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诺一昨晚也失眠了,到凌晨四点才躺下可又偏头痛发作,昏昏沉沉地睡到早上九点,他是被饿了的瓜妞吵醒的。顾诺一懒懒地下了床弄了些猫粮,可瓜妞不知怎么来了脾气,一爪子伸过去便把猫食盆推倒在地,一粒粒的猫粮散落着,顾诺一想要发火可还是忍下了,他起身到冰箱里翻找,果然发现了几袋妙鲜包。吃到妙鲜包的瓜妞高兴地打着呼噜,顾诺一无奈地揪了揪瓜妞的耳朵,“我才走了几天,你就一身臭毛病,都是被她惯的。”
那个“她”说出口,顾诺一的心上一紧头便又开始疼了,他来到阎小朵曾经住过的卧室,除了床单有些褶皱便没有再留下任何的痕迹。他躺在那张小床上翻来覆去。外面传来门铃声,顾诺一起身冲了出去,可门外并不是他想要见的人,“若兰姐。”
“去一趟飞天娱乐吧,Vivi怕你不去,特意让我来请你的。”
顾诺一知道,如果他拒绝,若兰会一直在门边等,他无奈地随着若兰去了飞天娱乐。公司所在地处于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段,整整包了两层楼,装修也几近奢华,在最里一间的副总办公室若兰停下了脚步,顾诺一随手推开了门,Vivi正背身立在窗前。
听到声响的Vivi转过身,“坐吧。”
顾诺一却没有移动脚步,“还是上次电影的事么?我说过的不会出演。”
Vivi眸光温和,显然她已经习惯了儿子长久的态度,“你不是一直想转型吗?这个电影很不错的,妈妈觉得你出演很合适。如果顾虑经纪公司,那大可放心,公司会帮你请律师解约,如果实在不行,收购那个经纪公司也未尝不可。”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讨厌你的擅作主张,讨厌你的一切安排。”
Vivi的眸光有些暗沉,“小宝,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妈妈?”
顾诺一站在门边只是给了她一个背身,“温暖,我只想要温暖,可这是你给不起的,你带给我的只有耻辱。”
他的心已经冰封了许久,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让Vivi再次进来。空落落的走廊里,只有他快步前行,可匆匆的步履却不得不因迎面而来的人停下。
穿着机车服的何逐手里拿着头盔,栗色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军靴上沾了不少的灰尘,似乎骑着他的哈雷去了很远的地方。何逐见他微微一笑,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当红偶像顾诺一,久仰大名。”
顾诺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何逐的笑阴柔不可测,令他浑身不自在。出于礼貌,顾诺一还是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一起,都加了几分力道。
就是如此简单的寒暄,之后便错身而过。顾诺一接起阿华打来的电话,走廊里满是他的回声,“阿华,你慢点儿说,小朵怎么了?”
待顾诺一听清楚,却无法再镇定自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
飞天娱乐的走廊里,仅剩下凝视顾诺一背影的何逐。须臾的停顿过后,何逐也大步地向门外走去,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转角处那个潜藏的身影。Vivi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那辆跑车飞速地驶离,心里重复一个词:温暖。
这是阎小朵离开北京的第五天,时间好似被遗忘,古朴的小镇总是如此闲适,随便找一个地方坐着,便轻易地从清晨到了黄昏。
没有北京宽阔的马路,也极少有暗夜的霓虹,有的只是湿漉漉的土地、潺潺的水声,以及浓浓的乡音。自从卖了老家的房,这还是她头一次回来。在镇上,阎小朵就是最璀璨的明星,虽然没了住处,但很快便有好心的邻里帮忙借宿,她只要在菜市场里走一圈,热情的人们便会送上瓜果,保证会满载而归。
阎小朵喜欢看借宿人家的孩子在灯下写作业,看着他们一笔一划地写,只觉得光阴如水。当她知道镇上那个有些痴的二狗子都考上了大学,阎小朵多么希望时间能倒回,她也要认认真真地考试,而不是在卷子上画美少女战士,她也后悔当年没有补习而是在娱乐圈混日子,也不至于与那个人渐行渐远。
十点多的夜晚,院子里只剩下了阎小朵一个人,木桌上放着小孩子从田里捉的萤火虫,满满一玻璃瓶闪着莹莹的光。就借着这微弱的光亮阎小朵翻开了日记本,那一页上还留有浅浅的泪痕,是她在回乡的路上写下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七月二十日,笨笨与小宝,不再相见。
阎小朵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那么丢人,怎么还能再相见。
她拿起笔想要写些什么,可落笔时却也仅有几个字:月光安好,我也安好。
“小朵,还没有睡啊。”
阎小朵合上了本子迎了出去,“刘叔来了。”
“想请你帮个忙,明天剧团要去太平庙参加喜宴,可团里唱歌的小姑娘偷偷溜走参加什么超级大明星的选拔了,你帮刘叔顶替一下。”
阎小朵面露难色,“刘叔,我这次回来是想清静清静的……”
“你就算帮帮刘叔吧,上有老,下有小的,咱小地方的人赚个钱不容易,我家娃在城里上学,团里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有你在大家都能省点劲儿。”
镇上的富贵人家办酒席都喜欢请剧团来热闹热闹,原先只有刘叔一家做剧团,这两年镇上又多了几个,刘叔的生意渐渐不好做。阎小朵本不想参与,可一想起当初妈妈离世是刘叔替她搭起了灵棚,她便没办法拒绝。
第二天一早她便随着剧团来到了太平庙。因为是星期日,那户办喜宴的人家便租用了小学校的操场。三十桌的流水席人来人往很红火,操场上的主席台便是他们的舞台,两个扩音器便炒热了气氛。
前台在变着魔术,后台的阎小朵刚刚换好那个脏兮兮的白纱裙,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又涂了些口红。她忽然觉得很幼稚,可以前的她就是这副样子。
“小朵轮到你啦,唱三首歌然后咱们今天就收工!”
