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公司的大办公室里呈现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听不见谁交谈说话,唯有键盘被敲击发出的啪嗒啪嗒,运作中的打印机喀拉喀拉,咖啡机里冒着泡泡咕噜咕噜。
这其中有一位脖子上挂有工牌、工牌上写着“田律”二字的男白领。
他看了看显示器上的几行字,然后关掉了聊天对话框,捧着咖啡杯走到了落地窗边。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楼下新设的编辑部,相比之楼上交织不断的机器声,楼下的人声显然更加衬得出“忙碌”这个主题。
几个人正在电脑前紧锣密鼓地为移动媒介的推送内容进行排版与调整;几个人在电话机旁,嘴巴一张一合地不断在沟通着什么;几个人正拿着刚传真过来的资料在阅读查看……
田律回过头再看了一眼办公室,脸色变得比刚才深沉了不少。
楼上、楼下,都是微光的一部分。可是他却莫名地感觉楼下才是活着的,充满生机的;而楼上项目部的老同事们都透出一股苟延残喘的味道。
回想往昔,项目部也是这么生气勃勃,热血沸腾——可眨眼间他们就成了被抽取灵魂的空壳,只能静坐在一成不变的办公室里静等时间的宰割。
自从项目部的核心领袖离开公司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再任由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整个项目部都会被人当作垃圾扫地出门。
田律不甘心地握起了没有端杯的手掌,沉默着走回了自己的电脑旁。
很快,一个讨论组被创建出来,组名为:探望傅总。
田律将微光老项目部的成员全部拉入,并与他们商量最合适的集体探望时间。
有人惊讶于年轻有为的傅盛朗患上脑神经重症的消息,有人诧异于他们这么晚才听说这个消息,有人问及傅盛朗离开公司、放弃股份是否就是因为得知生了重病,还有人好奇——
“邵总和袁副总知不知道傅总生病的事?”
他们知情与否很重要吗?
个别人脑筋转得不那么快,还没有嗅出这句话矛头直指在上位者的人品。
讨论组里立马有人跳出来分析,“如果他们一早就知道,却还大费周章地收购傅总手里的股份,那就是变相的趁火打劫。”
想明白一些头绪的人及时补充道,“如果一早知道,但却从来没有打算告知我们,说明他们做了心虚的事情,不想被人发现。同时也让我们变成了不仁不义、没有感恩之心的小人。”
“那要是他们不知道呢?”
田律咽下口里的咖啡,为这一段讨论补上重重一击,“要是他们连傅总重病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就说明他们跟傅总关系并不好,合作结束后联系就随之破裂。或者说傅总并不信任他们,所以才不愿让邵总见到他软弱的一面。”
傅盛朗的品行,在座各位有目共睹。而与他共事多年,但仍然无法获得他信任的创业合伙人,会有多好的德行?
有些早就萌生在人心里的细缝忽然被这阵大风吹成了纹路清晰的破口。
田律及时收住了风口,将话题推回一开始的讨论,“说吧,大家什么时间比较有空?其他都没那么重要,我们还是先去探望探望傅总再说。”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归结自己方便的日期和时间段,半小时后,田律整合出了时间表,将探望的日期确定在次晚八点。
项目部的众人私底下定好这件事后,办公室里仍旧无人说话,但空气里充盈着密谋的兴奋和期待,让所有疲倦于日常工作的心都微微膨胀了一圈。以至于邵元松来项目部找人的时候,也觉察出一丝与往常不太相同的氛围。
“阿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看到田律被叫走,项目部的其他人又在网上炸开了锅。众人甚至纷纷开始猜测自己身边的同事,认为有人被邵元松收买,成为了项目部的内奸。
在关上邵元松办公室的门时,田律还在想怎么将这次泄密的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然而邵元松一开口说话,他的担忧就烟消云散了。
“项目部最近比较轻松,其他人没有什么小情绪吧?”邵元松仰靠在老板椅上,也没有叫田律坐下的意思。
田律干脆就站着跟他说话,“现在是淡季,大家都理解。”
邵元松点了根烟,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田律还站着似的,忙挥手,“你坐啊。”
田律一边坐下就一边在想,人真是经不起比对,随便一比,就高下立见。
“大家要是有点小情绪,也是可以原谅的。”邵元松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笑,“现在公司高层的精力都放在了编辑部,因为编辑部太年轻了,但又肩负着市场拓展和运营的重担。而且我们还要借助编辑部的媒介能力来完成公司的转型计划。总的来说吧,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利益在考虑啊。”
田律迟疑几秒,然后点头附和,“要是有什么需要用到项目部人员的地方,任凭公司调用。大家肯定不遗余力。”
“那怎么可以让项目部来替编辑部操心呢?”邵元松一句话就婉拒了田律的提议,“我对我们项目部的态度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尽管现在不是用兵的时候,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胡乱调用嘛。”
说得倒是很好听。倘若高层真是坚持这个原则,那当初又怎么会搞出气走傅盛朗的人员调动事故来呢。
这样一套套的官方说辞,田律都听腻了。
“阿律啊。你现在一个人带两个项目,是辛苦你了。不过你放心,你的付出,公司高层是看在眼里的。等这段转型期过了之后,我就跟袁副总好好商量,让你稳坐项目部总监的位置!再熬多几年,你也就是公司高层了!”
