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停下来,就觉得有很多话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了也不会被理解。杭州的夜晚很安静,没有酒精没有狂欢更没有酒鬼。走入到漆黑的夜色里,迎着月色,身后是长长的影子。
曾经以为自己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很重要,曾经以为一些人永远是你心中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可是有一天,你被告知他们真正的离开,没带半点眷恋、没有任何联络。过去就是过去了,甚至没有好过陌生人之间的礼节性的寒暄。你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了解的人质问你和你有关么?不了解的人嘲笑你的懦弱。说不清,道不明;或者是不好说清、不便道明。所以由着它去吧。
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最消极也最平和的自我安慰,只有在全心全意地投入一种工作、一件事的时候才暂时忘却。读书、考试、论文、书稿、剧本……没什么不好,它们都在你的操控之中,至少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摆平。它们是稳定的,就在那里,永远不会因为外界的变化或是心态的改变离你而去。这是我觉得最安全的方式保护自己,最安全、也最冒险。
昨天和一位师兄聊天,他戏谑地说,你有什么?你和她比有什么?身材比她好么?男朋友有她的高和帅么?家里比她有钱么?……
我说,为什么要这么比?他说,女孩之间比不就是比这些?要么你比什么呢?我一时想不起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
女孩之间若是真要比较,比什么呢?在男人那里的标准如此简单、一目了然。而在女人这里,又多了点葡萄酸的心态。看看我们的周围,真的是这样,大家都在谈论上面这些话:比身材所以要减肥瘦身、为了让自己变得漂亮所以要购物和打扮;有时候男朋友也是一种资本、炫耀的资本、无力时转向的救生圈。
我突然想起“五一”时去北京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席间和那些拥有杰出学术成就的德高望重的学者们聊天。他们的世界是如此简单。很多时候,他们也不确定自己可以成就什么,可是他们从没有选择将依靠转向他人,没有仅仅因为无助和痛苦将救赎的方法转向宗教的彼岸。甚至一位老师很诚恳地说,我这辈子遇见太多的苦难,我承受的痛苦比你们想象的尤甚,可是我没有信教,我觉得自己还撑得住,我还可以独自承担自己的痛苦和命运。独自承担自己的痛苦和命运。
这话在这个物欲漫漾的时代似乎显得太轻飘。似乎大家都默认:苦难的过去早已过去,享受当下才是真正睿智之人。于是大家一起学会了逃避。连记忆亦然:记得人前炫目的荣耀,便忘却人后坚韧的付出;记得救生圈的位置,就放弃学习游泳的机会;记得容颜的美丽的秘诀,就忘了美丽的另一层含义;记得今世可以享有的福利,就忘记了后代得以延续的留存。
众人在一个信仰摇摇欲坠的年代里自欺欺人地狂欢,纷纷举起虚无的酒杯、推杯换盏、肆意妄为毫无惧惮地谈论生、忘记死;谈论欲望、忘记爱情;谈论金钱、忘记诚信;谈论发展、忘记保护。
那是北京起风的一夜,我在大风中看见那位老师的笃定神情。毫无疑问,那是我最开心、动力极强的三天。三天之内,我仿佛找到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不必考虑世俗意义上的评判,只要和他们交流最纯粹的学术、分享彼此在各自领域中的进步和成就。
那次心血来潮去北京,没有人理解我的初衷,于是看到太多怀疑的眼神,里面藏着点沽名钓誉的审问。
当我聊起英国的种种,似乎没有人听到说话的内容,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总是“英国”,眼睛里透露着不解和隔阂。
这次新书出版,没有人了解背后付出的努力。
太多怀疑的声音。它们在你的耳边时时炸响,然后携带着不信任和浮躁的审问窥视你的眼睛。你就这样同它们直视,哪怕毫无畏惧地直视,也不过是看见一双失神的眼睛。那一双双失了神的眼睛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不免让人失落和心慌。在这一双双眼睛当中,先前预想的价值和成就全部一笔勾销,只空余它们脆弱的影子在你的体内和灵魂深处飘荡。
我们注定都要在这样的飘荡中生活,有些无所谓,有些则来自与自己至亲至信的人。甚至这当中的大多数,都是不了解情况就抢夺了发言权,没有调查和了解就胡乱开口。
于是愈发不喜欢和不相熟的人讲话,连开口也不想。这也许算是一种消极的自闭和对广泛社交行为的恐惧。也算是自己的那些每日空谈琐事、炫耀幸福的人的不屑。
曾经的我背起行囊,带着一本书,只身一人走遍英国大大小小的城市;自如地同他们交谈,有的成了知心的朋友。我觉得那是一个没有“隔阂”的单纯的世界。你面对的危险不过是体力上的挑战,可是与此同时,却可以毫无芥蒂地同那些你欣赏的人、你眷恋的风景“交流”。有时候它们的包容使你成为它们中的一部分。
