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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觉醒

黄维心手里高举着的石头,眼看就要落到水生的头上了。眨眼间,耳边“砰!”地响了一声,子弹不偏不倚,正打在黄维心举过头顶的石头上。猛然一下震动,石头脱手而出,落在他自己的背后。这一下,把黄维心吓坏了。他仓皇地抽出了枪,向枪响的那边一看——啊,老虎爪出现了一群人。他胆战心惊地正想拔腿逃走,冷不防刚才落在他背后的石头把他绊了个“牛打滚”,手中的“二十响”也飞了出去。

水生被枪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黄维心正在爬起来,想去捡起他的驳壳。背后,却传来一阵紧急的喊叫声:“举起手来!”水生顾不得回头去看,扑上去一把抓住黄维心的脚,用力拽着,死不放手。黄维心急得满头大汗,转过身来,又一次掐住了莫水生的脖子。莫水生毫不示弱,双手猛抓黄维心的手,直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这时,老虎爪那边来的人快要到了,黄维心顾不得再与水生搏斗,趁对方正在喘气的一忽儿,甩脱水生,回头就向山上跑去。

“站住!”一阵威严的喊声,到了耳边,他本能地停了一下脚步,回头一看,王群、徐翠,还有黄干等十多个人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背后,枪口森严地对准了他;只要他再动一下,就有一命归阴的危险。他脸色煞白,双腿不住地发抖,而眼睛却斜斜地注视着那离开不远的二十响驳壳。那驳壳映着夕阳,闪闪发光,而枪柄,已被莫水生抓住了。他只好失望地低下头来。

“绑起来!”王群一声命令,民兵们立即把黄维心捆个结实。

莫水生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望着徐翠叫了一声“徐同志”,眼泪几乎流出了眼眶。是心酸,是感激,是高兴,一阵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的激动,使他忘记了疼痛。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毫无顾忌地扑到了徐翠怀里,好像见到了自己的同胞姐姐似的。

徐翠用手抚摸着水生的背,仰脸凝望着深山,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使她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莫水生抬起了头,沉痛地说:“徐同志,我懂得了!”

对这突然而来的话题,徐翠不解地问:“你懂得了什么?”

“我懂得了什么叫作革命……”从他的眼睛里,徐翠发现,他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到了这里?”

莫水生没有先回答徐翠的话,伸手把黄维心的那支枪递给徐翠:“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一份礼物。”

徐翠接过枪,扭头看一眼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王群说:“给你!”然后,对水生说:“这是王区长。”水生紧紧地握住了王群的手,叫了一声:“王区长!”

黄干插嘴说道:“水生,要不是王区长刚才的一枪,你就给黄维心害了。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水生听这一说,把王群的手握得更紧了。

王群说:“走吧!我们边走边谈。”

民兵押着黄维心先走了,王群、徐翠、黄干他们一边走,一边听水生讲述这两天的经过。

绕过了黑虎岩,爬过了老虎爪,大家正要走过草坪,经过那一片大松林回村的时候,王群停住了脚步说:“黄干,你先回去一步,告诉桂英,我和徐翠等下到你家吃饭。”然后,又对水生说:“你妈想你快想疯了,你快回家去吧,吃完饭同你妈一起到黄干家来找我们。”眼望着黄干与水生走了,王群这才回头对徐翠说:“我们在这谈谈。”他们俩,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天边的晚霞,烧红了半个天空。远远近近的山峰、松林、村庄、河流……,都洒上了一层红光,仿佛是一个红色的世界。他们的脸庞,也被照得红扑扑的,像初开的花朵,显得更加少年英俊。观望了一阵这美妙的景色后,王群说道:“走!我们到下面草坪上去坐下来谈谈。”于是,他们活像两只飞腾的鹰,轻快地奔下了山脚。

他们走上草坪,就像踏上了一床新棉被那样,软绵绵的给人一种温柔、舒坦的感觉。王群不禁赞叹地说:“真是一个好地方!将来,国家进入建设时期,我一定要提个建议。”

“建议什么?”徐翠很感兴趣地说。

“建议在这里,不!从桂林到这里,修建一个长达数百里的世界上最大的公园,让劳动人民都来这里欣赏锦绣山川和疗养身体。”

徐翠笑着说:“我也有个建议!”

“你建议什么?”

“我建议派你来当公园管理处的处长。”

王群笑道:“如果真会那样,我要向上级提出请求了……”他故意把话打住,望了徐翠一眼。

徐翠不解王群的心意问道:“请求什么?”

“请求把你派来当公园医院的院长,或者支部书记。”王群说到这里,被一种社会主义的美好前景所陶醉,不禁又补充一句,“你愿意吗?”

