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晴入睡前一直有锁门的习惯,见张凤山撒谎,冷笑说:“你编故事的水平一流,我劝你还是改行当作家。”
“好啊,反正我现在还没工作,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不过,我也有个建议,咱们俩是半斤对八两,你也有写小说的天赋,不用太可惜了。”张凤山煞有介事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可没你的本事。”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如果你不是特务,怎么会有枪?”张凤山眼睛盯着徐语晴手中那把勃朗宁手枪。
徐语晴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愿意说也可以,只是从现在开始,跟你在一起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宋铁军还说给我自由,看来他是个大骗子,你也是,你们都是骗子。”
徐语晴说:“我没骗你,我不是特务,对你实说了吧,这把枪是我舅舅送给我防身用的。”
“你早说呀,吓我一跳,现在头痛得更厉害了,给我点药吧。”张凤山双手抱头,作出一副痛苦状。
徐语晴从桌上的药瓶里倒出两颗白色的药丸,递给张凤山说:“你拿回房间吃吧。”
张凤山回到房间,长吐了一口气,算是有惊无险,但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起来。他一直以为宋铁军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而徐语晴很容易对付,现在他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这个女人心思缜密,居然在抽屉的缝隙处放了一枚硬币,还有她和衣睡在床上,从硬币落地的一刹那,她竟然能够举枪对准了自己,身手如此了得,如果不是特务机构培训出来的,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张凤山心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表演”完全是画蛇添足,凭宋铁军和徐语晴这样的专业人士,他们能够判断出来。既然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还花这么大的心思?看来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对于徐语晴来说,张凤山身上也充满了谜团。在这段时间里,她感觉到他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甚至装疯卖傻。每次她从外面回来,总感觉自己房间里有一种气味,像是有男人来过,在这幢房子里,除了张凤山,不会再有别的男人,那么他到自己房间干什么呢?徐语晴检查每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确信自己房门是反锁着的呢,那么张凤山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延安派来的中共特工,要么他是中统特务。如果是前一种,宋铁军对付共产党可是出了名的狠毒,不可能不对他用刑的,从张凤山送到医院抢救时,徐语晴就仔细检查了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受过刑的痕迹。如果是后一种,徐语晴不敢想像。
徐语晴联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宋铁军安排大地主光有财以与游击队谈判的名义,诱捕了文城游击队的队长潘雪吾,让他写信给游击队,命令全体队员到孙庄集结,然后里应外合攻打大地主光友财。潘雪吾知道这是个圈套,宋铁军是想一举歼灭游击队。潘雪吾自己将手指折断,以示绝不会跟宋铁军合作,让战友们去送死。宋铁军气得七窍冒烟,对他进行了残酷无情的折磨。潘雪吾胸部肋骨被打断三根,生命垂危。宋铁军想到他还有用,至少可以放出风声引诱游击队来救人,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于是将他送到华盛医院治疗。潘雪吾只求速死,趁宋铁军不在场时央求徐语晴给自己一个痛快。徐语晴没法做到这点,但她知道潘雪吾这样做的用意,犹豫再三,她冒险塞了一粒小药丸放进他的手掌心。潘雪吾被押回县党部的地牢后,又进入了新一轮的折磨,他借口答应合作,向敌人要水喝。宋铁军大喜,命人给他倒了一杯水,潘雪吾趁机将药丸放入口中,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大笑不止。宋铁军知道上当,命人撬开他的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潘雪吾的死引起了宋铁军的震怒,他怀疑有内鬼,下令追查。徐语晴自然成了他的怀疑对象,可是她的履历无懈可击,她是刘成龙的外甥女,在湘雅医学院毕业后参加汉口电训班,进入中统。宋铁军将华盛医院翻了个底朝天,对每个人进行严格排查,终于找出一名隐藏的地下党,是医院药科管理室的主任,名叫李世学。他承认是自己所为,在帮忙抬担架的时候将一粒五十毫克的氰化钾塞进潘雪吾手里。
