着,我们三个人在同学们的呐喊声中勇往直前,我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当然我明白,教官是有意让着我们的。
“没什么啊。”我装作不在乎,其实下午的匍匐前进送给我胳膊一道好几厘米长的口子,还好划得不深,没怎么出血。
“听说你们很多男生站军姿,鞋子里都垫了女生用的东西?”教官一脸好奇地问我。
我愣了一下,转而笑了。我都忘记了,在训练之外的时间里,教官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训练我们是部队交给他的任务,他有时也是很可爱的。
“你是说卫生巾吧?好多人都垫的。军训发的鞋子尺寸普遍偏大,鞋底又薄又硬,站时间长了脚会很疼,卫生巾放进去,柔软很多,还能吸汗。”
教官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冷峻,那黝黑的脸上,总让我感觉写着忧伤。
“很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有书读,有学上,哪像我们?我家在农村,没钱读书,又不甘心一辈子当农民,十六岁就参军了。”教官苦笑了一下,“我们平常训练比你们苦得多,排长才不会和我们说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总之,做错了就得受罚,现在也习惯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静静听着。
“我得走了,我们可不像你,大半夜还可以四处溜达,十点不关灯睡觉,第二天就要被关禁闭了。”教官说着,起身离去。
“教官,你的袋子忘拿了。”我对着教官的背影喊。
“送给你的。”教官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我打开塑料袋,里边是几块月饼。
“教官,谢谢你!”
我大喊一声,天上是圆圆的月亮,地上是眼睛有些湿润的我。
我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给晓倩打电话,她告诉我她在平房。
我又去平房,看到晓倩,我问她:“你的脚好了吗?怎么到处乱跑?”
“我看我又该消失啦!”陈璐说。
“你别走啊。”我说,“一会儿你还要扶晓倩上楼呢。”
“你看,我就这么点儿作用吧?”陈璐笑道。
“小龙你别乱说。”晓倩牵住陈璐的手,撒娇地拉着她。
“给你们的。”我把袋子递给晓倩。
晓倩打开袋子,看到是月饼,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弄到的?竟然是月饼!刚才我还和小璐说今年中秋吃不到月饼了呢!”
晓倩的音量没有控制好,一句话之后,周围聚拢来很多羡慕的目光。
“都给我们吃呀?你不吃?”陈璐问。
“你想得太美好了,我不吃可以,不给张毅他们分点吃,显得我多重色轻友啊。”
“谁是你女朋友啊?”晓倩一边吃一边笑着。
夜里我回到宿舍,偷偷叫醒张毅和佟宸,分吃了剩下的月饼。
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月饼其实挺难吃的。也老实说,那是我一生之中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中秋节,那个月饼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
16
在吃到月饼的第二天中午,我又幸运地吃到了烤鸡。这不是在梦里,这一切实实在在发生在军训的日子里。
佟宸的妈妈跟随学校组织的军训慰问团来看望在军训中受苦受累的学生们,也偷偷给佟宸带来了若干好吃的东西,其中尤以那只烤鸡的诱惑最大。虽然它不是刚刚出炉,虽然依它的成色分析烤得有些不够火候,不过在吃了半个月方便面火腿肠之后,这只烤鸡无疑将我们的兴致提到顶点。
我和张毅、佟宸三个人躲在院子的角落。中午休息时间宝贵,大多数同学躲在宿舍里睡觉,游荡在操场上的同学也不会注意到我们,至多以为我们是无聊疯了挖蚯蚓玩。事实上,即便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这还不是饥荒时代,不至于人走在街上见肉就抢。
一只烤鸡很快被我们分食干净,张毅抓着最后一只鸡腿享受着最后的幸福。我问佟宸:“怎么着,是不是没有昨天的月饼,我们也吃不到今天的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