一种异样的感情,偷偷地溜进了徐翠的心房。她望着已经渐渐升起暮霭的苍茫晚景,暗暗地点了点头说:“愿意!”话刚出口,她不由地感到一阵心跳,脸上顿时热辣辣的。

王群望了望天色,把话转入正题了:“我想,有一个问题必须弄清:黄维心为什么在你和黄干没回村前,就躲起来了,而且还派陈玉芬去试探黄容?这是偶然的现象吗?或是与我们的决定有关?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徐翠被这提问吸引住。她想了想说:“会不会有人在我们回村以前,把我们的决定通知了他?”

“可是,别人不晓得呀!只有黄干知道这个决定。”王群怀疑地说。

徐翠说:“黄干告诉了莫威、黄蝠他们。”

“苏凤姣晓得吗?”王群问道。

“在我们和徐政委谈话时,苏凤姣在你门口。”徐翠说,“事后,她还到过苏振才那里。不过,据石屏同志讲,在苏振才那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我自从第一次听你谈了这里的情况后,就一直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徐翠心急地问。

“我想,苏凤姣这个人,应打个问号。而更主要的是,她不是农民,不应该担任妇女主任。”王群把话说得很缓慢,但语气十分坚定。

徐翠从内心里感到高兴:“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王群接着说:“当然,黄维心躲起来,也有他的必然性;不过,这件事的发生,使我对苏凤姣的怀疑更大。尽管这种怀疑还找不到充分的根据,但,我想,把她的妇女主任给撤了,似乎还是必要的。”

徐翠说:“这我不反对,但有一个难题。选谁来当呢?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听说黄干的老婆很能干,是吗?”

“她快生孩子了。”徐翠沉思着回答。

“黄容呢?”

徐翠为难地说:“这个人出身、为人都好,就是政治上不开展。我与她谈了几次,她都没有振作起来。这次土匪暴动,她的表现好一些,但,谁知道她愿不愿意干呢?”

“你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没有。”徐翠回答说。

王群想了一阵,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家。一个基本群众的成长,必然要经过一番曲折的道路的。有些人,本来可以当干部,但,由于这样或那样的思想问题在阻碍着他们,他们就不敢或不愿意出来挑起担子。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帮助他们,解除他们的思想障碍,使埋在地下的金子,现出它固有的光辉。这就需要做工作,需要时间。在工作中,我们要像一个作家那样去揣摩他们的内心世界,用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办法,去打开他们通往革命的大门。对于一切人和一切问题,我们必须用阶级的观点进行分析,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像黄容这样的人,无疑是我们所依靠的对象,也无疑是能够觉悟过来的。好了,我又讲起大道理来了,这对你来说也许是多余的。”

听了王群以阶级观点分析苏凤姣和黄容的问题,徐翠得到了启发。联系自己,她深深感到自己的政治水平还不高。过去几年自己把精力用在学习文化上,固然是对的;但,由于很少注意理论学习,却使自己对事物的观察,不是那么敏锐和准确。今后,土匪被肃清了,土地改革完成了,国家进入全面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许多新的工作在等待着自己,不学习理论怎么能行呢?于是十分感慨地说:“不,不是多余,而是十分必要。”她谈了自己这些感想后,诚恳地说:“今后请你多多帮助我学习理论好吗?”

王群高兴地说:“我们互相帮助,大家都要加强理论学习。”

“像我这样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先学些什么呢?”

王群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把自己感受最深的几本书向她介绍说:“应该首先读一读毛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那对我们目前的工作极有帮助;然后再读《论列宁主义基础》《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等著作;当然,该读的书还有很多,这只是我最喜爱的几本。”

“你的学习经验一定很丰富,能给我们介绍一些吗?”徐翠如饥如渴地追求着。

“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我总觉得,学习和工作一样,要有决心,有恒心,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就是要联系实际,必须把学到的东西,运用到实际工作中去……”

太阳已经躲到山后去了,晚霞把大地漆得金黄。王群站起来,伸了一下腰肢,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孤零零地躺着一座茅草棚,看来是有人住的,便奇怪地问道:“那座茅草棚住的是谁?”

“住着一个又聋又傻的瞎子,大家都叫他做苏瞎子。和他一起住的是他十七岁的孙子。”

“你到那里和他谈过话吗?”王群很感兴趣地提出了问题。

徐翠轻轻地摇一下头说:“没有,因为他与剿匪没有什么关系。”

“不,不能这样看。他为什么一个老人家带个孙子住在那里?他为什么又瞎又聋又傻?如果用阶级观点来分析,里面大有文章,我们一定要了解清楚。这个工作,等我们学习回来后再去进行。”

徐翠忽然又有了新的领悟。这使她进一步感到:学习理论太重要了!不是吗?像苏瞎子这样的人,自己过去就没有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去对待他,也就很难对他作出正确的判断。想了一会,她的思路才又转到了当前工作中来。她重新考虑了苏凤姣和黄容的问题后,心情十分愉快地说:“好,等一下黄容来时,我们和她谈谈,如果她同意当候选人,我们就在妇女大会上进行改选,你看行吗?”