阎小朵上了主席台。大喇叭里尽是刘叔奋力吆喝的乡音:“乡亲们,下面请听国际巨星阎小朵演唱《好日子》!”
国际巨星?刘叔可真能吹,不过台下的吆喝声和掌声已经证明了阎小朵在镇上的名气。瘪嘴的老爹爹、满脸褶皱的大叔,还有脸颊红扑扑的婶子们,他们举着筷子和碗在空中摆来摆去。阎小朵眼前有些恍惚,仿佛他们举着的已经不是筷子了,而是一根根的荧光棒和灯牌,她心里忽然汹涌澎湃,“大家好!我是阎小朵!在这里祝两位新人家庭幸福,和和美美……”
一曲民俗的《好日子》并不是阎小朵的强项,她甚至唱出了流行味儿,而且顺便篡改了歌词。可对于镇上的人来说,阔别多年的小明星回到老家,就是唱两只老虎他们也乐意听。
歌曲在高亢的连绵音中终结,换来的是震天响的掌声。原本是流水席,可来参加喜宴的人都不愿离开桌子了,甚至从教室里搬来了小板凳坐在主席台前。办喜宴的一对新人感激地上台敬了一碗酒,阎小朵豪迈地仰头一饮而尽。
“大明星,这么好的日子,唱的也太素了!”
不知谁起了哄,台下的大老爷们、小伙子们纷纷要求阎小朵唱首劲爆的。那五十多度的白酒进了肚,阎小朵只觉得浑身燥热,但是很爽快,胸口的沉郁一扫而光,她举起话筒,“好哇,那就唱一首荤的!下面这首《喇嘛哥哥我爱你》献给父老乡亲!”
话音未落,刘叔便弹起了电子琴,穿着蓬蓬裙裙的阎小朵用乡音唱着那首上不了台面的歌,宴席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唱得兴起的阎小朵甩掉了高跟鞋,赤脚站在主席台上,那样子好似抢了谁家女婿的匪老大。
“啧啧!小朵连这种歌都能信手拈来啊,哈哈,我们小朵就是个人才……”阿华边拍手边扭着屁股,还不忘回望着身边的顾诺一,可他瞧见那个冰冷的脸,赶忙站直了身子,“这……这个小朵,应该好好批评她,怎么能唱这种恶俗的歌曲!”
他们两个人就站在学校操场的后门外,远远地看着举办喜宴的人们,有些格格不入。
“顾诺一,咱也去讨杯喜酒喝呗,流水席就图个热闹,咱不能白来!”阿华也很久没有回老家了,这一次也是热血沸腾,因为他瞧见几个还没结婚的大姑娘。
顾诺一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戴在头上,又配了副黑超,寡然无味地说了句,“没兴趣,真无聊。”
唱了一首《喇嘛哥哥我爱你》后,阎小朵又唱了一首《欢天喜地》,三首歌很快就唱完了,可主席台下的人们还是意犹未尽,要求阎小朵再多唱两首。站在台上的阎小朵晕晕乎乎,站都站不稳了,刘叔在大喇叭里喊着,“我们小朵是国际巨星,唱歌从不返场。”
就这样阎小朵拎着高跟鞋走下了主席台,那碗白酒的后劲十足,阎小朵只觉得胃里烧得难受。
“小朵姐姐,这是献给你的花!”
