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紫衣机会大开眼界,安置李氏的事儿绿罗就“大方”地交给了紫衣。紫衣倒是觉得绿罗说的太夸张,她表示无所谓,作为丫鬟,什么样儿的主子没见过啊。一行人到了府,李氏没停歇,直接要求紫衣带她去“豪华小院儿”,能拥有一个独立的院落,颐指气使地指派下人,是李氏多年来的梦想啊!
更何况,刚才路上她那乖儿子就告诉她,自此以后,她可是良民!
“晚饭不用等我。”李氏匆匆扔下这句,就指挥丫鬟带着自己的箱笼朝宋宅朝向最好,也是最宽敞的小院儿进发了。
毕竟是在古代,孝治天下,宋凌不会蠢到授人以柄。
宋青一脸尴尬,对柳长思和宋凌解释道:“娘她兴许是累了,咱们一家三口也好久没有吃过团圆饭了。凌儿,方才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爹还想问你,为何突然就要一家人都搬出来?”
对女儿的信任让他言听计从,但毕竟是个有脑子的男人,他不会傻成一张白纸。
“并非只有咱们一家三口用晚饭。”宋凌看了眼宋青,又朝柳长思微微点头,缓声道,“女儿自作主张,没征得双亲同意便邀了旁人过府,还请双亲莫怪罪。”
箱笼行李都有丫鬟仆人帮忙归置摆放,他们三人也不是在意这些的,已经边聊边走到了后宅偏厅。毕竟没有从小被服侍的习惯,宋宅的下人并没有太多,除却搭手整理的,宋凌他们身边也就只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
宋凌看了看时辰,对那小丫头道:“叫厨房摆饭吧,这里无事,可以去找绿罗看有没有活计。”
小丫头是新买来的,这也是她丫鬟生涯的第一站,宋宅没有系统培训,她只能跟着绿罗紫衣她们有样学样。幸好宋凌根本不在意,绿罗她们也是宽厚的,小丫头便也没受太多刁难。
不过柳长思看她唯唯诺诺实在不成样子,招手让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慌了神:“我,我,奴婢叫丫儿……”
“兴阳人氏?”
丫儿的眼睛死死盯着脚尖儿,几不可察地点头。
叫丫儿退下去,柳长思微微皱眉:“府里这样可不成。”
毕竟是奴婢环伺、金银堆儿里长成的少女,虽然未及及笄便落魄了,但十几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生涯已然让柳长思不能泯然众人。
宋凌表示理解,若没有她娘这些高贵过往,她重生一世的筹码还能这般丰厚吗?
她打诨地笑道:“之前您就来家里住了几天,急急忙忙便走了,府里这般情状大抵还是全赖您。”
一年多以来,柳长思早已感受到,自家女儿的心境慢慢有了变化,再也不像之前的得过且过中又会偶尔冒出来些许愤世嫉俗。她虽然依旧对这世道不满不甘,但却更加积极,自慧济堂成为她安身立命之本后,她的心境更加开阔,说话更有底气,也更是有了些少年人的活泼劲儿。
这样很好,她很欣慰。
若是宋凌一直那般苦大仇深,她会觉得是她害了自家闺女。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宋青也笑道:“现在一家人住在了一起,宅子里的事情,你娘可不能再偷懒了。”
柳长思笑着摇头:“原以为生了个丫头就不用帮你看家,没成想还得当老妈子。”
“闺女和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人俱是一笑。
是的,纵使在现代社会都没有达成一致的男女地位,但在这个古代时空,这个世仆之家,宋青和柳长思竟奇迹般地认可了。在底层生活久了,见惯了因为不肖子倾家荡产的家族,也因为能干媳妇儿逐渐兴旺的家庭,这样看来,若不是世道对女子限制良多,或许女子真的能做出更大的功业。
没有儿子,十几年来宋青是痛苦的,也是被人鄙视的,但亲眼看着宋凌一步步成长起来,他心中的苦痛逐渐退去。老先生们不是也说过吗?亦有不让须眉的巾帼。
“凌儿啊。”宋青欣慰地看着她,“不论如何,为父这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便就是能迎娶你娘,还有了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于愿足矣。”
宋凌眼眶略微有些潮湿,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累积两世的亲情,早就让她把宋青当成了自己的生父。她用帕子摁了下眼角:“爹说这些做什么。”
宋青苦笑:“可惜爹无能,幸好有大爷赏识,拼却所有,也要给你攒些家业。更何况,若有一日你要上京告御状,多点儿盘缠也是好的。”他知道宋凌现在身价百倍,但慈父之心拳拳。
柳家的过往,柳长思已然挑了个日子都告诉了宋青,自那日之后,宋青再也不满足只当个厨房采买,求着沈铎带他见世面,要为妻女增添一份助力。
“好日子,就开开心心,别说这些了。”柳长思握住宋青的手,笑道,“上次来匆忙,都没功夫好好看看这宅子,回头用完饭,凌儿也甭忙了,陪爹娘走走。”
宋凌点头。
真的,宋凌真是太过于享受这种温馨的家庭氛围。
翻案之后,以永熙帝对柳长思的一往情深,他们一家三口,还能这般平静地聊天吃饭吗?有得必有舍,但这得与舍之间的权衡割舍,真让人难过。
时辰已经不早了,宋凌不能再拖下去。
她抿了抿唇,喉头有些干涩,她道:“爹,娘,今晚来咱们家用饭的人大有来头,是陛下身边的生容公公,东厂的大人,奉命调查柳家一事。”
柳长思反应迅速,手中茶盏怦然落地,碎片四溅也顾不得:“皇帝陛下?徐将军……曹国公引荐的吗?还是那些传言是真?是廉王殿下?”