“就这样吧,我们得赶快回去了。”

这时,天已渐渐地黑了下来。

他们起身正待要走,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影。王群机警地低声叫道:“有人!”随即大声问道:“谁?”

面前的人影,忽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人几乎同声答道:“我们!区长!”

王群走近一看,一个是黎保,一个是机枪连的战士,他不觉奇怪地问:“你们做什么?”

黎保笑嘻嘻地说:“张排长和黄干都不放心,派我们来……”

王群和徐翠忙招呼着他们,说说笑笑地走回村去。

黄容在床上已经躺了两天两夜,请医生看过,吃过药,烧也退了,但她仍然下不得床。水生被土匪捉去,对她的打击,远远超过二十三岁时失去丈夫对她的打击。因为那时她还年轻,还盼望丈夫会回来,身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子;而今天,三十多岁的人了,挨过十多年的苦难才把“命根子”拉扯成人,想不到现在又从身边失去,这是一个何等沉重的打击!这还不算,今后还要背上一个土匪的名声,这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耻辱啊!因此,她饭也不想吃,茶也不想喝,一直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

天黑了,狗仔点起了灯,然后爬上床去伏在妈妈身边。屋子里,充满着空虚可怕的沉寂。

“嘭,嘭!”有人轻轻地拍了两下门。狗仔抬起了头,仔细地听,看是不是自家的门响。黄容在门响的一瞬间,脑子里立刻腾起一道亮光:是谁敲门?是水生?但她立刻给自己作了否定:不会的,敌人会放他?也许是徐翠来了。于是,她坐了起来,注视着门口的动静。

这时,门慢慢地打开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进来了一个人影。狗仔一眼看得真切,两步蹦了过去,狂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黄容听说是水生,心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她仍是痴呆呆地望着水生,没有作声。这是不是做梦啊?她不止一次地梦见水生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当水生走到床前,黄容仔细地看了一番之后,断定果真是儿子回来了,就猛然伸过手来抱住了儿子喊道:“水生,真的是你?”

“是我,妈妈!”水生也抱住了妈妈。

她眼泪滚滚地流,目光炯炯地审视着儿子。然后问道:“他们放你回来?”

“不,我是跑回来的,妈妈!”

黄容一下又把儿子紧紧地抱住,生怕他又被人抢去似的:“好了,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妈妈……”

水生总想找句话来安慰一下伤心的妈妈。忽然,他想到了,就高兴地说:“妈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黄维心给捉住了。”

“真的?”黄容惊奇地问。她听狗仔说过,黄维心跑了,怎么水生一回来就知道已经捉住他了呢?这莫非与他有什么关系?

“是谁捉到的?”

“我!”水生说。

“你?怎么捉到的?快说给妈听。”

当水生简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之后,黄容不由得激动万分:“是共产党救了你,是毛主席救了你,是他老人家派来的好干部救了你啊!”

看见妈妈的情绪有了变化,水生正想告诉她区长请他们去时,黄容却首先提出道:“走!到黄山去。”

他们正要举步,黄容又忽然想起,儿子已经很疲倦了,于是,她说:“水生,你饿了吧?锅里有剩饭,我们炒炒吃了再去,你先去歇歇。”

说着黄容回头去拿鸡蛋。

刚刚吃完晚饭,黄干、王群、徐翠他们一边聊天,一边逗着黄干的儿子玩耍。“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王群把孩子抱在自己的膝头上。

孩子调皮地回答说:“望富。”

“望富!”王群品味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叫望富呢?啊!明白了,是发家致富的意思,是吗?”

黄干摇摇头,大有感慨地说:“这还是他爷爷的主张哩!说当了三辈子穷佃户了,要我这一辈发狠生产,给孩子买几亩田,置几块地,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讨个好吉利。可是,他不争气,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灾难。开始他自己闹病,后来全家搞得家破人亡,连几分秧田也给地主霸去了。这真叫望富了,是望着人家富!”

王群忙接上去说:“这一解放,不就望着了。过不久,我们就要土地改革了。到那时,分了田地、耕牛、房子,不就真正望到富了吗?不过,大富还在后头哩!将来到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生产完全机械化、电气化了,才是真正的富哩!”

黄干拿起烟袋点火去了,王群又回头问望富:“小鬼!你长大了做什么?”

“做什么?当民兵,当解放军,打土匪!”望富歪着头,天真地笑着。

王群高兴地笑了,心中暗想:小鬼,有志气!等你们长大了,生活在幸福的时代,可千万别忘记今天的艰苦斗争。幸福的生活,是多少烈士的鲜血换来的啊!我们要让孩子们永远记住今天的斗争,继承先烈的意志,保卫我们的革命果实,建设美好的社会主义。

“区长叔叔,你说呀!好不好?好不好?”望富摇晃着王群的腿,急着要王群回答。王群的思路给打断了,笑着说:“小鬼,好,好!”

