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操纵着棋手,棋手摆布着棋子
上帝背后,又是哪一首神祇设下
尘埃、时光、梦境和痛苦的布局?
——博尔赫斯《棋》
不靠谱,也不能无聊
茨威格说,人变老其实并不意味着别的什么,只不过是对于过去不再感到不安罢了。
一个姑娘最后一天在意大利米兰大教堂前,她和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说,你可以吻我么?在这个教堂前。帅哥同意了,于是就留下了一张绝美的合影。周围人潮涌动,行色匆匆,辨不清相貌。只有俯身相吻的两个人在那一刻定格。
夜空突然绚烂,最后的记忆也因此而延绵。那座涌动着不安、焦躁和欲望的城市里,人与人相遇又相离,来不及回望。可是那张照片,却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她说:生命不能无聊。
一个叫季青的姑娘发着烧,去了北京。临行之前,我劝她别去了,一月,这么冷的天,没去过北方的南方人还不冻坏了。她说她答应了朋友们,不能爽约。
昨天晚上,我手忙脚乱地写完了语言学论文,把考试周前夕全部的论文打包放入优盘,却偶然间在网上看见她的照片。她裹着大衣,满面红光,和她的外国朋友们登上了长城。
她是绍兴人,从来没去过北京。
当时我劝她,一月份真的不适合游玩;不如十月份去,红叶遍山,秋意宜人。
现在觉得,她是对的。
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美。她的那些朋友们即将离开这个国家,那是他们所能共享的最后的记忆。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在西班牙做交换生。回国前一夜,她跑到酒吧和几个好友喝得烂醉。结果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后来,她眼睛里含着眼泪,似笑非笑,讲她那天坐在青年旅社的地板上,号啕大哭,面前是一大堆来不及收拾的行李,还有那些带不走的回忆。她在酒意中绝望得发狂。一个法国男孩走过来安慰她,她毫无戒备,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她说,他是个绅士。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她。
那一刻,只有她和一个从来不曾谋面、也许再不会相见的陌生人。他们在异国的夜色里,绝望彷徨,相拥一处。然后默默把泪水擦干,启程。
前不久,我半年前寄出的书被邮局返了回来,包裹上写着“查无此人”。那是我和一位老人的诺言。如今我却找不到他。
2011年末,我在英国做交换生。趁着圣诞节假期在英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间游荡。到牛津的时候已是飘着雨的傍晚。在入住的青旅休息室里偶遇一个年过六旬的美国老人。我们谈天说地,聊诗,聊宗教,聊旅行,十分投缘。
临别时,他要走了我的邮寄地址,许诺说要寄一本他朋友的诗集给我。他的朋友是个韩国人,在美国的一处寺庙写诗。我匆匆给他留下了中文的邮寄地址。
随后,我从牛津一路到伯明翰,和小学同学会面,再回到曼城,之后准备考试、写论文、回国。将这个许诺抛在脑后。
去年五六月份的时候,我竟然收到了一本诗集,跨越太平洋从美利坚寄到我手中。邮寄的包裹上,贴着那晚我为他留下的铅笔字。他写了他的名字,却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按照邮寄来的地址将我的书寄给他。在书的扉页上,我告诉他这本书里有他的名字,那是我们在牛津这座小城最完整的记忆。可是未果。
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姑娘,在和我报名参加公益项目的时候报了非洲乌干达的项目。当我接到我被分配到印度的时候,母亲以为我疯了。可是当她收拾行李准备去非洲的时候,我认为疯了的是她。当时乌干达的治安情况十分糟糕,还经常发生枪击事件。
一个月之后,当我从印度极度炎热的环境中脱身回国,偶然间在网上看见她用相机记录下的乌干达时光。在那里,她和非洲的孩子们一起游戏、学习。她说她的一个同伴不久前受了点枪伤,不过没有大碍。我当时一直想说,你疯了,太不靠谱了,太会拿生命开玩笑了。她没说话。
她后来去了美国。我再没联系过她。
我猜想,大概乌干达这三个字在她心里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名字,不仅仅是地图一端的一处标记,还保留着最来之不易的东西吧。就如同印度对我而言一样。
还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大家手忙脚乱地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她觉得学校里每天清一色的节奏,千篇一律的事情,不免让人厌倦。于是她凑齐了自己的压岁钱,启程去了泰国。