聪明,果断,心绪震动也不失冷静。
宋凌也起身,歉然道:“陛下白龙鱼服亲至兴阳,女儿猜是为廉王殿下而来。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的。”当然,除了要探探箫景敛的虚实,有了那封信,他恐怕对徐汜也不是百分百信任。更何况,他的第一位公主可是只身在兴阳府,还遇到了杀手。永熙帝来到兴阳府,合情合理。她顿了顿,继续道,“廉王殿下曾与女儿说过,圣上对外祖父一事心存愧疚,又……故早就派遣生容公公调查,要恢复外祖父清明。”
这一番话所带给柳长思的震撼,空前巨大。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后来有了宋凌,这样她没那么孤独。
没想到,没想到,虽然父亲生死难料,但他依旧在帮她,他留下的功绩和人情,父亲,从未离开过……
柳长思崩溃大哭。
这一刻,开心,兴奋,担忧,恐惧,思念,回忆,彻底压垮了她。
宋凌上前抱住柳长思,心酸地默默流泪。
而宋青,还没有回过神来。
世仆之家,底层人民,穷尽宋青的想象力极限都只是想到了告御状的法子。他怎能想到,过一会儿他家要来一个东厂的公公大人,还与皇帝陛下有,有关系?是圣上要替柳家人翻案吗?
宋青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您等的人到了,婢子已经把人请到了正堂里了,您要不要现在去见贵客?”绿罗听里面有啜泣声传来,转身吩咐丫儿准备一盆温水和帕子。
等门打开,春萍也已经立在门口,她刚才见丫儿神色匆匆,索性带了一件衣裳过来。见过柳长思和宋青后,三个丫鬟静默垂立。
柳长思是认识绿罗的,点点头,走到丫儿端着的水盆前自己洗手洗脸。
宋凌则接过春萍手里的衣衫,绕到耳房去换衣。
一切收拾齐整,一家三口走往正堂。刚要进门,宋青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站不稳。宋凌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忧道:“爹,不如您下去歇着吧。”
“不行。”宋青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坚定地道。
怎么可以再继续窝囊下去?他的妻女,难道还要别人守护不成?
三人走进去,生容背对诸人,声音沉稳道:“宋姑娘,麻烦请下人们都下去。”
绿罗看向宋凌,见她点头,便悄无声息地把所有丫鬟都带走。看来厨房里的饭还得等等再热,这情形,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宋凌微笑,走上前朝生容行了一礼:“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如今申时已过,先用饭还是先叙话,悉听尊便。”
生容并未回答,室内一片寂静。
柳长思心中莫名一阵悸动,她总觉得这位生容公公背后有着别样的内情。
长久后才一声叹息,生容缓缓转过身,看向柳长思道:“要先做什么,需得问你母亲。你……跟以前不怎么相像了……”岁月蹉跎,如今的柳长思,又如何能像那副画像上一样的青春永驻?一样的灵动可人?
最后一句话,是说与柳长思听的。
故人?但生容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如何能与柳长思相识?
故人之子?柳侍郎的故人之子去做了个小太监?
宋凌疑惑之际,柳长思却是激动到难以复加,她的手抖着,唇抖着,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倾泻而下。她走上前,伸出手,摸向生容的耳垂。
若不是她做了这个动作,宋凌都没有发现,生容的做耳垂有一点红痣,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