徐语晴躲过一劫,但她不明白李世学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后来李世学的尸体被抬进医院,宋铁军要求她按照张凤山的模样化妆包裹,徐语晴趁没人的时候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大哭了一场。
徐语晴想了一夜,还是理不出头绪来。难道张凤山是中统特务,宋铁军让他使苦肉计接近自己,从而监视自己,查出内鬼?张凤山如果不是中统特务,那么就是叛变的中共特工,宋铁军把他转移到这里,是躲避地下党的锄奸?他这个人老谋深算,很可能像对付陈友亮那样,再来个一箭双雕,既让张凤山为己所用,又能挖出内鬼。
文城老街遭到土匪洗劫,面目全非。
王小虎戴着毡帽,身披蓑衣,提着一篓鱼走进老街。
老街上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谈论土匪的事。王小虎发现遭抢和被毁的都是一些大户,普通的小商户没有受到损失。令人称奇的是,码头附近许多出苦力的工棚里,被人扔进数额不等的大洋和现钞。
王小虎在金鸡寨呆过,记得在议事大厅里悬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看来王大麻子是效仿梁山好汉,劫富济贫。但他反对王大麻子这样滥杀无辜,他想如果再见到他,一定劝他改邪归正。
“文元堂中医诊所”没有遭到破坏,但是窗台上的“玉搔头”不见了。王小虎情知有变,不敢进到诊所里,怕遇到埋伏。
王小虎选择一处偏僻的小巷,将鱼篓放在面前,然后开始思索如何应对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如果高文元是叛徒,他完全没有必要把示警的信号放出来,现在他一定是暴露了。
王小虎开始担心吴飞的调虎离山计是否成功,如果高文元不是叛徒,也没有把他们之间接头的方式供出来,那敌人就无从知道他传递的情报,也不会放了特派员。跟吴飞促膝谈心之后,王小虎思想上有了很大转变,知道孰重孰轻,当前救特派员是最重要的,他甚至希望高文元叛变,把这个假情报送到敌人那里,取得敌人的信任。
王小虎想当务之急是要查明情报送出去没有,可是“文元堂中医诊所”不好接近,那里人来人往,谁知道有没有特务在附近等着他送上门去。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时间十分宝贵,浪费一天,特派员就多一天的危险。想到这,王小虎拉低毡帽,提起鱼篓,来到诊所附近,他查看了通往诊所的几条巷子,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于是大着胆子来到诊所的窗下,将鱼篓往地下一摆,然后转身装作点烟,一只手迅速挪开那块移动的砖,将里面的纸条取了出来,并将砖还原。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就完成了。
“你这鱼怎么卖?”一个过路的人问道。
“这鱼不卖,是送给这家诊所的老板娘的,如果你愿意帮我送过去,我可以给你两条鱼作报酬。”
那人朝诊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老板娘美若天仙,坏笑着问:“兄弟,你为什么不自己直接送过去?”
王小虎说:“我才没这么傻,要是被她丈夫撞见,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那人明白了,说:“你这人想偷腥还这么胆小,好,我帮你。”
那人提起鱼篓进去了,王小虎走到对面的巷口张望,只见那人和孙秀英说话,并朝自己这边指指点点,孙秀英看见了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孙秀英出来了,提着个篮子,往菜市场方向走去,王小虎远远地尾随着。
在一人巷,王小虎确认后面没有“尾巴”,紧跑几步追上孙秀英,问道:“嫂子,文元大哥呢?”
孙秀英眼里流出泪来,泣不成声。
王小虎立刻明白了,“你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孙秀英抹着眼泪说:“小虎,我也不知道你大哥做了什么,五天前的一个晚上,有几个陌生人上门,将他带走了。事后,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他被县党部的人抓去了,他们说他帮共党头子收尸,也是共产党,你快告诉嫂子,你大哥是那种人吗?”
王小虎见高文元并没有向妻子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也是组织上要求的,便说:“不可能,大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他既然不是那种人,你说他犯傻不犯傻?”
“大哥心肠好,又是医生,怕尸体在外面腐烂会导致瘟疫,才会这样做吧。你也别急,或许过段时间大哥就会被放出来的。”
“要是这样就好了。小虎,你大哥就你这么一个走得近的朋友,你可要想办法救他啊,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啊?”
王小虎见孙秀英大放悲声,这里虽说僻静,但也不是没人经过,便劝说道:“嫂子,这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熟人看见就不好了。你先别急,我来想办法救大哥。”
“谢谢你,小虎,我就知道你会帮忙的。”
“家里还好吧?”
“除了你大哥不在,其他跟原来一样。”
“大哥临走时可说了什么?”
“他让我把那盆‘玉搔头’端回家,免得太阳毒辣晒死了,还让我把中学堂杨先生要的药送去。我去问了杨先生,他说最近并没有让文元送药过去,恐怕是他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