现在的我放下行囊,每日游走在教室和寝室之间,所有的幻想和梦想都必须暂时休眠。寝室里整日播放着喧闹的美剧、自习室到处是呛人的蚊香、清冷的校园里都是匆匆行走无心寒暄的人。没有人停下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更不会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和你交心。
最好的状态莫过于,无论外界如何,无论谁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心平气和。对自己、对世界、对生活。
我无非是想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开辟一方藏身所。不是男人、不是肥皂剧、不是购物消费也不是美貌的攀比。无意卖弄玄虚,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方式。对我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马家辉在《日月》中说:“夜饮忌醉,醉了便无法领略微醒的自在。但饮酒不尽,却总意犹未尽,只觉今宵有欠圆满。在强醉未醉之间,伫立湖边,想起两句诗: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在厌倦的时候,到湖边坐坐、喝一杯酒。让酒醉之后的眩晕和短暂的恍惚把你带入到另一个与之相熟的幸福世界中去。没有戒备的、莹白的、单纯的世界。
这之后还有一段话:“不是怀旧。只是去过愈多的地方,愈厌倦于相似的空间。不喜欢相似,只喜欢相熟,在疲惫的旅程中认出熟识的气味,一颗心便易沉静下来,才可迎接入城后所有的惊叹号。”
在行走的过后,融入熟悉的世界,也未尝不是一种勇气。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偌大世界,万千繁华。斯人彩虹,遇上知有。我包容你的脾气,不是纵容,而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懂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每个人都曾经幼稚、天真、无所畏惧,就如你所说,不要把别人的怜悯当爱。一句话让我在瞬间清醒、迅速成熟。你不懂我,我不怪你。在幼稚的天真的无知无畏的年龄,我是我自己的心结,我想不通自己,从未期冀过别人的怜悯或是爱。
每个人都有一段外人无法知晓的疼痛,来自一段回忆、一个人或是一座城。你将它深埋在心底,像风沙湮没的庞贝,无论外人如何努力,都无法清除那段记忆。唯有在夜幕降临,一个人、一首熟悉的音乐、一点陌生的灯火下,才能慢慢开启,那段你永远都只能绕过,无法消除的阴影。骗自己,说忘记;骗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你总是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肆无忌惮地揭开别人的伤口,无意间审视它们的溃烂。
别担心,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让世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不要把痛苦当悲壮、把快乐当做幸福,要把它们都当做一份感觉珍视——珍视,就是无论它曾经给你痛苦或是快乐,你走过那盏熟悉的路灯,还是会记起一首歌,不厌恶、不畏惧、不痴迷、不留恋。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人与人之间的联络常常流于形式和功利。大家装作熟知,寒暄、聊天、道别。可是往往回过身,就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不是我们冷漠,是世界太大,人太脆弱。似乎你永远都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永久地听你讲喜怒忧乐,共担你的痛苦或是分享感悟,他们或是嘲笑你敏感多情,或是戏谑你固执的坚守;或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又很快消失,或是根本没有出现在视野中。他们可能用自己的行为方式框定了你的潜力,也许用自己的思维模式错判了你的好意。
别担心,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日里,磨炼自己。不再从外在的给予中求得安慰,而是转向自我反思让自己心智饱满。饱满丰盈的生命,容得下别人的质疑和嘲讽,因为他在自己的心里伟大过。
每个人都喜欢一种方式对待别人和自己,对待神性和世界。和我讲政治理想和身性信仰吧,告诉我你曾经爱慕过的姑娘,倾诉你认为自己做过的傻事,甚至当着我的面流眼泪、手足无措。你可以因为心情不好不开心,和我闹脾气;你可以因为无力而迁怒于我,只要我自己愿意,就不必道歉。
不用担心,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有人怀疑我读过的书都是垃圾,说我写的东西也一样。我不怪你,因为我自己也怀疑它们存在的意义。而今终于明白它们的意义在于,让人惯于包容不同的观点,不再纠结于狭隘的感情宣泄,让自己安静下来,面对世界和自己。
人不知而不愠,从八岁开始背,到而今终于初步了解了其中豁达之处、通透之处。