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对于不谙世事的新人来说或许还能充满诱惑力。但田律只是客气地“接受”了邵元松的好意,并礼貌地回以感激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要养家而不敢轻易辞职,田律很清楚自己肯定在傅盛朗从微光撤资的时候就跟着傅盛朗走了。
走出邵元松办公室后,田律忽然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家陌生的公司里。
他在这里奉献了八年,人生中最有激情和斗志的时光都留给了微光,但现在看来,他也到跟它道别的时刻了。
这些放不下割不断的感情,田律没能在探望傅盛朗的时候一一倾吐。
他看着往日亲如兄弟的职场战友现如今整个人缩水一圈,瘦得颧骨高突,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在公司受过的那些冷眼都不算什么委屈。
“还要去英国深入治疗?什么时候去?”
来探望傅盛朗的老员工们都默契地避开了公司的现状不谈,纷纷将注意力落在傅盛朗身上。
可他们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傅盛朗就将局面看得更加清晰。
看来,他当初的金蝉脱壳计划,不仅让自己受了损失,还影响了这一群并肩作战的伙伴的前程。
好在他还没有损兵折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阿律,我拉已经拉了我朋友投资,准备创办一间新的传媒公司。”在探望结束之前,人群逐渐退出病房之后,傅盛朗拉着田律,交出自己的新计划,“你还愿意相信我,来跟我合作奋斗吗?”
田律心间一热,重重点了下头。
“等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就开始接收有跳槽意愿的老同事。”傅盛朗说正经事的时候特别严肃凝重,周边空气都因此降了温,“我不想正面和微光对峙,所以他们离职的原因以及离职后的去向还需要你在微光内部周全。”
“你尽管放心。”田律答得特别肯定。
等他答应之后,傅盛朗不经意地切换了脸上的神色,袒露出最深层的请求,“几个旧项目组的其他人都可以跳到新公司,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微光多留一段时间。”
留在那里?
基于丰富的合作经验,田律很快就读懂了傅盛朗的意思。
“我可以留在那里……但你想清楚了吗?你真的要跟我里应外合——毁了微光?”
田律没有等到正面回答,他只见到傅盛朗若有似无地耸了耸肩,满脸都写满无奈。
“你就没想着要拿回来吗?”田律有些生气地质问道,“是你的东西,就去拿回来啊!”
傅盛朗猝不及防地被田律的火气给震慑了一刻。
“而且,微光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们的——”田律指向病房门的方向。
说到这里,田律也觉得自己有些热血上头了,可他不忍看傅盛朗变成一个没有追求的人。或许他身边正缺少一个可以激励他重新挑战的人!
“阿朗!”
“好啊。”傅盛朗终于接话,“那我们就和过去一样,再奋斗一次吧。这一次,我们要办好新公司,还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丰功伟业。”
不能放弃的还有很多。
郝思嘉我想通了,但你要等等我,等我从英国回来。
然后我们就结婚,实现你的梦。