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登峰见状,再是迟钝也感觉到有点奇怪,搞不懂白翦翦为什么忽然和安德烈过不去。难道,那九转龙纹印还有什么玄机?
不过他向来是无条件支持白翦翦的,于是死皮赖脸地说:“安德烈老兄,我也在做巴布扎布啊,其实不瞒你说,我都在《Science》上面发了好多篇关于巴布扎布的专题论文了。可我这辈子还没看过他的真迹呢,实在太遗憾太郁闷了,所以让我多摸摸瞧瞧老土匪的亲笔签名行不行?”
他为了留下九转龙纹印,胡吹大气,连《Science》都扯上了,就差抹抹眼泪,作出不摸到巴布扎布死不瞑目的可怜样子。白翦翦听得忍不住闷笑,赶紧低头轻咳两声,心想《Science》哪里会发这种玩意啊。也亏得安德烈被他绘声绘色的表情搞迷糊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否则非拍死赵登峰不可。一众考古队员固然顿时对赵登峰惊为天人,安德烈也傻了眼,再不好立刻窝藏了九转龙纹印,没办法又取了出来。
赵登峰一把抢过,含情脉脉摸了上去,不胜唏嘘地说:“唉,我做了大半生巴布扎布的研究,好歹摸到一块实物,我我我真是太宽慰了。”
安德烈脸色微微发青,干咳着不好直接阻止他。赵登峰见他神色不妥,一边唏嘘感叹一边翻来覆去用力摸啊摸,差点手都磨破皮了,也没觉察有什么不对。心里不禁疑惑:刚才白翦翦到底是什么意思?九转龙纹印要是没问题,为什么安德烈会有些心虚似的?
忽然看到九转龙纹印上有一截发丝,赵登峰顺手要抹掉,这才发现,发丝居然嵌入了石头里面。他心里困惑,正要细看,啪地一声,石印终于禁不住他的反复折腾,一下子裂开了。
里面是个白绫小包,暗褐色的字迹宛然斑驳,倒像是血书,里面包着一缕青丝和几根暗红色的指甲,上面蔻丹的痕迹宛然可辨。众人看得一怔,赵登峰忽然想起了他在云南那个梦,脑门忽然剧痛,哆嗦一下,颤抖着展开那白绫。
安德烈知道这种历时千年的东西最是禁不起人气,怕他损毁文物,本要阻止,才一开口,赵登峰冷冷盯了他一眼。众人只觉他神情凶悍,煞气十足,竟然不敢拦阻。
那白绫上只得简单几行字:“人事已尽,天命不可回,赵郎珍重勿念。”落款是一个猩红色的小小翔字。白翦翦看着,心里一颤——这竟然是白见翔给赵默的遗物!
却见笔迹凌乱,到最后的翔字更是散乱无力,没有写完。白翦翦心里忽然很闷,隐约猜到了白见翔的结局。想来那绝对不是什么春风浪漫的故事……
赵登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有些痉挛发抖,迟疑着似乎想用力握紧手中的东西,又似乎怕有所损毁。就在这时,微风一过,那血迹斑斑的白绫迅速变暗变灰,忽然碎裂成片片蝴蝶,随风而去。
安德烈忍无可忍一把抓起赵登峰,咆啸着说:“你,你走开。”
赵登峰啊地一声,不假思索一拳头挥出,把安德烈揍得摔了出去。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剩余的青丝和指甲,可不想用力之下,顿时散碎了一地。赵登峰喉头发出一声奇怪的哽咽,失措地伏在地上,想收起那些碎屑,可惜已经和在泥土中难以分辨了。
安德烈一手捂着下巴走了过来,一手把拳头捏得喀嚓响,火气十足地说:“你要干什么?文物都要,毁光,你,破坏王——”白翦翦连忙陪好话把他拉住,考古队员们眼看这死赖皮的家伙居然不分轻重毁坏文物,早就议论纷纷,就差上来拎着赵登峰扫地出门了。
赵登峰却还是傻傻地低头看着地面,白翦翦只好低声催促:“快道歉,否则咱们要倒霉了。”一连说了几次,赵登峰才抬起头。白翦翦忽然一阵心惊,却见他脸上竟然泪流满面。
“赵——”她咬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留下这遗物的女人正是千年前的自己,也许血书意味着的就是一个惨痛的前生故事。可前世今生多么渺茫,这时候痛苦的人倒不是她,反而是赵登峰了。想不到他看到这遗物竟然伤心成这样……白翦翦忽然觉得很迷惘,说不清是惆怅是欢喜还是忧伤。
轻叹一声,她用力把赵登峰拉了起来,敲了他额头一记:“你又傻了,这只是千年前的事情,不是……不是我们。我们这不好好的吗?”
赵登峰茫然点头,如梦方醒似的,眼也不眨地看着白翦翦,低声说:“是啊。”白翦翦被他看得居然有些脸发热,使劲踩了他一脚,小声催促:“快给安德烈道歉啊。”
安德烈似乎听清了几句,忍不住奇怪地瞄了两人几眼。赵登峰果然给考古队道歉,安德烈捂着腮帮子,哼哼唧唧牢骚了好久,几个考古队员也给他来了个现场教育,赵登峰也只是乖乖听着,迷惘温柔的目光却还是牢牢瞧着白翦翦。
白翦翦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暗叫活见鬼,心想这家伙看过九转龙纹印怎么和撞邪了似的……
被俄蒙联合考古队半客气半威胁地撵走,赵白两人找到了风暴中抛锚的老爷车,修整一番居然还能用,就这么吭哧吭哧继续上路。白翦翦见赵登峰神情疲乏迷惘,怕他有事,主动要求自己开车,让他歇着。可赵登峰一路上还是不住凝望着那大敖包方向,白翦翦见了,叹口气停下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赵登峰说:“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白见翔,当年是死在青托罗盖吧。”虽然东关人把崇文公主葬回了白氏皇陵,她定是在这里,一直到战局无力回天才战死还是病故。青托罗盖大敖包,本是供奉她灵主的佛塔罢。那一夜风中温柔低语的,是不是千年前不息的灵魂呢?
