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员工们全都离开后,傅盛朗闭眼靠在床上思索了很久。
护士来巡房检查,循例问他是否有异常情况,傅盛朗都如实回答。
“没什么事情就早点休息吧。”护士看了看傅盛朗床头柜上堆得越来越多的文件夹,不免悄然摇头叹气,“还是要以身体为主啊!你可是在住院呢。”
这么好看的病人,还和江医生是亲密朋友,私心想想,如果他能在医院多住一段日子就好了……
护士掩嘴偷笑着走出病房去,觉得自己真是一个黑心的女人。
结果迎面撞上一个同样不看路的人。
“不好意思。”心事重重的郝思嘉抬起头急忙道歉。
“没事没事。”护士定睛看见来人是眼熟的面孔,便指指身后的病房,问道,“你来探望403号病房的病人?”
“嗯。”郝思嘉从简回答,急着要进门去。
然而护士却皱眉挡了她一下,“病人今天已经受过很多次探视啦。你们不要都集中在晚上来啊,他精神消耗太多,肯定受不了的。”
郝思嘉怔愣一秒。
原来今天有很多人来看他啊。
护士的话虽然说的不客气,但总归是为病人好。郝思嘉能想明白这一点,但却仍旧想和傅盛朗见上一面。
“啊呀我没有不让你去。”护士被她这种慢反应惹得有些不自在,刚才的“你去吧,就是……别拉着病人说太多话。怕他身体受不了。”
“好,谢谢。”
郝思嘉道谢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推开傅盛朗的病房门。
“嘿。”先打招呼的人是傅盛朗,见到郝思嘉,他颇感意外。
往常郝思嘉总会在来之前提前报备,即便再匆忙,也不会如今晚这般突然造访。
“你是不是准备休息了?”郝思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在强调“快走快走”,但挪不开双脚。
“过来坐吧。”傅盛朗用下巴指向陪护小床,“我还不困。”
郝思嘉就干脆地走过去坐下了。
刚坐下没几秒,她又陡然站起来,“我还是改天再来看你。”
她就要转身,指尖却被握住,“是故意来调戏我的吧?”
“不是。”郝思嘉抿抿唇,终究斗不过自己内心最真实的答案,只好又坐下。
傅盛朗收回手,继续靠在枕头上,忍不住遐想。
你是不是想我了?
这句话在他喉头打了几转之后,被强行粉碎的一干二净。
再等等,还是等去英国确认了病况后再做决定吧。你要等等我,等等我啊。
“我想王子扬了。”郝思嘉用手指绞着衣角,垂眼说道。
傅盛朗随即“噢”了一声,“这句话不是假话,但也不是你现在最想说的话,对不对?”
他的黑瞳清澈透亮,澄如明镜。
郝思嘉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有些沮丧道,“反正你什么都看得出来。”
“我也只能看得出你不高兴。但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就只能靠猜啊。”傅盛朗抚抚自己有神的浓眉,故作轻松道。
是不是微光的那些报道让你倍感压力?还是公司加入Virco名下后多了很多事情要忙?仲夏工作室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吗?你的父母有没有给你增加什么难以解决的烦恼?
原来不在你身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种无能无力的心情滚滚而来,气得傅盛朗眉心直跳。
“你别猜,太耗脑了。”郝思嘉伸手摁住傅盛朗的被角,整个人斜倾向主病床,“我刚刚送敏莉上飞机了。”
傅盛朗不愿引起郝思嘉的担忧和愧疚,忍着眉心触电般的阵痛,强装无事地问道,“她去哪里?”
“她回她父母那里,说是想家了,要回去住上一段时间。”
想家还只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陆敏莉担心林遥会再次来找她,而她并不愿意给郝思嘉增添麻烦。
此外,陆敏莉还要整理一下自己的真实情感。
关于陆敏莉和王尔信之间萌生的那份情愫,王尔信似乎只热衷于开这个头,却没有想好要怎么给这段感情找归宿,再加上郝思嘉直截了当地将傅洁滢有意跟他和好的事情抖出来,王尔信自己已经乱成一片,陆敏莉也对他这两天悄无音讯的表现而感到心灰意冷。
所以陆敏莉这一趟说是回家探亲,其实是要借机散心。
郝思嘉自己不喜欢被勉强,所以也不会用任何事情牵绊住陆敏莉。她陪陆敏莉收拾了行李,又和景立风、樱桃以及立夏他们几个一起小聚一顿后,就一同将陆敏莉送去了机场。
陆敏莉离开的真实原因被郝思嘉所隐瞒,傅盛朗也没有细问究竟。
在他的角度看来,郝思嘉和她的“纪时”正在创业起步阶段,公司仅有的三名主创暂离了一位,剩下两个人得背负多大的工作量。
“你忙得过来吗?”傅盛朗轻声问。
郝思嘉扬唇浅笑,“你不知道啊,Andy给我安排的公关助理很厉害的。现在她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我和立风就顾着招新设计师的事。”
“Virco的T市分部向我们约稿,说要在这个月底之前给十套初秋衣裙的设计稿,我和立风最近都愁坏了。特别是立风,他对女装这款还真不熟悉,翻资料都翻得他快崩溃。”
难得郝思嘉有表达欲,傅盛朗就面带微笑地听她说完。
等她停下,傅盛朗才徐徐说出自己酝酿了小半天的建议,“再招一个助理吧。打点你的生活细节。现在敏莉走了,那些小麻烦、小细节总不能真的全丢给樱桃一个人做吧?”