徐翠在一边挑弄着灯芯,听望富一说,忍不住也笑了。

桂英甜丝丝地一边洗碗,一边喊道:“望富,来,快来!爸爸要和叔叔谈工作了。”

黄干又装上一锅烟,接着他们吃饭时谈的话题:“区长,我想好了,我们想要消灭土匪,首先还是从清理内部着手,把一切不可靠的干部、民兵,一律清洗出去。”为了证明他的意见的正确,他引证了下面的事实:黄自心等一些民兵在土匪暴动时叛变投敌了;莫太送在决定转移的紧要关头上,反对正确的决定;苏凤姣在捉蒋老九时的无理胡闹,以及在整个土匪暴动过程中黄蝠的可疑行动。这些,使他作出论断:“像这些干部、民兵有什么用,还不如没有好一些。”

王群很同意黄干的意见。他接着说:“你说得很对。经过徐政委的启发后,我深刻地理解到,敌人之所以能够暴动,主要是他们还有可乘之机:我们自己的人还没有充分发动和团结起来,加上级织内部不纯,敌人就有活动的地盘了。因此,县委的指示是十分正确的,我们必须狠狠地抓好这个工作。你看,我们怎样进行?”

黄干答道:“首先要把苏凤姣、莫太送、黄蝠这些人从农会里清除出去。”稍停一下,黄干又接着解释道:“不单是我的意见,群众早就有这个要求了。不过,他们不大愿意讲。”

王群听了,不住地点头。这说明他与徐翠的想法是有群众基础的。于是他最后下了决心说:“那我们就这样决定,先改选妇女主任,再整顿民兵。”

徐翠接着征求黄干的意见:“你看,谁来当比较合适呢?”

黄干不假思索地说:“黄容。”

桂英把洗干净了的碗往柜子里放好,回过头来插口道:“对,黄容最合适。”

王群和徐翠齐声表示赞同。

“不过,她能不能当选哩?”王群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没问题,群众会支持她的。”徐翠、黄干、桂英都肯定地说。

“那我们赶快和群众商量一下。”王群提议。

徐翠说:“好,我们马上找群众去。”

“这个工作由我做吧。”桂英要求着说。

这时,门口一晃,出现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徐翠低声地对王群说:“这是刘玉英,黄干的邻居。”桂英忙招呼她说:“来,来坐坐!”玉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家有客,不坐了。不是要开会吗?你去不去?”

“去!去!怎么不去?”桂英同玉英一起,找妇女串连去了。

这时,门外边又传来了黎保的声音:“妇女主任,你来了。”

王群警觉地摆摆手,三个人便没有作声。

苏凤姣一进门,就煞有介事地说:“你们知道吗?黄蝠跑了。”

“哪个讲的?”黄干十分谅异地问。

“刚才我去通知他老婆开会,他老婆说的。跑到沙子圩上去了。”苏凤姣说明了消息的来源。

“为什么跑到外县去呢?是怕死,或是为了别的?”徐翠也感到奇怪。

“这并不奇怪!革命么,就是这样。它好比一个筛子,渣滓,总要被筛出去的。”王群显得异常严肃。

一丝愁意,闪过苏凤姣的眉梢。她镇定了一下,马上机灵地说:“徐翠同志的话,使我想起了一件事:黄维心跑了,黄蝠也跑了,他们两个的逃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黄蝠与黄维心会不会有什么勾结?”

王群仍是不动声色地说:“也许是如此,让历史去做结论吧!反正有一条:在共产党领导下,既不会使坏人讨便宜,也不会使好人受委屈,这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早晚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群的话,像铁锤一样,敲击着苏凤姣的心。她竭力保持着镇静,细细咀嚼着王群的话,一时没有作声。

本来谈笑风生的场景,由于苏凤姣的到来,而变得十分沉闷了。徐翠感到了气氛不协调,就支开苏凤姣说:“你先去会场吧,人齐了,我们就去。”苏凤姣答应着走了出去。

苏凤姣出门不久,黄容就同水生走了进来。王群慌忙给她们母子让座。黄容没有坐,她激动得不知所措,拉过儿子水生说:“区长,我们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你救了我们水生。”

王群又一次让黄容坐下,然后说:“莫谢我了。要感谢的是毛主席、共产党。是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我们翻了身。”说到这里,他望了望黄容的表情,启发着说:“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要自己觉悟过来。你想,如果不是水生在山里受到了教育,自觉地跑回来,或者碰上黄维心不敢与他搏斗,那么我们也没法救他。你说是吗?”

黄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同意我的说法,现在,我就与你商量一件事。”王群单刀直入地说,“我们大家研究了一下,准备改选妇女主任,提你作候选人,你看行吗?”