临走的时候我虽和她相熟,却没和我透露半点风声。
之后我才知道,在我还为未来种种发愁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泰国柔软的海滩上,看着湛蓝的海水在暖阳下闪闪发亮。就如她回程后说的那样,太迷茫的时候一定要躺在海滩上暴晒,那一刻阳光几乎将她吞噬,她觉得自己体内那些肮脏的、潮湿的、不合时宜的晦气通通都在瞬间蒸腾。
那一刻,只有她、海水、沙滩和骄阳。
这个故事没有结束,一日当她依旧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放空的时候,海水突然变得深不可测,天边的太阳也格外娇艳。不久,泰国警察就开着摩托车将她包围。
当她站起来,才发现整个海滩的人都在收拾着行囊,准备回程。出事了。海啸预警。警察负责转移海边的游客。她于是不急不缓地坐着警方的摩托车回到宾馆。
她讲这些故事给我的时候依旧慢慢腾腾,喝着咖啡。而我的脑海里则翻腾出2004年末那场惊心动魄的印尼海啸。她觉得生命的精彩之处在于不可预见的际遇。如果庸庸碌碌、循规蹈矩,即便是维持着生命,也是枉活。
我在英国结识的北京姑娘和同学结伴去土耳其。那时初春不到,冬雪尚未消融。她和她的几个同伴索性租了两辆摩托车,穿行在土耳其的山间。
在土耳其,他们遇上了好心人,愿意搭载他们回家,让他们在家中住宿一晚。在当地人驾驶的大篷车里,他们抱着行李,跟着当地人哼唱的节拍,摇着脑袋唱歌。
她说,我从来没有那么自由过,无所畏惧的感觉就像天堂。
当他们乘坐的热气球在上空飘荡时,她说,我看到了整个伊斯坦布尔。
上了大学以来,每天的日子都毫无新意,最窘迫的状态不过如此。上课、泡图书馆、写论文、考试,每天都在奔忙,每天都不知所措。在人声鼎沸的路途中,大把大把的人为考研考博拼搏着,就像当初为中考高考拼搏一样,是为了“未来”。可是当“未来”真的来了,又不自知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奔忙。
结果未来永无止境,幸福不可企及,人便在慌乱中过了一辈子。
有时候累了一天,倒在床上的时候,真的突然会恍惚起来,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用,所承受的压力意义何在。大家比着比着就赢得了自尊,却输掉了最原初的快乐。
那天在咖啡馆,邻桌的几个大叔拍着桌子讨论国家大事。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却还一脸愤怒地为这个国家担忧。他们不激烈、语重心长。我喝着咖啡,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产生过激烈的情绪,不管是无法抑制的冲动或者是某种自得的快乐。
茨威格说,人变老其实并不意味着别的什么,只不过是对于过去不再感到不安罢了。
真怕自己老。所以哪怕不靠谱,生活也不能无聊。
诗酒趁年华
曾经以为身边的人永远会在身边,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行走而已。直到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些离开,一些人到另外的世界。你只能在照片里看见他们,或者在记忆里努力找寻到他们的影子。这才发现你丈量现实的尺子太过狭长而松弛了。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的事,也不过一个闪念。机缘凑巧或是苦心安排,终于逃不过时间的影子。
大一的时候在图书馆偶然看见一本书,叫做《孤独的性:手淫文化史》。趁着周围没人翻了翻目录就心惊胆战地放下了。大四了,和一个学姐在校园里大谈特谈同性恋史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了。
大一那年见到帅气的男生连正眼看的勇气都没有,见到学长就觉得神圣不可侵犯。直到自己混成了学姐,和学妹眼中的“学长”混熟,才发现学长都是披着什么皮的什么。当然也不乏正人君子,但大多都只能逐渐教会你一件事情,就是男女之间没有绝对纯洁的友谊。
大一的时候对爱情充满向往,青春言情小说虽然从来不看,但是还是在潜意识里贮藏了太多现在看来惹人发笑的桥段。比如下大雨为你送个伞,或者一起看个电影吃点夜宵之类的。后来发现杭州每天下雨不停,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雨还在那里,送伞的人永远不来。走到“断桥残雪”的时候,才会想起一条叫做白娘子的生物,曾经因为一把伞上演人鬼情未了的剧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福分做一条美女蛇,就像不是所有的伞都能带来美好的爱情一样。几天前和老友聊天,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怯生生地说,我感觉自己已经不会爱了。为了自我保护于是把所有的爱都变成调戏,然后硬生生地活剥了爱情,还自诩聪明。这年头看着别人爱就好了,至少不会受伤。这算不算不会爱了。