“我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啊。”郝思嘉不服气地辩白,说完又噗哧一笑,“而且平时都是我照顾敏莉的。你都不知道她黑白颠倒得多厉害,我都准备吃晚饭了她才醒来。我跟她差点一天都难见一面呢。”
但最难见的还是我和你。有时候一忙起来,好几天都不能来医院见你一面。
郝思嘉的心中潮湿一片,还泛起涩意。
看她眉眼低垂,笑容也收敛回去,傅盛朗赶忙抬手摸了摸冒出一堆青色胡茬的下巴,“这么说,好像我也不太会照顾自己,你看——胡子都长这么长了。”
郝思嘉顺从地看去,突然灵光一闪。
“阿朗我帮你刮胡子吧?”
她的笑容里承载着童趣,双目中闪烁孩子般的天真烂漫,令傅盛朗无从拒绝。
他们对视一刻,傅盛朗败下阵来,手指向进门口一侧的盥洗间,“我妈好像把剃须刀放在镜子前了。”
拿到电动剃须刀的郝思嘉似乎更加开心了。
她认真地听傅盛朗介绍着上面的控制按钮,仿佛在学什么高深的技能。
“那我试试看咯。”
郝思嘉的动作小心翼翼,小心到让傅盛朗觉得隐隐有些想笑。
其实她现在这副认真的样子和她平日认真画画时的神情不太相同。哪里不同呢?
傅盛朗又说不清楚。
大概因为有点呆。大概因为她这么小心是因为她爱我。
想到这里,傅盛朗忍不住笑出来。
郝思嘉的注意力全都在他的下巴上,所以纹丝未察。
尽管傅盛朗一直强调电动剃须刀很安全,可郝思嘉根本没办法放松,她弯着腰,像是要和他下巴上的胡茬决一死战。
郝思嘉太过专注,以至于也没有发觉病房门响的声音。
倒是昂着头、配合新手剃须师的傅盛朗瞥见了门口的人影,并和江穆恩四目相撞。
傅盛朗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团火苗在张狂地跳动。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迸射出宣战性的、示威性的狂傲,但确实含有坚定的、不容侵犯的气魄,有一种胜利在望的骄傲。就像抢先占领了球场的少年,正在欣赏对手脸上的遗憾之色。
傅盛朗内容丰富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他很快闭起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出于不让郝思嘉受到惊吓的考虑,江穆恩退了出去。
站在病房门口时,他突然觉得又累又困,很想回家看着墙上那副雨夜背影入睡。不过他的工作不允许他那么任性。
江穆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遇见另一位住院医师的时候,忍不住向对方要了烟。
“江医生……你不是戒了很久了吗?”对方谨慎地掏出烟盒时,不免还有些惊讶。
“嗯。”江穆恩说一句多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拿着借来的一根烟,以及打火机,走向了走廊的吸烟区。
郝思嘉终于清完最后一根“荒草”,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脖子都酸得惊人。
不过她心情特别好,好到恨不得捧着傅盛朗的脸亲一口。
这种念头最终也只在她的脑海里盘亘了几周后自行灭亡,毕竟现在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只是前男友。
郝思嘉宛如一个暗恋却又不敢表白的少女,就那么看着傅盛朗,看得她自己两侧火红烈烈。
“阿朗啊,我给……”萧绘边说话边进门,一进门便见到红着脸的郝思嘉,以及剃完胡须精神了不少的傅盛朗,嘴里的话和手上的动作都齐齐停了下来。
红着脸的郝思嘉心无旁骛地走过萧绘身边,喊了声阿姨,还禁不住轻轻抱了萧老太太一下。
“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去啦。”
病房里只剩下心情复杂的萧老太太,甜蜜满溢的傅盛朗,以及郝思嘉残留下的羞涩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