对于改选,黄容早有这种想法,自然万分高兴。但,一提到自己,她就惶惑起来,这实在太突然了,她丝毫没有这种思想准备,忙说:“我?不行!”

“不行?那你还同意让苏凤姣当下去吗?”王群反问了一句。

“不,不,我不同意。”黄容坚决地否认着。

王群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愿当呢?”

“为什么?”黄容低着头想了一下,才慢慢地回答道,“我一个字不识,不懂办事。”

徐翠说:“你说得不对。在旧社会,穷人哪会有学文化的机会呢?要讲文化高才懂办事,只有让黄维心、苏凤姣那样的人来当干部了,可你又不乐意。没有文化不要紧,我们可以学。解放了,我们一定要抓印把子,掌乾坤。有党的领导,什么事办不好?……”

接着,徐翠就谈起自己的经历:十年前,她从广东老家被卖到桂北的一个地主家中做丫头。在地主家中,当牛当马,累死累活,当然谈不上学什么文化了。三年前,她不甘受地主的压迫逃了出来,参加了桂北游击队,在党的教育和培养下,她慢慢地懂得了工作,学到了文化,并且参加了党。讲到这里,徐翠强调说:“有了党的领导,只要我们自己能够努力学习,什么都能学会,什么事也都能办好。继生嫂,你相信吗?”

徐翠的遭遇,深深地引起了黄容的同情。直到这时,她才晓得,原来徐翠并没有上过什么学校,也同自己一样是个受苦受难的人。她联系到自己,不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是的,自己应该像徐翠那样,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勇气,有了力量。于是,满怀信心地答道:“相信!”

徐翠为黄容的进步感到十分高兴,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热情地说:“大家相信你,你一定能够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王群趁这个时候,进一步鼓励黄容说:“徐翠同志的例子,并不是个别的。在革命队伍里,有很多像你们这样出身的人。过去,有钱的人硬说穷人是傻瓜,其实劳动人民是最聪明的。我们穷人七八岁就抵半个人干活,十二三岁就是一个全劳动力了,生活逼着我们不得不聪明起来。我们再也不要相信有钱人的鬼话,而要相信自己的力量。我们必须勇敢地站起来。”

黄容的表情变得深沉了,好像思想正经历着飞跃的变化。

这时,桂英和玉英带着一帮年轻妇女,闹哄哄地跑进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走吧,开会去!”

王群、徐翠、黄容、桂英等说说笑笑地跑向会场。

大会一结束,王群、徐翠、黄容等正欲离开会场,苏凤姣忽然从人群中挤上来拦住王群说:“区长,我想和你谈谈。”

王群停下来说:“就在这谈吧。”

苏凤姣迟疑了一下,她本想和王群单独谈谈,但见他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就只好强忍着自己的不安,装着迫切要求进步似的说:“我想向区长表示一下态度。”她仍在仔细地观察着王群感情上的反应。

“那你就谈吧!”

苏凤姣竭力保持住镇静说:“区长,我认为今晚的改选很好。我过去的工作,实在做得不好,不懂农村生活,不了解村上的情况,对敌斗争也不勇敢。这是我自己想到的缺点。为了帮助我进步,你看,我还有什么缺点和错误,再提提吧!”她显然想进一步摸一摸底,以便确定今后的行动。

王群微笑着说:“这个,刚才徐翠同志在大会上已经说过了,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这次改选妇女主任,纯粹是为了贯彻党的阶级路线,因为你不是农民,不能担任农会的妇女主任,别的,什么原因也没有。不过,据我们所知,你的工作表现一贯还不错。这请你放心好了。只要你愿意,不当干部,也同样可以进步,可以为人民服务嘛!”

苏凤姣边听边咀嚼这些话,丝毫也找不出值得怀疑的地方;相反觉得王群的话,完全是出于真心实意,没有把她当成外人。但,职业的本能,使她不敢放肆,不敢相信这位在她看来是十分精明的青年人,更不愿放松她认为可以抓住的一点时机,以证明她与王群之间的分歧是不存在的。因此,当王群的话音刚落,她就装着感激涕零的样子说:“区长说得真对,我就是要向你表示这个态度。以后,虽然我不当干部了,村上的事,只要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我仍要积极地去干。”说到这里,她望望黄容母子说:“你不识字,要是有什么困难,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帮忙。妇女主任虽然是你当着,还不是和我当着一样,有什么事能搁着不管?我还是事事要跑在前面的!”