白翦翦见他目光凄然,似乎困扰很深,不由得叹了口气:“别去了,老赵,那里不是善地。我们能走脱都不错了,还回去自找麻烦吗?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安德烈他们可不像真的考古队……”
赵登峰一震,忍不住问:“为什么?”竭力回想安德烈的种种表现,心里慢慢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白翦翦说:“安德烈装作汉语不好,经常犯结巴,但他真正着急的时侯反倒汉语狠顺溜。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后来,我们发现佛塔的秘密,安德烈装作对九转龙纹印无所谓,却一定要据为己有。我也看出了九转龙纹印是空的,上面还嵌着发丝呢,安德烈急着要留下它,多半有什么玄机。而且,你自称在《Science》发表过关于巴布扎布的论文,这么信口开河的胡扯,考古队的人居然也相信了。总不成俄罗斯远东社科院的专家就这个水平见识吧?不过我没想明白,他的身份如果是假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一席话听得赵登峰连连点头,忍不住夸了白翦翦一句:“还是你细心。”
他是个马大哈,不大把人往坏处想,不过白翦翦一说,赵登峰也觉得不对,脑袋急速思考着,忽然说:“不会是冲着那佛塔宝藏来的吧?”
老土匪巴布扎布专程到这里取过东西,可见佛塔地基下面曾经很有搞头。后来安德烈发现佛塔,兴奋得对白翦翦大叫幸运女神,很可能他的确做过一些关于白朝的研究,猜测到白朝灭国之前在青托罗盖有一些财产,所以会用考古队的身份过来查勘……他发现地基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巴布扎布掏空了,表现得很失望,还是挺在意里面的东西。这倒不见得是为了文物。
白翦翦听得吐了一下舌头:“好家伙,这么说,这帮人搞不好是国际文物贩子或者掘宝的什么地下势力。还好咱们没和他们对上。”
大概安德烈也不想节外生枝,否则赵登峰对九转龙纹印又摔又砸的,要是真的惹毛了安德烈,他们人多势众,赵白两人只怕要倒霉。
于是赵登峰也说,惹不起躲得起,赶紧走人就是。反正两人也没和安德烈真的怎么样,他们不会再找过来的。
不料白翦翦愁眉苦脸叹了口气:“这倒不一定。我有点担心……那时我对你说,这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你我。嗯……我能感觉到安德烈一听这话就死死盯着我们瞧……难道他跟金匣书和西丹帝国也有什么瓜葛?我还真怕他追过来。”
赵登峰听得也有点毛,安德烈故意掩饰汉语水平,又一听千年前的事情就特意留神,这可不像好兆头。何况两人在蒙古人生地不熟,真的被人围攻可够呛。不过他毕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拍拍胸口一笑:“得,他们真敢来,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是业余散打冠军,保护你绰绰有余——”
白翦翦噗哧一笑:“老赵你就高中时侯拿个全班冠军,还亏你吹牛这么多年。你好久不练习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赵登峰脸一红,嘴硬说:“全班冠军还不是冠军,放到全校、全市什么的,我赵登峰也不怕谁。要不是那次拉肚子没能参赛,没准我还一路打到全省冠军呢。”
白翦翦只是笑,心想还好这家伙不至于自吹全国冠军,这也不算无耻到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达的轰鸣声,白翦翦从倒后镜一看,面色微变,苦笑起来:“糟糕,乌鸦嘴了。”身后七八辆越野车轰轰地赶来,那车身十分眼熟,可不是俄蒙联合考古队的?
赵登峰见她傻了,大叫一声:“快开车啊!”眼看白翦翦一着急就手脚不灵光,赶紧把她扒到一边,自己抢到驾驶位,一下子把油门踩大,老爷车呼哧着狂飙而出!
疾驰中忽然听到啪啪两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击中的声音,赵登峰暗叫不妙,后面的家伙只怕在动枪了,连忙大叫趴下!他人急智生,连走之字形,好让后面的抢手不好瞄准。可这么一来,速度也慢了下来。赵登峰看着倒视镜中的越野车越逼越近,枪声的呼啸尖锐可闻,顿时汗水都冒了出来,情急大叫:“安德烈,不要开枪!我们不走就是了!”
白翦翦一惊说:“他要杀我们——”赵登峰飞快地说:“要杀就不会救我们的命,不停车才真的有事!”
这么一缓,几辆越野车已经包抄过来。这下赵登峰不停车也不行了,苦笑着和白翦翦一起下来。刚才还一团和气的考古队员们这时候都摆出了杀气十足的面目,十多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二人。
白翦翦暗自叫苦,却见赵登峰倒是神色坦然,也只能希望他那三脚猫的散打功夫真的管用了。她见事比赵登峰聪明伶俐多了,做考古研究分析没问题,却没他胆大敢做,真遇到这种国际大土匪,也就盼着赵登峰能靠谱一点。
赵登峰眼看气氛杀气腾腾的,自己先干笑一声:“安德烈老兄,你这是干啥?”
安德烈笑眯眯的眼中带上刀锋似的煞气,大胡子微微一翘:“把你藏着的东西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这次他的汉语果然流利的很,一点语法错误也没有了。
赵登峰一怔,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安德烈,挠头说:“什么东西?”
安德烈冷哼一声:“别装傻,中国人。我已经看到了,九转龙纹印的空心里面有块明显的铜锈,是个钥匙形状,东西却不见了。一定是你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