大一的时候听尽“谗言”:女孩只要足够优秀就能够找到优秀的男人。结果发现自己身边优秀的女孩都是独身一人,优秀的男人也未必有一个贤惠的姑娘陪着。直到听了社会学老师讲一等男找二等女,二等男找三等女,最后只能剩下五等男和一等女,于是……生活里没有如果,但还是每天都听见女孩们计算自己的年龄,质问自己幸福在哪里。可能女人终究是纠结在自我世界里的奇怪动物,太好了嫌腻,不好了嫌淡。多少人就在这一进一退中学会保全,丧失激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被要求像一个女人一样,而不是一个女孩一样活着。不是谁告诉你的,也可能是你自己告诉自己的。至于女人和女孩的区别,似乎谁也说不准。当突然有一天,你明白了学校附近的那些小房间的用处,就发现自己其实身在一个你无法知晓的世界中,那些只出现在你的白天世界里的人可能有你完全不可知的夜晚的世界。世界被分割,生活也就此开阔而迷茫起来。
曾经以为身边的人永远会在身边,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行走而已。直到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些离开,一些人到另外的世界。你只能在照片里看见他们,或者在记忆里努力找寻到他们的影子。这才发现你丈量现实的尺子太过狭长而松弛了。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的事,也不过一个闪念。机缘凑巧或是苦心安排,终于逃不过时间的影子。
回家路上,旁边的大叔一直帮我算我的年龄,说你怎么还不急。
我有什么急的呢。一切才刚刚开始。诗酒趁年华。
背起行囊,我是理想的追逐者;放下行囊,我一无所有——写在新书《城门外的独行游荡》出版后
众人在一个信仰摇摇欲坠的年代里自欺欺人地狂欢,纷纷举起虚无的酒杯、推杯换盏、肆意妄为毫无惧惮地谈论生、忘记死曰谈论欲望、忘记爱情曰谈论金钱、忘记诚信曰谈论发展、忘记保护。
新书出版。油印的气息浓郁。摆弄着书页,翻看那些将永远留在记忆中的照片,记录着我仓皇无措的旅途和看似光辉实则不堪的过往。
大不列颠的轮廓日渐明晰——那些在英国陪伴我度过寂寞漫长的冬天的大街小巷,和那些在很短暂的时光中一闪而过却给过你温暖的人——这就是这本书的意义。
让这些记忆不再是孤魂野鬼。让这些遗迹有一个不那么华丽的跻身所,留给以后慢慢回味、和那些有着类似感受的朋友们共享。
太久不写东西,连日在各种事务中奔波劳累,懒于面对自己、怕嘈杂声消弭后的夜晚的来临。昨天傍晚,走在杭州喧嚣的街头,突然想起那些给我巨大支撑的理论,那些纵横历史千年的人类文明的巧妙的凝结、那些留给后人思考的沉重的问题、还有那些在这样长的历史中匆匆而过的渺小的人……
知道得越多,越觉得现实的无奈和痛苦。于是开始幻想,如果我的世界只剩下公式、计算和定量实验,那该是多么单纯的状态!
时常听人抱怨没有人理解自己。自己也经常不自觉地充当“假装”理解别人的角色。可是回过头,却不得不面对一些理想主义的架空、一些豪言壮语后落寞的心绪。这是谁都拯救不了的。
同和我熟识10年的老友谈我的理想,说我想要赚足够的钱之后周游世界、去了解每一地的风土人情、写自己的文字;或者拍一部关于人类困境的思考,关于死亡、爱情和哲学却又不那么难懂的电影;再或者……没说完,她摇着头说,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不正常?
我说到起劲,抬头看一眼拥挤的食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聊的神色。刚刚的各种美好的图景突然间被嘈杂声彻底填充:这就是每天的生活,你无处逃脱。
父亲从老家打电话给我,说,以后怎么打算?
我说,什么怎么打算?
我重复了自己的梦想。我的世界有两件不能丢弃的事情,一件是文字,一件是旅行。人可以在琐碎复杂的现实生活中疲惫不堪,甚至抱怨连连,但是只要有两件事,两件足够安心的事,就还能活。同龄人都在费尽心思地找工作、找实习、赚钱,为的不过是从学校这个象牙塔脱离之后能够买得起一处房子,安放自己长久的未来,安稳、保险。于是,他们开始唾弃宝贵的时间,和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青春年华,他们想变得成熟、沉稳,或者至少是装作成熟和沉稳的样子,这样易于让人信赖。于是大量的时间留给了恋爱、粉饰、应酬、敷衍和用化学品美化容颜,完全抛弃了读书、修养和反思。是的,没人喜欢反思,大家都急着向前赶,尤其是那些固执地认为女生25岁之前不结婚就再无前途之人。
这不是大学,这不该是大学。
深夜,和朋友到咖啡馆小坐,聊天,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