苏凤姣的花言巧语,早把黄容气坏了。但,她不愿与这个女人啰唆,便有意地把脸扭向一边。这无声的抗议,使苏凤姣十分难堪。她连忙又转过话头,奉承地说:“天不早了,请区长和徐同志回去休息吧!以后,还要请你们多批评教育哩!”说完,她就点点头走开了。

黄容正向王群、徐翠告别,站在她背后的水生,却突然被人扯了一下衣服。他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倏地闪到了一边,他立即意识到那是玉英在与他打招呼。于是,他就回过头来对妈妈说:“妈,你先走一步,我等一下再回去。”

黄容感到奇怪,这孩子这几天已累得不成样子了,又要打什么主意去呢?她正想表示不同意,忽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位羞怯怯的姑娘,双眼正注视着她。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笑着同意了水生的请求。

玉英和水生,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霎时间钻进了黄维心门前的松林中去了。

月亮还没有出来,松林里黑黝黝的,显得异常沉寂。透过松枝的隙缝,只见星星眨着眼睛,好像在偷偷地窥视着这对青年人的幽会。

水生与玉英,是性格上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同自己妈妈一样的小心谨慎,从不多说一句闲话,而内中却蕴藏着丰富智慧的小伙子;另一个却是同自己父亲一样大胆、泼辣,从不隐藏思想的野姑娘。然而,他们却成了一对好朋友。是什么因素把他们捏合在一起的呢?也许是从小的共处,也许是阶级的同情,也许是性格上的不同的引力。今晚的妇女大会上,当玉英一听说莫水生的遭遇时,就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感情的冲动,她感到再没有比这个时刻更需要与他在一起了。大会进行中,由于水生一直跟着妈妈,又同干部、民兵们挤在一起,所以没有机会去找他;当大会一散,她就趁机会把水生引到了她早已想好的这个幽静的地方来。两个人一坐下,她就凝视着水生,爱怜地说:“你瘦了,水生!这几天苦坏了啦!”然后,不等对方回话就表白起自己的心情来:“你不知道,一听说土匪把你捉去了呀,我就一直像一只失魂鸡,茶不思,饭不吃,真想到山里把你找回来呀!”

水生心里产生了一股暖流,他把玉英端详了一会后说:“你也瘦了!”接着,他感慨地说:“这次被土匪抓了去以为完了啦,想不到对我倒有好处。”他很想把自己的经历、感受讲给玉英听听。

“有什么好处呢?”玉英奇怪地问。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水生压低着声音说,“过去,我总以为,革命么,也不过是当个民兵,或当个干部,上面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是革命啦,其实这很不够呀!这一次,我真正看见了一个革命者的光辉榜样——黄坚。像黄坚那样,斗争那么坚决;在敌人面前,那样坚强不屈。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玉英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你讲吧。”

“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王区长对我说,那是共产党员革命的自觉性。什么是革命的自觉性?你也不懂吧!告诉你,真正的革命者,懂得为什么要革命,所以能够自觉地、忠心耿耿地维护革命利益,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动摇,也不干对革命不利的事。那就叫革命的自觉性。”

这些革命道理,对玉英来说,好像一个小学生读了第一课似的,感到十分喜悦,十分新奇。当水生一住口,她就天真地问:“你算不算有了自觉的革命性?”

水生想一下才答道:“我过去没有,今天才开始。比如说,我从山里跑出来,同黄维心的斗争,看来是有一点。”

“你看我有没有?”

“你自己说说吧!”

玉英不由地提高了嗓门:“我也有!”

水生按了按她的手,低声说道:“小声点!”

“我呀,天天同我爸闹,要他让我参加民兵,这不是吗?”说到这里,玉英似乎突然冷了一下火,“可我父亲的脾气你也晓得,他杀了一辈子猪,脾气暴躁得很,动不动就骂人、打人;他说不准干的事,你就休想。”停了一下,她像忽然想出了办法似的说:“水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向区长告他的状,你和民兵帮我整他一下,不怕他不同意。”她把眼瞪得大大的,像两颗夜明珠一样在水生面前闪光。

水生并不为玉英的情绪所激动,他仍是那么平稳地说:“玉英!你好像也真的有了革命的自觉性,但,不能那样对待你父亲,要慢慢地劝他……”

玉英一听,故作生气地把手一甩,把脸转向一边说:“你还讲什么革命的自觉性呢,连这一点点也不支持我!”

水生又拉过玉英的手,说:“莫生气,你听我慢慢讲嘛!土匪暴动前,我妈也不让我当民兵,我有时也生她的气,可人家徐翠同志就和你不一样,她总要我听妈的话,多劝劝她。对你爸,也要这样,慢慢地找机会劝他,不要太急。”

玉英不作声了,水生才把话题一转说:“我给你谈谈捉黄维心的经过好吗?”