五六岁的小姑娘踮着脚伸长手臂递上一束花,阎小朵打了个酒嗝接过。她迷迷糊糊地去看,待看清楚整个人便呆滞了,她手里捧着的竟……竟然是一束狗尾巴草。这到底是谁干的,也太看不起她阎小朵了吧。
生气的阎小朵在狗尾巴草花束中找到了一张用烟盒纸做成的卡片,上面写着:献给国际巨星笨笨。
笨……笨……
阎小朵口中低喃着,刹那间酒醒了大半,她慌乱地穿上高跟鞋便跑出了后台。阎小朵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不经意的回眸却看到了学校操场后门的那个身影。她心里忽然好酸,又踉踉跄跄地跑回后台。卡片上的字迹是顾诺一的,她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来了。她换下蓬蓬裙洗去脸上的妆,背着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学校。
她越走越快,想要迅速地逃离,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几天,却又要回到那个令人不安的现实。却听身边一阵尖锐的刹车声,车便停在了自己的脚边。阎小朵不敢抬头去看,她忽的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奔跑。
她跑出了太平庙这个小村,跑过绿油油的稻田,跑过一阵蛙鸣,终于筋疲力尽了,阎小朵气喘吁吁地坐在河边的芦苇丛旁,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心跳渐渐平复了。她看了看日头怕是已近黄昏,阎小朵从草地上站起不免叹气,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回到镇上才好。
阎小朵用脚踢着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却不料撞到一团温暖厚实。她向后退了几步才看清眼前的人,顾诺一脱掉帽子,摘下墨镜,一声不吭地凝望着她。阎小朵抿着唇从他身边掠过,毫无意外被顾诺一捉住了手腕。
她拼命地想要挣脱,可他却越攥越紧,阎小朵无力地蹲在地上哭了,“你怎么又来了……还……还是我最狼狈的时候……看着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心里很爽啊……”
顾诺一松开了她,可阎小朵却没有力气再逃了,她真的很累,她好想有一个壳,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害怕了或者厌烦了就能缩进去。
顾诺一陪着她蹲在地上,听着她大哭却是无所谓地自言自语,“你能躲到哪儿去?你笨到极限了,知不知道有手机定位这种东西啊,我很喜欢玩这个的,想逃?除非把手机扔掉。”
大声的嚎哭渐渐转为小声抽泣,“你不是……早就……取消那项服务了吗?”
“阎小朵。”
阎小朵刚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诺一扑倒在草丛里。那是一个绵长而又霸道的吻,外表冷冰冰的顾诺一舌尖却是温暖的,阎小朵的耳边好似有无数架飞机掠过,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大脑里也是空白一片,甚至连心跳都没有了。
直到顾诺一起身,阎小朵还是四仰地躺在原地,天色暗淡只剩下一线绛红。她慢慢地从草地上坐起,头上还挂着一根草,阎小朵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的像个烤红薯,“你……你……”
顾诺一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草籽,“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送你一个吻,当做照顾瓜妞的酬劳。”
阎小朵脑子一片糨糊,一个吻就能代替照顾瓜妞的酬劳了?
“还不快走,我要饿死了,开了两天的车才找到你!”
阎小朵已经没了主意,像是被顾诺一牵着走的小毛驴,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说干什么就干什么。顾诺一并没有开跑车而是换了一辆越野,月亮高悬的夜晚,他们在乡间的小路上晃晃悠悠。
顾诺一有电话打来,他接通了车载系统,是阿华谄媚的声音,“您哪儿去了?我找了您半天呢!”
“你自己往镇上走吧,我已经回去了。”
“啊!不是吧……很远的,要不麻烦您接我一下……”
话还没说完,顾诺一就挂断了电话,他停下车打开了天窗,乡间的空气很清新,还能看到璀璨的星空,没休假的顾诺一很久都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诺……诺一,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阎小朵揪扯着自己的长发,她依旧心乱如麻,“那个……你不是很讨厌接吻的吗?”
顾诺一鄙夷一笑,露出了令阎小朵沉醉的梨涡,“没看到我吃了两粒木糖醇吗?刚才冲动了现在还后悔呢,真是恶心。”
阎小朵那颗撞了小鹿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那么一个甜蜜的吻就这样被两句话给毁了,可阎小朵还是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讨厌接吻呢?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
顾诺一踩着油门在小道上狂飙,因为没有关天窗,卷起的尘土涌了进来,一阵乌烟瘴气。越野车快速地驶离了村庄,向着镇上而去。
在寂静的乡间田野,黑暗深处投来了两束光亮。那是一辆隐藏在矮树下的黑色辉腾,车与夜合二为一,若不是车灯任凭谁也发现不了。
“何总,要跟上去吗?”
何逐看着画板上的信手涂鸦沉默不语,他皱了皱眉便把雪白的画纸团在手心,顺着车窗扔了出去,“回去吧。”
司机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关了车灯向高速公路的方向驶去。何逐斜靠在后座上,树影村庄一一从窗外掠过,他用十指插入发中按摩着,那丝疲倦还是挥之不去,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尾随着顾诺一来到这个僻野,却看了一出好戏。
何逐的眸光在黑暗中异常闪耀,一切都不会改变,要让所有的事都在预定的轨道上运行,这样才是最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