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偌大世界,万千繁华。斯人彩虹,遇上知有。我包容你的脾气,不是纵容,而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懂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若人人可得如此境界,心性平和之日可待也。浮华庙宇可得一方净土,聒噪土地尚存一丝安宁。
因为爱情
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爱上那里的人,牵过手,平淡地道别。这是多么短暂的投入,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快乐什么都没有带走。
夜里11点,星巴克。季青讲她在欧洲旅游的故事,讲着讲着就哭了。
能想象着她一个人坐在米兰大教堂对面,不知往何处走,买了一个冰淇淋吃、看人来人往的样子。
这让我想起自己曾经在伦敦坐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台阶上看鸽子,同样是独自一人。那天我跟着晚祷的人群走进那座教堂,借着星星点点跳动的烛火,听唱诗班的孩子们的歌声在整个教堂里悠扬飞舞。
她讲到在比萨,没有地图没有GPS没有旅伴,也是一个人。找旅店时已经是夜里11点,如这一刻一样,夜空寂寥,月色惨淡,街上空无一人。而她竟然无所畏惧。
这让我想起自己在利物浦迷路的经历。经历了一次次的迷路,才终于发现,迷路是因为有目标;可当你没有目标了,也就不会害怕走丢。
西班牙,她第二天准备回国。当晚即遇到了一个帅气的法国男孩,她笑着讲那段美好而短暂的感情、见过的那些人,以及眷恋过的风景。
欧洲带给人致死的孤独感,难以磨灭,无处逃脱。
还记得在喧嚣褪尽之后,一个人走进小房间,对着电脑。外面是漆黑的夜,屋里是格局依旧的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公寓时常很吵,人来来去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不能抚平你的寂寞。这感觉非要经历过才知道。
季青说,她曾经在深夜里一个人失声痛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做这些事情,觉得世界抛弃了她。
曾经在一个又一个暗夜中动过自杀的念头,因为不知道人生即将往何处去,做不好现在、把握不好未来。睡不着、不清醒。酒和音乐,只能加重你的孤单,没有任何缓解。那些留学在外的同胞们开始寂寞地蠢蠢欲动,主页上不时跳出男人们的足球世界,欢呼或是咒骂;女人们的小清新,自恋或者自轻。
永远没有观众,观众只是自己。
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用不熟悉的语言交谈,喝陌生的酒,说言不由衷的话,却是没有枷锁的快活和淡定。
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爱上那里的人,牵过手,平淡地道别。这是多么短暂的投入,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快乐什么都没有带走。
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属于任何一座城市,从来没有。你对于一座城市的眷恋也不过因为里面住着你爱的人,当这些人离开,再没有什么可怀念。
人是孤单的动物,时时处在人际的网络中,却时时必须独自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孤独。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你,包括自己。没有一段感情会是永恒,想到分别的那刻,就会无比伤感。如果这样,还不如孤单地生活,清清静静,波澜不惊。不再去酒吧被人搭讪,不再想着扯谎和欺骗的伎俩,不再烦心于疏远和亲近的微妙距离感,不再担心未来。一个人是最好的保障。
我不止一次悻悻地想:若是哪天生活没有出路了,就关起门写小说去。像村上春树一样关了小店安心过日子——“孤绝”的日子。太喜欢这个词,可惜一直没能找到。世界上总有两种人,一种喜欢群居,一种喜欢独居。当然还有混杂。我属于独居者。于是乎不可救药地怀旧,怀念的那些零碎的片段。这大抵都和孤单有关。就像上帝交给你一支笔,仅仅一支笔,然后你可以微笑着创造一个天地。这感觉妙极。
那天去理发,小哥又开始使用惯用的伎俩要我把头发烫成卷。可惜我不久前刚刚拉直。人生不过如此,卷发的要拉直,直发的想烫弯。外面的想进来,进来的想出去。折腾。
读着村上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看见他在希腊烈日下的孤单背影,突然觉得汗颜。自己竟然没有一项坚持了20年的爱好,据毛姆说,这样的坚持可以让你达到一种他人难以企及和想象的境界、甚至从中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我喜欢兔子和龟。如此而已。因为这两件东西让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