玉英高兴地点点头,并把身子往水生怀里一靠,两个人沉浸在幸福的大海里了。望着苍茂的松枝、闪烁的星星,她静静地倾听着水生的讲述……

月亮偷偷地爬上了东山,皎洁的光芒,透过了松林,落到了水生和玉英的身上。夜深了,可他们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兴趣;他们的思路,又一次被引进深山,引向黑虎岩前。两颗火热的心,像两颗流星似的飞腾着,迸发着火光。直到耳边一声门响,这才惊动了他们。“有人!”莫水生忽地推开了玉英,轻声说道。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头转了过来。

门响声是从黄维心门口传来的。但响声过后,许久许久没有动静。尽管玉英透过口气来了,可是水生还是竖着耳朵倾听。果然一阵更加轻微的门响声传了过来。水生屏住呼吸,轻轻地拉着玉英,利用大松树的掩护,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口不远的一棵大松树下,借着月色,清楚地看到,从门口出来一个人。那是黄维心的小老婆,她轻手轻脚地扣好大门,向西走去。水生和玉英就悄悄地跟着她。走了不远,她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住了,鬼鬼祟祟地回头望了望,然后用手轻轻敲门。水生和玉英同时惊讶地说:“她找苏凤姣?”

苏凤姣参加了妇女大会回来后,一头倒在床上,像一只斗败了的狗。她独自深思着: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为什么呢?就是为了我不是农民那么简单吗?如果不是,可自己很难找出有什么被他们抓住的漏洞呀!但,历史的教训与职业上的警惕性,使她不得不考虑:能继续待下去吗?不能,不能,我要立刻打报告,请求转移!在上级回电前,必须多加小心,尽可能停止活动。于是,她抖起精神,坐到灯前,向她在桂林的上司写着报告。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大门。她忙把报告稿放进皮箱的夹底中,熄灭了灯,小心翼翼地走近大门边,低声问道:“是哪个呀?”

外面一个虚弱而惶恐的声音回答道:“是我。”苏凤姣顿时一阵喜悦,连忙拔开门闩,轻轻地把门拉开,也以同样低微的声音说:“没想到是你呀!”

让过了客人,苏凤姣再探头出来望了一遍,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

陈玉芬听说丈夫被捕后,心里极度焦虑、不安,怎么也不能入睡。刚才一合上眼,就梦见黄干他们押着黄维心向一片荒草岗走去,后面跟着上千的男女群众。她恨不得飞上前去救下丈夫,可是两条腿像被什么绑住似的,拔不起来。正在着急的当儿,忽然一声枪响,黄维心立即倒了下去,胸口流出了一摊鲜血。她吓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汗水涔涔直下。她再也睡不下去了,很想找个人谈谈心,可是找谁哩?东邻西舍,都变成了仇人,亲戚朋友,谁也不愿理她。想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苏凤姣。她刚听说,苏凤姣在妇女大会上被改选掉了,一种阶级的本能使她惊觉到:解放前曾与她家有过来往的苏凤姣,可能还是自己人。想着想着,她不禁长抽了一口大气:哎呀!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只几天工夫,她感到那反攻大陆的美梦,已经变成了泡影,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日子眼看顺着一张不可捉摸的滑板,将要滑下一个漆黑的无底深渊里去。

她迷糊糊地、晃荡荡地走进了苏凤姣的房里。刚一坐下,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竭力抑制住自己惊恐的情绪,首先关心地问道:“凤姣!我听说你挨她们……”

苏凤姣不愿意叫人揭她的伤疤,她是不甘在任何人面前表示怯懦的。看见陈玉芬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她早已料到几分,觉得应该给这个脆弱的女人一点什么东西,使她能继续做一点事,不致因黄维心的被捕而一蹶不振。于是忙打断对方的话说:“大嫂呀,再不要提那些事了吧!唉,我们都是一样没得好日子过呀,有什么办法呢!不要难过,忍着熬下去吧,往后的日子还长哩!”她没有过于沉默,那是怕陈玉芬对她存在戒备;但,也没有过于露骨地暴露她对共产党的刻骨之恨,因为她还不能过早地完全相信这个女人。

得到苏凤姣的同情,原来的伤感的情绪立刻被触动了。“凤姣,我做了一个梦……”陈玉芬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地讲了起来。

眼泪,并没有打动苏凤姣的心,她反认为这个女人太没出息了,亏她还读过中学哩!但她仍然安慰着说:“不用哭,共产党的心都是铁打的,他们不会因为你流泪就放掉维心。不过,也不用怕,共产党的政策是讲宽大的,维心又不是当土匪,共产党是不会杀他的。侥幸的话,也许不久就会回来。梦全是假的,不必去多想。现在,需要想一想的,倒是以后应该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这对陈玉芬来说,实在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她只好向苏凤姣求救:“凤姣,你在外面跑得久,见过大世面,你说说,我以后应该怎么办?我实在没了主意。”

苏凤姣见时机成熟了,就不再遮三掩四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共产党一天不走,你们就一天不得安宁。依我看,没有别的办法,就按照共产党说的办法:要斗争下去!”

陈玉芬怯怯地说:“我一个女人家,怎么斗争呢?”

“这不用怕,反对共产党的也不只你一个人,莫贵、莫太送,还有那些参加过打区政府的人,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的。再说,山里面也会找你的。”苏凤姣竭力与陈玉芬分析着有利条件。

“你呢?你能常和我在一起吗?”陈玉芬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苏凤姣像对待一只心爱的小鸟似的,既怕紧手握死,又怕松手跑了。她重又小心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我和共产党没有什么仇恨,犯不着大冒风险,我不能出面,只能和你一个人谈谈我的一些看法,供你参考。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到我。”

陈玉芬点着头说:“是!我一定听你的吩咐。”

苏凤姣满意地说:“你首先要暗中联络人。”

这使陈玉芬骤然想起了地下军名册,但,遵照黄维心的吩咐,她没有讲出口来,只是满怀信心地说:“这好办,维心告诉过我应该联络哪些人,你看这些人行不行?……”

就这样,两个女人坐在黑暗中叽叽咕咕地一直谈到雄鸡报晓,月近西天。黎明前的寒气,似乎把她们惊醒了,陈玉芬站起来抖了抖身子,拍了拍屁股低声说道:“这下心里踏实了,我回去啦。”

苏凤姣打开大门,送出了陈玉芬,正准备关门,那种多年来养成的警觉性,使她不由地屏息着呼吸静听了一回。突然,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动了一下,她睁着眼睛吃力望去,同时,轻轻地问一声:“谁?”可是,那里再没有一点声息了。她回头关起了门,心中暗想:快要天亮了,我要立刻把电报发出,然后去农会,把陈玉芬来的事情报告他们;不然万一被人发觉,那……她一想到此,一种自认为高明的感觉,冲上了心头。

露水打湿了两个年轻人的衣裳,但他们都没有觉察。他们一心一意想听里面说的是什么,可是哪里听得清楚呢!

眼看陈玉芬回家了,玉英只好拉着水生说:“走!我们去找区长!”

水生摇摇头说:“你看,天快亮了,一夜没回去,你爸不是急死了吗?先回家去吧,一会我和我妈一起去报告区长。”

玉英迟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水生一口气跑到了家里,妈妈还没有睡,正在等着儿子。她一见水生,就责怪地问:“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叫人家知道……”

水生忙打断妈妈的话说:“妈!告诉你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我们看见陈玉芬去找苏凤姣。”

“真的?”这消息使黄容感到吃惊。她素来以为苏凤姣虽为人不正派,但没有想到这个天天喊“共产党万岁”“打倒地主恶霸”的女人,会真的与地主勾结起。

“真的!我和玉英亲眼看见的。”水生接着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黄容沉思了一会后说:“你去睡一会吧,等下我去农会找区长他们。”

水生也实在累了,就往自己的床上一躺,立刻呼呼地睡着了。

天一亮,黄容就出门了,一进农会,她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王群、徐翠、莫威、黄干他们,正在围着苏凤姣,听她讲着什么。她只好与徐翠打了个招呼,站在一旁听着。

“我没有猜到,陈玉芬竟去找我呀!一听她哭,我就气得要死,我说:‘谁叫你们通匪哩,枪毙也不过分。以后,你要老老实实地听政府的话,不然,连你也要法办。’她还是哭哭啼啼地说什么是土匪强迫他们做饭的呀,土匪逼着他跑的呀,我才不信她那一套,捉蒋老九时就上了她的当。后来,她见我不理她,就很快走了。”

听完了苏凤姣的报告后,王群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随便地说:“你能这样及时把地主的活动告诉我们,这很好。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苏凤姣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发现人家都在用着不友好的眼神望着她时,只好强笑一下,说声“我一定听区长的话”,就回头走了。

屋子里的人们,立刻把眼光集中到王群身上,意思是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呢?王群没有注意大家,只顾望着黄容,亲切地问:“这么早来,有事么?”

“我和苏凤姣是为同一件事来的,昨天夜里……”她把水生告诉她的一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说,“看样子,苏凤姣不敢与她来往,不然,她怎么会来报告呢?”

大家都被这件事搞迷糊了。只有王群正在冷静地思考。一会他对大家说:“你们注意,这中间有个漏洞:苏凤姣说陈玉芬来了就走,而水生明明看见她们谈了不止一个钟头,这中间大有文章。不过,同志们不要对这件事大惊小怪,不必向外张扬,但要提高警惕,以后慢慢弄清这件事的究竟。现在,大家回去吃饭,吃了饭再来农会开会。”

大家各自动身了。王群边走边对徐翠说:“吃了饭我到别村去看看,你在这参加他们的会,和大家总结一下这次应付土匪暴动的经验教训,然后,研究一下集中整训期间农会和民兵的工作。估计这段时间,土匪出山活动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动员干部、民兵集中到农会住,夜里派人在农会两边的山上放哨。”

徐翠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要不要对地主进行监视呢?”

王群说:“要!特别是陈玉芬。我们逮捕了黄维心,她是不会甘心的,加上她又与土匪打过交道,很可能有什么活动,因此对她要严加监视。”

“好,我把这个意见告诉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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